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破碎的鎖鏈,與未被釘死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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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格隆獨自坐在一座早已扭曲變形的浮空王座之上。
    這座由鉻合金骨架與昂貴天鵝絨打造的座椅,曾經屬於努凱裏亞的總督,象征著這顆星球上至高無上的科技與權力。
    但現在,它像是一具被開膛破肚的屍體,癱軟在滿是瓦礫,彈殼和血汙的地麵上。
    就在幾分鍾前,安格隆親手將王座底部的反重力引擎硬生生地拆了下來。
    他把那塊沉重的引擎當成了磚頭,一下又一下,直到砸碎了總督那顆戴著精金頭盔的腦袋。
    此時此刻,這座曾經象征著絕對壓迫,高科技奴隸製與病態繁榮的德什亞城邦,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片煉獄。
    濃重的黑煙遮蔽了天空,空氣中散發著焦臭味和血腥氣。
    高階騎手們的屍體被起義軍掛在路燈,尖塔和懸浮車站的殘骸上。
    屍體隨風搖晃,像是一麵麵用血肉織成的旗幟,向著蒼穹宣告舊時代的終結。
    無數獲得自由的奴隸在廢墟中歡呼,在親人的屍體旁哭泣。
    他們揮舞著手中的鐵棍和鏈鋸,瘋狂地砸碎每一個代表枷鎖的符號,盡情釋放著壓抑了數千年的怒火。
    但是,安格隆沒有歡呼。
    他赤裸的上身布滿了幹涸的,層層疊疊的暗紅色血痂。
    那不僅是敵人的血,也有他自己的血。
    在原體超凡的自愈能力下,那些深可見骨的傷口正在緩慢蠕動,閉合,擠出斷裂的彈片。
    安格隆腦後的“屠夫之釘”正在顫動。
    在【神經阻斷協議】的強力壓製下,這件惡毒的刑具無法像往常那樣釋放劇痛。
    它隻是偶爾發出幾聲不甘的低鳴,如同電流流過生鏽的鐵絲。
    像是一條被勒住脖子的毒蛇,暫時縮回了陰影裏,卻依然散發著冰冷的惡意。
    這份壓製讓安格隆保持了難得的,甚至是奢侈的清醒。
    這份清醒讓他沒有沉溺於殺戮的快感,反而讓他更深刻地感受到了這份勝利的沉重,以及對未來的迷茫。
    安格隆抬起頭,目光投向廣場中央。
    那裏,涇渭分明地站著兩群截然不同的人。
    左邊,是他的兄弟姐妹。
    五千名幸存的角鬥士互相攙扶著。
    他們衣衫襤褸,渾身是傷,手裏拿著各種各樣的破爛武器——磨尖的鋼管,斷裂的鏈鋸,甚至隻是半塊帶血的磚頭。
    他們看著安格隆,眼中燃燒著狂熱的崇拜,那是生與死之間鑄就的,對家人的依戀。
    右邊,是一群……巨人。
    整整一萬名全副武裝的星際戰士。
    他們穿著白藍相間的動力甲,那是未塗裝前的“戰犬”軍團配色。
    厚重的鎧甲在昏暗的煙塵中反射著冷冽寒光,每一塊甲片都打磨得一塵不染,與周圍肮髒的廢墟格格不入。
    他們排列成整齊的方陣,如同白色的鋼鐵森林,散發著令人窒息的紀律感,秩序感與殺氣。
    他們沒有戴頭盔。
    一張張粗獷,堅毅,布滿儀式性傷疤的臉龐,正死死地盯著坐在廢墟王座上的安格隆。
    那種眼神,安格隆很熟悉。
    那是狼群看到狼王時的眼神。
    是孤兒看到父親時的眼神。
    渴望,敬畏,試探,以及……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嗜血衝動。
