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樊籠與墳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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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星城,安樂侯府。
雕梁畫棟,庭院深深,仆役如織。勳貴世家的煊赫與森嚴,如同無形的巨網,籠罩著每一寸空間。然而,這一切繁華,與西跨院最荒僻角落裏的那個少年無關。
葉飛羽蜷在廂房唯一的破凳上。窗欞漆皮剝蝕殆盡,裸露出朽木的灰敗底色。屋內寒酸得刺眼:一床薄褥、一桌瘸腿、一凳搖晃、一個豁了口的木箱。空氣凝滯,經年的黴味混著劣質墨錠散不去的酸腐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渾濁的銅盆水裏,映著一張過分蒼白的少年臉孔。唯有一雙眼,沉在深處,蟄伏著與年齡不符的死寂,以及…一絲被鐵鏈鎖住的、困獸般的銳光。
葉飛羽。或者說,占據這具十二歲軀殼的靈魂,已在這樊籠裏蟄伏半年。最初的驚濤駭浪歸於死水,原主的記憶與這令人窒息的現實,早已如冰冷的鐵鏽,蝕入骨髓。
安樂侯葉鎮東,是他名義上的大伯。早逝的父親葉鎮南,是葉鎮東的親弟,卻因執意娶了身份卑賤的賣唱女,觸怒家族,成為禁忌。父母雙亡後,葉飛羽便成了這侯府裏最刺眼也最卑微的“汙點”。侯府直係血脈,卻活得連稍有體麵的管事都不如。月例銀子被層層盤剝,衣食住行透著刻意的苛待。每一道投向他的目光,都淬著鄙夷的寒冰。
“安樂侯府…” 葉飛羽嘴角扯出一抹冰涼的弧度,指尖無意識劃過桌麵上那本被翻得卷了邊的《東唐輿地誌》。諷刺至極。於他,這裏隻有冰冷的等級、虛偽的體麵、和無處不在的惡意。這本書,是他望向外麵世界的唯一縫隙,更是他了解這陌生時代、為未來謀劃的唯一武器。書中描繪的壯麗山河,是囚籠縫隙裏透進的光。
隔壁傳來一陣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是老仆福伯。父親留下的最後一點舊日痕跡,忠心卻已垂垂老矣。葉飛羽默默起身,倒了半碗溫水送過去。這冰冷府邸裏,也就福伯渾濁眼中那點微弱的暖意,還能讓他感知一絲人間的溫度。
午後的陽光慵懶地斜照進小院,卻驅不散葉飛羽心頭的陰霾。他避開主路,沿著僻靜小徑,如影子般遊走向侯府後園的最高處——一座堆砌的假山石亭。
登高遠眺,視野豁然。越過侯府高聳的圍牆與層層疊疊的屋脊,目光直刺城北。那裏,回天嶺蒼翠的山巒在晴空下勾勒出雄渾的脊線。
回天嶺,葉家祖塋!
葉飛羽的目光,如同淬火的釘子,狠狠楔入那個方向,灼熱得幾乎要燃起來。
那是他魂牽夢縈之地!更是這窒息樊籠中,唯一的生門!唯一的、能讓他‘猥瑣發育畸形成長’的完美巢穴!
原主的記憶碎片裏,那裏絕非荒塚:青石鋪就的肅穆墓區深處,是守墓人獨享的青磚小院!院牆高厚,甜水井深,石砌倉庫空闊。更有一片圈起的緩坡林地,足以開墾、圈養、隔絕塵囂…這哪裏是守墓?分明是坐擁山林、自成一國的堡壘!
對他這攜帶‘異世之毒’的靈魂而言,那口井是實驗台,那倉庫是兵工廠,那片林地是取之不盡的材料庫! 遠離侯府無處不在的惡意目光,他才能將腦中那些足以驚世駭俗、也足以粉身碎骨的‘知識’,一點點鍛造成爪牙!蟄伏、積累、化蛹成蝶…那裏,是他改寫命運的唯一起點!
