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暮色中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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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四合,如一張巨大的、浸透了墨汁的宣紙,沉沉地覆壓在袁州城上。城東邊緣,那座新起的蒸餾工坊裏,巨大的銅製蒸餾器在最後一點天光下泛著冰冷而沉重的金屬光澤,仿佛一頭蟄伏的巨獸,沉默地吞吐著無形的熱力。空氣裏,常年彌漫著一股濃鬱得化不開的酒糟發酵氣息,此刻在濕冷的晚風中,竟也透出幾分凜冽。與之僅一牆之隔的紙坊,工匠們尚未收工,“唰——唰——唰——”有節奏的聲響,是他們在用堅硬的河石耐心打磨著編織細密的竹簾。這聲音單調、持久,在寂靜下來的黃昏裏顯得格外清晰,一下下,仿佛在打磨著孫通此刻焦灼不安的心。
    這兩處產業,連同城外那片正在秘密試驗、初見成效的鹵水曬鹽場,曾是他和葉飛羽一手籌劃起來的。葉飛羽,那個總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笑容的年輕人,曾指著它們,眼神晶亮地對他說:“孫大哥,看見沒?這就是能讓咱袁州城翻個身,讓那些鼻孔朝天的官老爺們都得側目相看的‘金窩窩’!”葉飛羽的話語裏充滿了年輕人的銳氣和對未來的篤信,仿佛點石成金隻是時間問題。孫通那時聽著,心頭也熱乎乎的,仿佛握住了通往潑天富貴的鑰匙。
    可此刻,孫通獨自站在工坊與紙坊之間的空地上,寒意卻順著脊椎骨往上爬,比這深秋的晚風更刺骨。那蒸餾器裏醞釀出的烈酒,醇香濃烈如火焰,足以讓最挑剔的舌頭臣服;那紙坊裏新出的改良竹紙,白若初雪,柔韌光潔,書寫其上墨韻酣暢;還有葉飛羽在某個微醺的夜晚,隨口提過幾句、卻被孫通牢牢記在心裏的“高效曬鹽法”,據說能比傳統煮鹽省下七成柴火,產量卻翻倍……這些,哪一樣不是足以讓藩王眼紅心跳、讓地方官吏垂涎三尺的寶貝?
    以前有葉飛羽在,這一切仿佛都罩上了一層無形的屏障。葉飛羽看似隻是個閑散風雅的“葉先生”,常在聽竹苑與林湘玉品茗論詩,但孫通隱約知道,這位年輕的“智囊”背後,牽著的是遠在江陵城、權勢煊赫的鳳凰郡主府!袁州知府方大人,平日裏何等威嚴,可每次在林湘玉麵前,那份客氣裏都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恭敬。那根無形的線,連接著江陵城的風雲,也護佑著袁州城這小小的“金窩窩”。
    可現在,線斷了。
    孫通的世界,瞬間失去了支撐的梁柱。他失去了一個誌同道合的夥伴,更失去了賴以依靠的護身符。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無聲地纏繞上來,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前幾日,他心緒不寧,在城中最熱鬧的“聚賢樓”茶樓小坐,本想散心,卻聽到了幾樁令人膽寒的市井閑談:
    “聽說了嗎?城西張大戶,祖傳的那塊巴掌大的暖玉‘溫陽玨’,前些日子不知怎地被知府衙門的一個師爺瞧見了,沒兩天,張大戶家就遭了賊,一家七口,連三歲的娃娃都沒放過,全被抹了脖子!那暖玉,自然是不翼而飛……”
    “這算啥?城南‘雲錦記’的趙老板才叫慘!費盡心思從蘇杭弄來的一匹極品‘霞光錦’,剛到碼頭,還沒捂熱乎呢,就被守備營的人以‘私藏貢品’的罪名給抄了!趙老板氣不過理論了幾句,當場就被打斷了腿,扔進了大牢,聽說……人已經沒了!”
    茶客們壓低聲音,唏噓感慨,字字句句卻像淬了毒的冰針,狠狠紮進孫通的耳朵裏。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裏衣,順著鬢角冰涼地滑落,滴進衣領深處。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卻壓不住心底那洶湧的寒意。
    他孫通是什麽人?憑著幾分精明和運氣和努力,在袁州城打拚十幾年站穩腳跟的商賈。無根無基,無門無路。以前仗著葉飛羽的支持,還能在這潭深水裏撲騰幾下,如今靠山轟然倒塌,他憑什麽守住這三座亮晃晃的“金山”?這哪裏是“金窩窩”,分明是堆滿了幹柴、隨時會被覬覦者點起衝天大火的柴房!而他,就是那即將被投入火中祭獻的可憐蟲!
