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看著劉國棟那副激動到幾乎要手舞足蹈的模樣，眉峰微不可察地動了動。
    他伸手接過那份略顯沉重的文件，語氣輕鬆道。
    “出來了就出來了，一份GDP報告而已，還值得你這個局長親自跑一趟？電話裏說不就行了。”
    說著，他的目光落在報告的封麵上。
    《河源縣年度GDP最終匯總報告》。
    李安沒有急著翻開，反而饒有興致地靠在椅背上，身體微微後仰，問了一個自己頗有信心的問題。
    “怎麽樣，今年數據還行吧？衝勁兒不錯，過八百億了沒有？”
    去年剛過六百億，今年能增長個百分之七，就已經算是極其亮眼的成績了。
    但因為有許易的存在，李安的胃口也被喂大了不少，敢直接朝著兩百億的GDP增幅去猜。
    他覺得，憑青禾村下半年的恐怖勢頭，帶動全縣衝一衝八百億的大關，希望極大。
    這要是能成，他去雲州履新，腰杆子都能挺得更直，履曆上也能添上濃墨重彩的一筆。
    然而，聽到他這個問題，劉國棟的表情卻變得異常古怪。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麽，但又像是被什麽東西給噎住了，隻是劇烈地搖了搖頭。
    “沒到？”
    李安的眉頭微微一蹙，心裏略感失望。
    難道是自己對青禾村的潛力高估了？
    劉國棟依舊搖頭，臉上的神情混合著哭和笑，看起來分外扭曲。
    他深吸了一口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牙縫裏擠出一個字。
    “不……”
    “不是沒到……”
    他顫抖著伸出一根手指，指著李安手裏的那份報告，激動道。
    “是書記您猜得……太少了！”
    李安的眼神瞬間一凝。
    他不再多問，修長的手指捏住報告的封麵，沉穩地將其翻開。
    他沒有去看那些繁瑣的細分項，目光直接落在了第一頁最顯眼的位置，那個匯總了全縣一年心血的最終數字上。
    那裏，一行黑體加粗的數字，像是沉默的驚雷，無聲地炸響。
    【河源縣年度GDP總計：1086.3億元】
    “啪。”
    李安端著茶杯的手，極輕微地抖了一下。
    一滴滾燙的茶水濺出，落在手背上，帶來一絲灼痛，但他卻渾然不覺。
    他的目光，像是被磁石吸住的鐵釘，死死地釘在那串數字上。
    一千零八十六億。
    李安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仿佛隻是看到了一個尋常的報告。
    可隻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髒，在看到那個數字的瞬間，漏跳了一拍。
    緊接著，便是山崩海嘯般的狂跳！
    增長了將近八成？
    從六百億，一步登天，直接跨過千億門檻？！
    他執掌河源縣好幾年，見過經濟騰飛，也見過數據注水，但他從未見過如此……
    如此離譜，如此瘋狂，如此不符合任何經濟學常理的增長！
    如果數據沒錯……
    那這多出來的四百多個億，是從哪冒出來的？
    一個名字，如同劃破黑夜的閃電，瞬間照亮了李安的整個腦海。
    青禾村！
    隻有那個地方，也隻能是那個地方！
    李安的呼吸，在這一刻也變得有些急促。
    他的手指微微用力，緩緩地，一頁一頁地翻動報告。
    這一次，他看得無比仔細。
    一個個鄉鎮，一個個街道的數據從他眼前劃過，都和他預估的差不多，平穩增長，乏善可陳。
    終於，他看到了他想要看的那一行名字。
    【青禾村】
    李安的目光順著這個名字向右平移，落在了後麵那串長得令人窒息的數字上。
    【青禾村年度GDP增加值：481.5億元】
    “……”
    李安徹底不說話了。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數字，仿佛要把它每一個筆畫都刻進自己的腦子裏。
    四百八十一億。
    一個村。
    一年時間。
    不，嚴格來說，甚至隻有半年不到的時間。
    直接幹了整個河源縣去年將近八成的GDP！
    劉國棟站在一旁，看著李安那沉默的側臉，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能感受到，這位向來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縣委書記，此刻平靜的外表下，正壓抑著何等恐怖的驚濤駭浪。
    許久。
    久到劉國棟以為時間已經靜止。
    李安才緩緩地，將那份報告合上。
    “啪”的一聲輕響，在寂靜的辦公室裏，卻如同驚雷。
    “好小子……”
    李安的嘴裏，輕輕吐出這三個字。
    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
    他抬起頭，目光重新落回劉國棟身上。
    “老劉。”李安的聲音恢複了慣有的沉穩，聽不出任何波瀾。
    “書記，您吩咐。”劉國棟的腰下意識地彎了下去。
    “這份報告，你們局裏核對過了嗎？”
    “核對過了！”劉國棟立刻挺直腰杆，大聲道，“我讓兩個小組，交叉獨立核查，我敢保證數據絕對真實！”
    李安點了點頭，沒再質疑數據的真實性。
    他太清楚劉國棟的為人，謹慎保守，沒有百分之一萬的把握，他絕不敢拿著這份能把天捅個窟窿的報告來自己這裏。
    “既然數據沒錯，”李安放下報告，開口道，“那就沒什麽好猶豫的了，就按照這份報告繼續上報上去吧 。”
    劉國棟聞言，重重地點頭，激動著轉身大步離去。
    辦公室的門關上，將外界的一切喧囂都隔絕在外。
    李安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久久未動。
    此刻，他滿腦子都是那份報告上，冷冰冰卻又灼熱得燙手的兩個數字。
    一千零八十六億。
    四百八十一億。
    他雖然馬上就要去雲州履新，但這最後一份由他主政期間交出的成績單，分量還是重到了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這已經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了。
    這簡直是在他的履曆上，直接用黃金澆築了一座豐碑！
    李安緩緩吐出一口氣，胸中的激蕩依舊難以平複。
    他拿起桌上的手機，指尖在屏幕上劃過，找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在按下撥號鍵的前一秒，他甚至停頓了一下，深呼吸，試圖讓自己聲音聽起來更平靜一些。
    電話響了幾聲，那頭傳來一個熟悉的年輕聲音，帶著一絲輕鬆的笑意。
    “喂？李書記，您怎麽有空給我打電話了？是不是又有什麽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