然而,一道無形的壁壘橫亙眼前——現任守墓人,葉土耕。一個嗜酒如命的葉家旁支,勉強維持著墓園表麵體麵。
直接索要?無異於癡人說夢。一個被遺忘的“汙點”,突然覬覦祖塋重地?此舉本身便透著詭異,必然引來葉鎮東和府中蛇蠍的警覺與猜忌。一旦被盯死,別說墓園,連現在這點可憐的自由也會化為烏有。
“契機…我需要一個契機…” 葉飛羽攥緊的拳頭,骨節泛白,指甲深陷掌心。他需要像最耐心的毒蛇,潛伏在陰影裏,等待那個能讓他名正言順、無聲無息取代葉土耕的機會。
契機:醉鬼的終點與侯爺的“恩典”
幾日後,一個暴雨如注、天色如墨的傍晚。侯府正廳燈火通明,卻驅不散葉鎮東眉宇間的陰霾。他正與幾位心腹幕僚焦頭爛額地應對著西林黨新一輪的攻訐。
管家葉福腳步匆匆,帶著一身濕冷的寒氣闖入,麵色古怪,聲音帶著一絲難以壓製的荒誕:“侯爺,回天嶺…急報!守墓的土耕老爺…歿了!”
“歿了?” 葉鎮東眉頭緊鎖,煩躁更甚,“前幾日還好端端的,怎麽回事?”
“是…是醉死的!” 葉福的聲音都有些變調,“老張頭冒雨趕回來報的信,說土耕老爺今日又溜下山打酒,回來時醉得不成人形,偏又趕上這潑天的暴雨…腳下一滑,栽進了個…積雨的野豬坑裏。等…等撈上來,人早沒氣了,那肚皮…都灌鼓了。” 最後幾個字,葉福說得極其艱難。
廳內瞬間死寂。幕僚們麵麵相覷,拚命壓下嘴角抽搐的衝動。這死法…太過醃臢!
葉鎮東的臉色由青轉黑,最終化作一聲飽含鄙夷的怒哼:“爛泥扶不上牆的蠢貨!守墓飲酒已是瀆職,竟醉死在水坑裏!葉家的臉都讓他丟進泥溝了!醃臢!” 他嫌惡地揮手,像撣掉什麽穢物,“按規矩,給他家裏發點銀子,厚葬了事!別再汙了本侯的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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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土耕的醃臢事處理完,麻煩隨之而來:回天嶺祖塋不可一日無人!
這差事,表麵清苦,實則是遠離是非、油水安穩的“肥缺”。消息不脛而走,葉家那些日子緊巴的旁支親屬,乃至府中幾個有些心思的管事,紛紛活動起來。或托人遞話,或備上薄禮,都想將這美差收入囊中。
看著案頭幾份或含蓄或直白的請托帖子,葉鎮東愈發煩躁。這些旁支,本事稀鬆,鑽營倒勤!管事?更是妄想!祖墳重地,豈容下人染指?祖宗規矩還要不要了!
他揉著刺痛的眉心,目光無意間掠過西跨院的方向。一張沉默、蒼白、總是低垂著頭的少年麵孔,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葉鎮南和那個卑賤戲子留下的孽種,葉飛羽。
一股混雜著厭惡、膈應與一絲微末憐憫的情緒湧上心頭。看見他,就想起家族那段不光彩的往事。這個“汙點”的存在本身,就讓他如鯁在喉。
啥?終究是親侄,血脈相連,傳出去名聲有損,心底那點幾乎不存在的親情也略有不忍。任其在府裏“悄無聲息地病死”?似乎更省心,卻也顯得他這侯爺太過涼薄,且有損“治家有方”的名聲。
最好的法子,就是像掃掉一粒礙眼的灰塵,扔到個既全了規矩、又永不出現在眼前的地方。眼不見,心不煩。
回天嶺…守墓…
葉鎮東渾濁的眼中精光一閃。那地方,名義上是祖塋,實則條件尚可,遠離塵囂,讓這尷尬的侄子去守著祖宗,名義上是恩典,實則是永久的放逐。一個“汙點”去看守“淨土”,倒也…諷刺得嚴絲合縫。既能堵住那些旁支的嘴,又能給這孽種一條“活路”,全了他安樂侯“仁厚”的名聲,更將這根眼中刺徹底拔除!一舉數得!
