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3章 虛空的贈禮,與看不見的利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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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亞瓦爾星係,衛星“呂卡俄斯”,第九廢棄礦道深處。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煤灰味,混合著由於通風係統故障而積聚的二氧化碳和酸性汗臭。
這裏是地底三千米。
在這裏,黑暗不是一種顏色,而是一種實體。
它像粘稠的瀝青一樣,堵塞著每一個人的口鼻和毛孔。
科拉克斯背靠著冰冷、潮濕的玄武岩岩壁。
他那標誌性的黑色長發,此刻被汗水和煤灰黏在蒼白的臉頰上,像是一道道黑色的淚痕。
他的呼吸沉重而規律,每一次吸氣,胸腔都會發出風箱般的轟鳴。
他的左臂上,纏著一塊從死人身上扒下來,早已辨不出顏色的肮髒布料。
暗紅色的血液不斷從布料的纖維中滲出,滴落在腳下的碎石上。
那是被工業級重型采礦激光擦傷的痕跡。
即便擁有原體那違背生物學常識的超凡自愈體質,但在極度缺乏營養、藥物以及連續七十二小時的高強度作戰壓榨下,傷口的愈合速度也變得異常遲緩。
“大人……”
代號“老鼠”的起義軍戰士,像是一隻真正的老鼠一樣,四肢著地,在黑暗的陰影中艱難爬行過來。
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裏充滿了恐懼和敬畏,雙手捧著半瓶散發著鐵鏽味的渾濁循環水。
“衛隊……科技公會的衛隊已經架起了熱熔切割機。正在破拆隔壁的重型防爆門。我聽到了切割的聲音……我們剩下的時間,不足十分鍾。”
科拉克斯沒有理會那瓶水。
他那雙漆黑如墨、仿佛能吞噬光線的瞳孔,死死地凝視著前方廢墟中那個剛剛砸穿了厚重岩層的金屬物體。
那是一個單兵空投吊艙。
它在幾分鍾前,伴隨著一陣由於高速摩擦空氣而產生的奇異尖嘯聲,從天而降,砸穿了數百米的岩層,停在了這裏。
艙體表麵光滑如鏡,那是精金與陶瓷複合裝甲特有的質感。
上麵雕刻著莊嚴的雙頭鷹徽記——那是科拉克斯從未見過的圖騰,但他能從那冷硬的線條中,嗅到一股淩駕於眾生之上的威嚴。
“撬開它。”
科拉克斯單手撐地,緩緩站起。
背部肌肉的拉扯引發了傷口的劇烈撕裂感,但他那張蒼白得近乎透明的臉龐上,連一絲肌肉的抽動都沒有。
幾名強壯的礦工操起沉重的工業撬棍,低吼著,將金屬楔子狠狠敲入了吊艙的縫隙。
“嘎吱——”
金屬疲勞的尖叫聲在狹窄的礦道裏回蕩。
“嗤——!”
內部氣壓平衡閥猛然釋放,噴出一股白色的冷凝氣體。
吊艙側蓋彈開。
艙內並非預想中的食物、淨水或急救藥品。
那是整整齊齊排列的三十套黑色的狀若人類脊骨的金屬外骨骼裝置,以及配套的戰術護目鏡。
科拉克斯走上前,伸出蒼白的手指,拎起其中一個。
這東西觸手冰冷,質量輕得驚人,仿佛不是由實體物質構成。
在指尖觸碰到裝置的瞬間,一段複雜的信息流直接湧入了他的大腦。
他本能地知道這是什麽,也知道該怎麽用。
就像他天生就知道如何殺人,如何潛行,如何製造恐懼一樣。
他拉開破爛防護服的後襟,露出了脊背。
然後,將那個裝置帶有尖銳探針的一麵,狠狠地扣在了自己的脊柱上。
“噗嗤!”
微型神經探針瞬間刺破皮膚,接入了脊髓神經。
劇痛。
但科拉克斯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嗡——”
一聲微弱到近乎不可聞的震動,從他脊椎深處擴散至全身。
科拉克斯感覺身周的空氣驟然變得粘稠了,像是變成了液體。
光線在他身邊發生了詭異的偏折,就像是由於高溫產生的海市蜃樓。
低頻的聲波力場覆蓋了他的體表,吞噬了一切細微的摩擦聲和心跳聲。
他緩緩抬手。
指尖在視線中消失了。
原本屬於他手臂的位置,此刻隻有一片模糊的扭曲熱浪紋路。
“幽靈力場”。
這是帝國科技對原體天賦的拙劣模仿,但對付這裏的敵人,足夠了。
“大人?!”
