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溫和的笑聲，戛然而止。
    “什麽意思？”
    李安的聲音裏，那份輕鬆愜意瞬間蒸發，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高度警覺的審慎。
    “難道你想把整個村子推平了，原地重建？”
    在他看來，這已經是最大膽，最“徹底”的方案。
    “當然不是。”
    許易否認得幹脆利落。
    “李書記，原地重建，終究還是在舊的框架裏打轉。”
    “但青禾村的底子太薄，布局雜亂，不管是修繕還是重建，都改變不了根子上的問題。”
    許易的聲音沉穩下來，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我想的，是另起爐灶。”
    “另起爐灶？”
    李安咀嚼著這四個字，聲音裏透出一絲緊繃的意味。
    許易不再鋪墊，深吸一口氣，直接拋出了自己的驚天計劃。
    “我想在村子附近，另外劃定一塊地，建一個全新的青禾村居住地！”
    聽筒裏，李安的呼吸聲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了。
    “等新村建好，全村搬遷。”
    許易放緩了語速，一字一句地補充道：
    “至於現在這片老村子的地……”
    “可以完全騰出來，作為我們‘青禾’品牌的配套產業用地。”
    “無論是建一個會員製的國際品鑒中心，一個不對外開放的頂級生態療養區，甚至是將我們的高科技種養殖基地擴大……”
    “它所能創造的價值，都將遠超現在這些零散的宅基地。”
    許易的話音落下。
    電話裏，隻剩下微弱的電流在滋滋作響。
    這個計劃，對任何一個普通村莊而言，都是癡人說夢。
    但對於“青禾村”，這個剛剛創造了“一羊千萬”神話的村子，它就從“癡人說夢”，變成了“值得豪賭的瘋狂”。
    時間在寂靜中被無限拉長。
    許易甚至能想象出電話那頭，李安書記正用指節敲擊著桌麵，腦中正在瘋狂計算著這個計劃的風險與收益。
    終於。
    聽筒裏傳來一聲極輕的吐氣聲。
    緊接著，是李安那重新變得沉穩，卻又混雜著複雜情緒的聲音。
    “你小子，你這個念頭，是什麽時候有的？”
    “從我知道，村裏的東西能賣出那個價錢的時候。”
    許易的回答滴水不漏。
    “隻是那會，我覺得還不到時候。”
    “但現在，路通了，名氣也有了，我覺得是時候可以實現這一個念頭了。”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沉默。
    但這次的沉默，性質完全不同。
    之前是震驚。
    這一次，是權衡。
    許久，李安書記的笑聲才重新響起，那笑聲裏，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感慨和欣賞。
    “嗬嗬……哈哈哈！”
    他笑得很大聲，充滿了某種棋逢對手的暢快。
    “你這個小子啊……我該說你野心包天呢，還是該誇你一句格局驚人？”
    李安的語氣，從審慎，徹底轉為了激賞。
    “我還在琢磨著怎麽幫你把村容村貌搞好，修修房子，刷刷牆……”
    “結果你倒好，直接釜底抽薪，要把整個村子都給端了，另起爐灶！”
    “好！”
    “好一個另起爐灶！”
    李安連說了兩個“好”字，語氣中的讚歎幾乎要溢出來。
    “小許，不得不說，你這個想法，讓我都感到了幾分熱血沸騰啊。”
    成了！
    許易心裏一塊大石落地。
    他咧開嘴，用一種恰到好處的恭維順勢而上：
    “我就知道李書記您高瞻遠矚，肯定能看到這背後的真正價值。”
    “少給我戴高帽子。”
    李安笑罵一句，顯然非常受用，隨即話鋒一轉，聲音重新嚴肅。
    “想法是好想法，魄力也足夠。但是，小許，實現這個想法的難度，你想過沒有？”
    “想過。”許易應道，“最大的問題，應該是土地規劃。”
    “你明白就好。”
    李安的聲音變得凝重，“我們國家對土地的管理，特別是耕地紅線，是絕對的高壓線，誰碰誰死。你要新建村子，首先就需要合法的住宅建設用地指標。這幾百畝地，從哪兒來？”
    “我們村後頭，大部分是產出極低的荒坡和劣地，我想把新村選址定在那兒。”許易早已想好了說辭。
    “荒坡劣地也不行。”李安直接否定，“隻要在國土規劃圖上屬於農用地，性質就不能輕易變更。你想把農用地轉為住宅建設用地，需要對青禾村的村莊規劃，進行整體修編。”
    “村莊規劃修編……”許易重複著這個關鍵詞。
    “對。”李安的聲音像是在給他上課，“這不是你寫個申請，我批個條子就能辦的。”
    “因為涉及到整村搬遷和土地性質重大調整，這個規劃的調整最終還需要上報到市裏，也就是雲州，拿到他們的批複，才能生效。”
    李安一口氣說完，清晰地勾勒出一條布滿荊棘的行政審批之路。
    辦公室裏，許易沉默了幾秒。
    然後，他笑了起來。
    那笑聲裏，帶著一種近乎理所當然的無賴。
    “李書記，這個流程聽起來，確實不是我這個級別能推動的。”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無比誠懇，又無比“無辜”：
    “所以，我第一個想到的，不就是您嗎？”
    這一句話，輕飄飄的，卻把最重的責任，穩穩地遞了過去。
    電話那頭，李安書記像是被他這句話給逗樂了，又像是被氣樂了。
    足足過了好幾秒，他那又好氣又好笑的聲音才響了起來。
    “好你個許易！”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小子是又把我當成你的辦公室主任使喚了啊！”
    這句看似抱怨的話，卻充滿了親近和無奈的縱容。
    許易咧開嘴，無聲地笑了。
    “哪能啊，您是咱們全縣的總設計師，我這就是個施工隊長，圖紙怎麽畫，還不得您這位總設計師點頭拍板嘛。”
    “行了行了，你那套高帽子就收起來吧。”
    李安徹底拿他沒轍了，笑罵道。
    “你這個燙手的山芋，算是遞到我手裏了。我要是不接，估計都對不起你這番‘宏偉藍圖’。”
    “這件事，我幫你推！”
    李安的聲音斬釘截鐵，充滿了決斷力。
    許易剛想道謝，卻聽李安話音落下後，又補了一句。
    “正好這應該也可能是我作為河源縣委書記，幫你的最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