至於葉飛羽願不願意?葉鎮東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一個仰他鼻息、朝不保夕的棄子,能得此“恩典”,已是祖墳冒青煙!還敢挑揀?
“葉福。” 葉鎮東敲了敲桌麵,聲音淡漠,如同在處置一件無足輕重的舊物。
“老奴在。” 葉福躬身,心頭已然明了。
“傳我的話:西跨院的飛羽,年紀也不小了,總在府裏無所事事,不成體統。如今葉土耕不幸身故,回天嶺祖塋不可無人看守。念他是葉家血脈,這守墓的差事,就讓他頂上吧。明日便動身。月例銀子,按葉土耕的舊例發放,不得克扣。”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警告,“告訴他,好生守著祖墳,安分守己。莫要再生事端,否則…家法無情。”
“是,侯爺。” 葉福領命退下,心中暗歎。這差事對那位少爺,是福是禍,尚未可知。侯爺這“恩典”,裹挾的盡是冰冷。
潛龍入淵
消息傳到西跨院時,葉飛羽正閉目坐在窗前破凳上,呼吸悠長,似睡非睡,他實則在搬運那丹田處的內息真氣。
福伯跌跌撞撞衝進來,老淚縱橫,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少…少爺!天大的恩典!侯爺…侯爺開恩,讓您…讓您去守回天嶺祖塋了!明日就走!”
“恩典”二字如九天驚雷,在葉飛羽死寂的心湖轟然炸響!
成了!
一股滾燙的、名為狂喜的洪流瞬間衝垮了所有冰封的堤壩,幾乎要將他整個人點燃!他猛地睜開雙眼,霍然站起!
下一瞬,巨大的警覺如同冰水兜頭澆下!不能露!一絲一毫都不能露!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狠狠刺入掌心,鑽心的刺痛瞬間逼退了眼底幾乎要溢出的灼人光芒。肩膀難以抑製地劇烈顫抖起來,他深深、深深地低下頭,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天恩”壓垮了脊梁,承受不住這份“厚重”。
再抬起頭時,那張清秀卻蒼白的臉上,隻剩下了一片誠惶誠恐、受寵若驚的感覺。眼眶甚至被他逼出了幾分恰到好處的濕潤,在昏暗光線下微微閃爍。他看向福伯,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哽咽與難以置信的激動,更像是對著這庭院裏無處不在的、無形的監視者:
“福…福伯…真…真的嗎?伯父他…他…” 他像是激動得語無倫次,深吸一口氣,才顫聲道:“替我…替我叩謝伯父天恩!飛羽…飛羽定當日夜焚香,勤勉恭謹,守護祖宗陵寢寸草不失!絕不敢…絕不敢有負伯父再造之德!絕不敢…再生事端!” 字字句句,卑微到了塵埃裏,感激涕零,無可挑剔。
福伯看著他“激動”的模樣,又是心酸又是欣慰,連連點頭:“好,好!少爺,這是您的出路啊!老奴這就去回稟侯爺!”
葉飛羽“感激”地目送福伯佝僂的背影消失在門外小徑盡頭。當那身影徹底不見,他緩緩轉過身,再次麵向北方。
臉上所有的卑微、惶恐、感激,如同潮水般褪去,隻剩下冰封的平靜。然而,那雙眼眸深處,卻已燃起焚天烈焰!越過侯府森嚴的高牆,越過嶽星城繁華的屋脊,死死釘在回天嶺蒼茫的山影之上!
所有的壓抑、的算計、所有蟄伏的野望,在這一刻化為無聲的咆哮,在他靈魂深處震蕩轟鳴:
樊籠已破!潛龍入淵!
屬於他的時代…從這座墳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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