“老鼠”發出了驚恐的尖叫。他拚命揉搓著充滿煤灰的眼睛,視線在礦道內瘋狂橫掃,卻隻能看到一片虛無。
“您……您去哪了?”
“我就在你們麵前。”
科拉克斯關閉了發生器。
空氣一陣波動,他高大的身影從虛無中浮現,如同破水而出的深海遊靈。
那一雙漆黑的眼眸中,閃爍著複仇的冰冷寒光。
“把這些分配給最擅長藏匿的死士。告訴所有人。”
科拉克斯的聲音在礦道內回蕩,帶著徹骨的冷意,每一個字都像是掉在地上的冰渣。
“今天,我們不隻是要活下去。”
“我們要讓那些坐在監控室裏、喝著紅酒的雜碎明白,什麽叫作……”
“鬧鬼。”
……
呂卡俄斯,第九礦區,主控中心外圍防線。
科技公會的衛隊指揮官窩在加厚裝甲指揮車的真皮座椅裏。
這裏恒溫24度,空氣經過了三重過濾,帶著淡淡的薰衣草香氣。
他搖晃著手中那一杯琥珀色的合成紅酒,目光輕蔑地盯著全息戰術屏幕。
“一群躲在泥垢裏的老鼠。”
他對著通訊器下達了冷酷的指令,語氣輕鬆得像是在吩咐仆人打掃衛生。
“不用派人進去了。直接堵死所有的通風口,灌入神經毒氣。我要看這些蟲子在窒息中爬出來求饒的樣子。”
全息屏幕上,幾十個跳動的紅色熱源信號被困在死胡同裏。那是起義軍最後的殘部。
“長官!讀數異常!”
雷達兵的聲音猛然拔高,透著幾分尖銳的恐慌。
“說。”指揮官不耐煩地抿了一口酒。
“熱源……在消失。”
“不是被消滅!是……憑空消失!”
指揮官猛地挺直腰杆,紅酒灑在了他的製服上。
他死死盯著屏幕。
原本密布的紅色光點,正在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一個接一個地抹除。
這並非死亡後的緩慢降溫,而是某種更絕對、更徹底的“不存在”。
“鳥卜儀故障?立刻重啟!”
“重啟無效!自檢正常!光學傳感器捕獲不到任何目標!紅外、聲呐全部失效!”
“該死!這不可能!”
指揮官的額頭滲出了冷汗。
“第一小隊,穿上重型外骨骼,帶上熱熔槍,進去確認情況!我要活的!”
礦道走廊,第7區。
十二名身披重型液壓外骨骼的精銳衛兵,踏入了黑暗。
他們的腳步聲沉重,液壓活塞發出滋滋的聲響。
他們端著沉重的重型爆彈槍,戰術強光燈在牆壁上瘋狂晃動,照亮了碎石、鏽跡斑斑的礦車和掛在牆上的蜘蛛網。
死寂。
除了外骨骼關節的轉動聲和他們自己粗重的呼吸聲,這裏靜得可怕。
“見鬼,他們難道遁地了?”領隊的隊長咒罵了一聲,手指扣緊了扳機。
就在這時。
“噗嗤。”
一聲極輕的利刃切開皮革與喉管的脆響,在隊伍的最後方響起。
走在隊尾的那名衛兵,身體猛地一滯。
他的喉嚨處猛然炸開一蓬鮮血,像是壞掉的高壓水龍頭。沉重的身軀軟軟癱倒在地,隻有外骨骼還在發出空轉的嗡鳴。
“後方!開火!”
隊長發出了驚恐的咆哮。
槍口在黑暗中瘋狂亂晃,卻找不到目標。
噠噠噠噠噠!
