寢殿內恢複了寧靜，隻餘下熏香嫋嫋。
    雲瑤帝後細細叮囑了侍女一番，又憐愛地替白璃瑤光）理了理鬢角，這才一步三回頭地離去，讓她好生靜養。
    門扉輕合，隔絕了外界。
    瑤光，不，現在她是白璃了。她需要習慣這個名字，這個身份。
    殿內伺候的兩名侍女輕手輕腳地走上前，一個端著溫水與軟巾，一個捧著疊放整齊的嶄新衣裙，皆是柔美的狐族少女，眼眸清澈，帶著小心翼翼的恭敬。
    “小公主，您昏睡許久，身上不適，讓奴婢們伺候您擦洗更衣可好？”為首的侍女聲音輕柔，似怕驚擾了她。
    白璃微微頷首。她確實感到周身黏膩不適，這具凡胎肉身的需求，於她而言既陌生又無法忽視。
    侍女們見她點頭，臉上露出放鬆的笑意，動作愈發輕柔地上前。
    被扶起身，褪去繁複的寢衣，溫熱的軟巾擦拭過肌膚，帶來一絲清爽。整個過程，白璃都閉著眼，任由擺布。並非無力，而是在全神貫注地感受。
    感受這具身體的每一寸骨骼，每一道經絡，每一次呼吸時靈氣的微弱流動。
    太弱了。
    相較於她前世揮手間引動星辰法則的神軀，這具身體孱弱得如同初生的幼崽，經脈細窄淤塞，丹田氣海晦暗不明，唯有心口處那一點微弱跳動的心髒，和識海中正在緩慢自我修複的神魂本源，證明著生機所在。
    然而，這具軀殼又蘊含著驚人的潛力。她能感覺到那深植於血脈之中的磅礴妖力，如同被厚厚冰層封凍的火山，隻待一個契機，便能噴薄而出。
    這就是九尾天狐的血脈嗎？
    “小公主，您看今日穿這件桃花雲霧煙羅衫可好？帝後前日才命人送來的，最襯您的膚色。”侍女捧起一件流光溢彩的衣裙，笑吟吟地問。
    白璃睜開眼，目光掠過那華美的衣裙，卻落在了不遠處梳妝台上的一麵巨大的、以靈玉為框的菱花鏡上。
    鏡麵光可鑒人，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模樣。
    她微微一怔。
    鏡中的少女，約莫凡人十五六歲的年紀，墨發如瀑，肌膚勝雪，因久病初愈，帶著幾分透明的脆弱感。五官精致得不可思議，眉不描而黛，唇不點而朱，一雙眼睛尤其引人注目，大而朦朧，眼尾微微上挑，天然一段嬌慵媚態，是與她前世截然不同的美麗。
    這就是……白璃。
    這就是她現在的模樣。
    她下意識地抬起手，指尖輕輕觸碰到冰涼光滑的鏡麵，拂過鏡中人的眉眼。鏡中的少女也做著同樣的動作，眼神裏卻帶著一種讓她感到陌生的探究與疏離。
    這張臉，美則美矣，卻似乎缺少了靈魂，像一尊精心雕琢的玉像。
    不，不是缺少。
    是住進了一個截然不同的靈魂。
    那雙本該清澈懵懂、不諳世事的狐族眸子裏，此刻沉澱的是萬載歲月的滄桑，是俯瞰過眾生的威嚴，是劫後餘生的警惕與茫然。
    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在這張稚嫩絕美的臉上交織衝突，形成一種奇異而矛盾的美感。
    “小公主？”侍女見她望著鏡子出神，有些擔憂地喚了一聲。
    白璃收回手，斂去眸中所有情緒，恢複成一片沉靜的湖泊。她淡淡點頭：“就這件吧。”
    更衣的過程依舊沉默。侍女們熟練地為她穿上層層疊疊的衣裙，係好絲絛，佩上環飾。最後，一名侍女拿起玉梳，小心翼翼地為她梳理長發。
    發絲穿過梳齒，帶來細微的摩擦感。白璃的目光再次投向鏡中。
    鏡中的少女，在華美衣裙的襯托下，愈發顯得嬌弱可憐，我見猶憐。任誰看了，都會認為這是青丘狐族那位被保護得極好、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公主。
    隻有她自己知道，這具皮囊之下，藏著怎樣的驚濤駭浪。
    她試著牽動嘴角，想擠出一個符合“白璃”身份的、天真嬌憨的笑容。
    鏡中人唇角微微上揚，勾勒出一個極淺的弧度，可那雙眼睛裏卻沒有任何笑意，反而透著一股冰冷的、審視般的違和感。
    失敗。
    她放棄了嚐試。有些東西，是刻在靈魂深處的，無法偽裝，也不必偽裝。
    至少，現在不必。
    “小公主，好了。”侍女放下玉梳，輕聲稟報。
    白璃站起身，衣裙曳地，環佩輕響。她走到鏡前，最後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
    “走吧。”她開口，聲音依舊帶著病後的沙啞，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平靜，“出去走走。”
    她需要親眼看看這座青丘宮闕，需要呼吸一下外麵的空氣，需要確認自己真的活在了另一個世界。
    侍女們有些驚訝，以往小公主病後總是懶怠動彈，今日竟主動要求出門？但她們不敢多問，連忙應聲，一左一右小心地攙扶著她，朝殿外走去。
    殿門緩緩開啟。
    耀眼的陽光瞬間湧了進來，溫暖地灑在她身上，帶著桃花馥鬱的香氣和草木清新的氣息。
    白璃微微眯起眼，適應著這光亮。
    眼前是連綿起伏的精致殿宇樓閣，依山勢而建，雲霧繚繞其間，仙鶴清唳，靈狐嬉戲。遠處山巒疊翠，飛瀑流泉，與她記憶中莊嚴肅穆、金光萬道的天宮截然不同，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靈動的、生機勃勃的妖界之美。
    這就是青丘。
    她新生的起點。
    她深吸一口氣，將那陌生的、卻充滿生命力的空氣吸入肺中，感受著陽光的溫度落在皮膚上。
    真實的觸感，真實的存在。
    她，瑤光，紫微帝姬，確確實實，以青丘小公主白璃的身份，活過來了。
    未來的路迷霧重重，但此刻，她踏出了探索的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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