    “父親。”
    一個身材魁梧,臉上有著一道猙獰傷疤的星際戰士大步走了出來。
    他是第八突擊連的連長,卡恩。
    卡恩走到安格隆麵前,單膝跪地。他的動作標準得像是一台精密的儀器,膝甲撞擊地麵,發出“哐”的一聲清脆聲響,震起一圈灰塵。
    “第十二軍團,‘戰犬’,向您致敬。”
    卡恩的聲音低沉有力,透過動力甲的擴音器,在空曠的廣場上回蕩,帶著一種壓抑已久的激動。
    “我們等待這一刻,已經太久了。我們跨越了星海,隻為尋得您的旗幟。”
    安格隆看著這個跪在自己麵前的巨人。
    他能感覺到,這個戰士的體內流淌著和他一樣的血。
    那種源自基因層麵的共鳴,讓他甚至能聽到對方兩顆心髒有力的跳動聲,那聲音像是在呼喚著他的名字。
    那種聯係是如此緊密,甚至超過了他和恩諾馬奧斯之間的羈絆。
    如果是以前,如果是那個被釘子折磨得失去理智,隻知道殺戮的安格隆,他或許會因為對方身上那種“高高在上”的帝國氣息而感到厭惡。
    他甚至可能會拔出斧頭砍過去,將這個“新的奴隸主”斬首。
    但現在,恩諾馬奧斯就站在他身邊。
    老角鬥士的手輕輕搭在安格隆的肩膀上。那隻粗糙的手掌傳遞著溫暖,像是在安撫一頭即將暴怒的獅子。
    “他們是你的兒子,安格隆。”恩諾馬奧斯低聲說道,聲音裏帶著一絲敬畏,“他們是來幫我們的。就像那個金色的巨人一樣。他們是你的族人。”
    安格隆深吸了一口氣,肺部擴張,發出風箱般的聲響。
    他緩緩站起身,走下那座破碎的王座,來到了卡恩麵前。
    他比卡恩還要高出一頭。那種原體特有的,如同山嶽般的壓迫感,讓卡恩的呼吸都停滯了一瞬,動力甲的伺服電機發出了輕微的抗議聲。
    安格隆伸出手,粗暴地抓住了卡恩的肩甲,手指扣進陶鋼的縫隙裏,將他硬生生地拽了起來。
    “戰犬?”
    安格隆咀嚼著這個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冰冷的弧度。
    “那是奴隸主給狗起的名字。是用來取悅主人的工具。”
    他鬆開手,猛地轉身,指著身後那些衣衫襤褸,渾身血汙的角鬥士。
    “看看他們。”
    安格隆的聲音提高,帶著怒火。
    “他們沒有動力甲,沒有爆彈槍,沒有醫療血清。他們隻有牙齒和指甲,隻有爛命一條。但他們咬碎了那些高高在上的騎手的喉嚨,他們用屍體填平了塹壕。”
    “你們呢?”
    安格隆的目光掃過那一萬名星際戰士,眼神銳利如刀,刺痛了每一個人的自尊。
    “你們穿著最好的盔甲,拿著最好的武器,接受著最好的訓練。但你們懂什麽是……自由嗎?”
    卡恩愣住了。
    他沒想到原體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他預想過訓斥,預想過考驗,甚至預想過戰鬥,但沒想過這個。
    “我們……是為了帝皇的理想而戰。”卡恩挺起胸膛,試圖維護軍團的榮耀,聲音卻有些幹澀,“我們是為了征服,為了人類的統一。”
    “征服?”
    安格隆冷笑一聲,那笑聲裏充滿了悲涼。
    他突然伸手,指著卡恩的腦袋,指尖幾乎觸碰到卡恩的額頭。
    “如果我讓你們,把這個東西……”
    他指了指自己腦後那還在微微蠕動,生鏽,醜陋的“屠夫之釘”。
    那些纜線像是一堆寄生的蠕蟲,深深紮入他的顱骨,與腦組織糾纏在一起。
    “……插進你們的腦子裏。”
    “讓你們感受我所感受的痛,讓你們變成隻會殺戮的瘋子,讓你們在清醒的時候隻想把自己的腦漿挖出來。”
    “你們,願意嗎?”