爆彈在岩壁上炸出一簇簇耀眼的火花,彈片橫飛,卻連敵人的影子都沒擦到。
“哢嚓。”
又是一聲脆響。
就在隊長的左側。
一名衛兵的頭顱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抓住,然後猛地旋轉了180度。頸椎折斷的聲音在頭盔裏被放大,清晰可聞。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將屍體拖進了陰影之中。
恐慌,瞬間在小隊中爆發。
衛兵們如同收割機前的麥子般倒下。有的被單手折斷脊椎,有的被工業刺刀釘在岩壁上,有的被自己的槍帶勒死。
他們是在與空氣搏鬥。
他們是在與未知的恐懼搏鬥。
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和什麽東西戰鬥。
“撤退!撤退!”
隊長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了。
他丟掉沉重的爆彈槍,轉身狂奔,試圖逃離這個有鬼的礦道。
但他隻衝出了兩步,就撞上了一堵冰冷、堅硬、帶著血腥味的**“牆”**。
滋——
空氣扭曲。
科拉克斯解除了隱形力場。
那張蒼白如同大理石雕塑般的臉龐,距離隊長的麵罩隻有幾厘米。
那一雙漆黑如墨、沒有眼白的眼睛裏,倒映著隊長絕望而扭曲的表情。
“你們習慣了依靠光。”
科拉克斯低語,聲音輕柔得像是在講睡前故事。
他手中的兩把利刃——那是由重型采礦機的單分子切割鋸片磨製而成的粗糙卻致命的閃電爪雛形——緩緩抬起。
“但光,無法觸及此處。”
“這裏……是我的領域。”
唰!
利爪交叉揮下。
火花爆閃,甲胄崩裂,血肉橫飛。
……
主控中心。
指揮官死死盯著那一個個熄滅的生命信號,看著那些代表著精銳衛隊的綠色光點變成死寂的黑色。
紅酒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紅酒在昂貴的地毯上濺開,像是一灘暗紅色的汙血。
“怪物……那是一群怪物……”
他顫抖著伸出手,想要去按那個紅色的自毀按鈕。
他要炸毀整個礦區,把這些怪物埋在地下。
但一隻冰冷蒼白,布滿老繭的手,從他身後的陰影中伸出,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那力量大得驚人,瞬間捏碎了他的腕骨。
“啊啊啊啊——”
指揮官發出慘叫,僵硬地轉過頭。
他看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幽靈”。
那個引發了這一切暴亂的源頭,那個奴隸們的彌賽亞。
科拉克斯立在指揮室內,周圍滿地都是衛兵殘缺不全的屍體。
沒有人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
也沒有人看清他是怎麽殺人的。
“鬧劇結束了。”
原體麵無表情,手上發力一捏。
哢嚓!
指揮官的手腕徹底碎裂成齏粉,斷骨刺破了皮膚,白森森的骨茬露在外麵。
科拉克斯像丟棄一件垃圾般,將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壓迫者重重地甩向控製台。
砰!
儀器火花四濺。
“開啟所有囚牢。關閉重力鎖死網。”
科拉克斯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違抗的意誌。
“讓所有的人,都走出來。”
指揮官在劇痛中發抖,用僅剩的一隻手,在鍵盤上輸入了指令。
嗡——
整個呂卡俄斯衛星監獄,發出了劇烈的顫動。
數以萬計的電子鎖同時跳開。
萬千牢門,同時洞開。
數以萬計被奴役了數百年、幾代人都沒見過星空的礦工,走出了他們潮濕、擁擠的囚籠。
他們匯聚到廣場上,抬起頭,仰望著那個站在高台之上、渾身浴血的蒼白英雄。
科拉克斯高舉那對還在滴血的利爪。
“我們,自由了。”
歡呼聲如雷鳴海嘯,震顫了整個衛星,甚至蓋過了警報聲。
就在此刻。
窗外的星海深處。
一道燦爛奪目、如同神跡般的金色流光,穿透了衛星那渾濁、肮髒的大氣層。
一艘宏偉得難以想象、通體漆黑且點綴著無數黃金浮雕的巨型戰艦,緩緩停泊在軌道之上。
它的陰影籠罩了大地,卻帶來了光。
帝皇幻夢號。
人類之主的座駕。
科拉克斯仰望天空。
他沒有歡呼,也沒有恐懼。
他隻是感受到一股源自血脈深處無法抗拒牽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