    全場死寂。
    所有的星際戰士都看著原體腦後那恐怖的刑具。
    他們能感受到那東西散發出的惡意,那是連阿斯塔特都感到膽寒的折磨。
    在原本的曆史軌跡中,安格隆會強迫他們這麽做。
    因為他孤獨,因為他痛苦,因為他要讓他的子嗣在這個殘酷的宇宙中和他一樣“強大”,一樣破碎。
    但現在。
    安格隆回頭看了一眼恩諾馬奧斯。
    老人正溫和地注視著他,眼中滿是鼓勵,沒有一絲恐懼。
    安格隆眼中的戾氣消散了一些。
    他閉上眼,再次睜開時,眼中隻剩下決斷。
    “不。”
    他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
    “你們不需要這個。”
    安格隆的聲音變得低沉,卻充滿了力量,像是一塊巨石砸入深潭。
    “我受夠了奴隸主。我受夠了把人變成工具。我受夠了為了所謂的‘強大’而犧牲人性。”
    “我不會把我的痛苦,強加給你們。”
    “我不需要一群瘋狗。我不需要一群隻會流口水的屠夫。”
    他伸出大手,重重地拍在卡恩的胸甲上,發出“當”的一聲巨響,震得卡恩後退了半步。
    “我需要的是……兄弟。”
    “像他們一樣的兄弟。”
    他指著身後的角鬥士們。
    “從今天起,沒有‘戰犬’。”
    安格隆轉過身,麵向所有人——星際戰士,角鬥士,被解放的奴隸。
    他舉起了手中的戰斧,那把沾滿了高階騎手鮮血的戰斧,指向那片浩瀚,深邃的星空。
    “我們是這個宇宙的孤兒。”
    “我們是被遺棄者,是幸存者,是斷鏈之人。”
    “我們要去吞噬那些壓迫者的世界,我們要去砸碎所有的枷鎖,我們要讓所有的奴隸主在我們的陰影下顫抖。”
    “我們是——”
    “【吞世者】!”
    “吼——!!!”
    角鬥士們率先發出了咆哮,那是野獸般的嘶吼。
    緊接著,是星際戰士們。
    卡恩看著眼前這個充滿野性,狂暴,卻又帶著一種奇異魅力的父親。
    他感覺自己體內的血液在燃燒,一種前所未有的歸屬感湧上心頭。
    這不是服從命令。
    這是……追隨。
    他拔出了腰間的鏈鋸斧,拉響了引擎,高高舉起。
    “吞世者!吞世者!吞世者!”
    一萬名阿斯塔特和五千名角鬥士的怒吼聲匯聚在一起,形成了實質般的聲浪,震碎了努凱裏亞天空中的殘雲,震塌了周圍的廢墟。
    安格隆看著這一切。
    他腦後的釘子依然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痛苦永不消逝,提醒著他是個殘次品。
    但他笑了。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
    這一次,他不再是一個人在戰鬥。
    他有了一支軍隊。
    一支不需要通過自殘來證明忠誠,而是通過“打破枷鎖”來凝聚靈魂的……真正的軍團。
    ……
    【帝皇幻夢號觀察甲板】
    【視點人物:帝皇】
    帝皇站在巨大的金色落地窗前,俯瞰著下方那顆紅色的星球。
    他的目光穿透了大氣層,穿透了廢墟的煙塵,看到了那個在廣場上咆哮的紅色身影。
    “他沒有植入釘子。”
    身後的禁軍統帥瓦爾多低聲說道,語氣中帶著一絲驚訝,手中的衛戍長矛微微轉動。
    “根據我們的心理側寫和模擬推演,第十二原體在遭受如此折磨後,極大概率會將這種痛苦投射到子嗣身上,以尋求心理平衡。但他……克製住了。”
    “因為有人給了他選擇。”
    帝皇淡淡地說道,聲音裏聽不出喜怒,隻有絕對的理性。
    “壓製了瘋狂。更重要的是……”
    帝皇伸出手指,隔著數萬公裏的距離,指了指那個站在安格隆身邊的老人——恩諾馬奧斯。
    “那個凡人還活著。”
    “隻要那個凡人活著,安格隆就還是‘人’,而不是純粹的‘野獸’。他還有韁繩。”
    帝皇轉身,紅色的披風在空中劃過一道完美的弧線。
    “很好。”
    “第十二軍團保留了理智,但保留了野性。這正是我需要的。”
    “一把有刀鞘的狂刀,比一把失控的瘋刀更有價值。”
    “準備起航,瓦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