    恐懼的藤蔓尚未徹底纏緊他的脊梁,另一個念頭卻像毒蛇般從陰暗的角落猛地竄出,帶著一種冰冷的誘惑——這,或許是個機會!一個天大的機會!
    鳳凰郡主府失去了葉飛羽這個有巨大價值的人才,必然痛徹心扉。林湘玉是葉飛羽的知己,此刻定是悲痛欲絕。郡主府痛失臂膀,急需新的力量和價值來穩固。那麽,自己手裏這三項實實在在、能帶來巨額財富和巨大影響力的技術呢?它們不就是現成的、看得見摸得著的利益嗎?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獻上?以退為退?”孫通的心髒狂跳起來。如果自己能把這燙手的山芋“獻”給林湘玉,豈不是等於續上了那根斷了的線?甚至,攀附上更高、更粗的枝幹?他不再是那個孤立無援的小商人,而是成了郡主府產業的重要貢獻者和管理人!有了郡主府這塊金字招牌,別說袁州知府,就是行省大員,也得給幾分薄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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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道友,不死貧道……”孫通幾乎是下意識地,低聲念出了這句在商場上摸爬滾打多年奉為圭臬的老話。聲音幹澀嘶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仿佛看到葉飛羽那張總是帶著笑意的臉在眼前晃了一下,隨即被他強行壓了下去。愧疚?有的,但生存的欲望和攀附權勢的野心,此刻如同野草般瘋長,迅速淹沒了內心的愧疚。
    他猛地轉身,腳步有些踉蹌地衝回自己那間堆滿賬冊和雜物的書房。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他撬開一塊鬆動的地磚,從下麵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個半尺見方的紫檀木盒。拂去薄塵,打開銅扣,裏麵靜靜地躺著兩樣東西:一支通體剔透、雕琢著展翅鳳凰圖案的羊脂白玉簪——這是當年,他從一位落魄宗室子弟手中重金購得,本想作為打通更高關節的敲門磚;還有兩匹流光溢彩、燦若雲霞的金線蜀錦,更是壓箱底的寶貝,價值千金。這兩樣東西,原本是他為自己準備的另一條退路。
    此刻,它們成了他投向鳳凰郡主府的投名狀。
    “備車!”孫通將錦盒緊緊抱在懷裏,對著門外高聲吩咐,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去聽竹苑!”
    聽竹苑的燈籠,果然比往日暗淡了三分。素白的絹紗籠罩著燭火,透出的光暈帶著一種淒清的冷意。晚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仿佛無數人在黑暗中低聲嗚咽。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藥味,混合著一種揮之不去的哀傷氣息。
    林湘玉獨自坐在臨窗的矮榻上,素白的長裙外套著一件同樣素色的薄棉披風,愈發顯得身形單薄。她並未梳妝,烏黑的長發鬆鬆挽起,幾縷碎發散落在蒼白的頰邊。麵前的矮幾上,放著一個白瓷酒瓶,瓶口敞開,裏麵的酒液已空了大半。她並未飲酒,隻是失神地望著窗外婆娑的竹影,眼神空洞,仿佛魂魄已隨著那個人的離去而消散了大半。
    孫通在侍女的引領下走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一下,但隨即被更強烈的功利心覆蓋。他疾步上前,將那個沉甸甸的錦盒輕輕放在矮幾上,發出“咚”的一聲輕響。然後,他毫不猶豫地“撲通”一聲,直挺挺地跪倒在冰涼的地板上,膝蓋撞擊青磚的聲音在寂靜的室內格外清晰。
    “林大家!”孫通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濃重的哭腔,仿佛承受著巨大的悲痛,“葉先生……葉先生他……走了!屬下……屬下這心裏,比刀割還疼!比油煎還苦啊!”他一邊嘶聲說著,一邊用力捶打著自己的胸口,發出沉悶的“咚咚”聲,仿佛要將滿腔的“哀痛”都捶打出來。
    眼淚和鼻涕幾乎是瞬間就湧了出來,縱橫交錯地淌過他刻意做出悲苦表情的臉頰,滴落在身前的地板上。“葉先生……他待我恩重如山啊!沒有他,就沒有我孫通的今日,更沒有這酒坊、紙坊的興旺!”他哭喊著,聲音哽咽,情真意切得連他自己都幾乎要信了三分。
    “可是……可是林大家!”他猛地抬起頭,淚眼婆娑地望著林湘玉那毫無波瀾的側臉,話鋒陡然一轉,充滿了恐懼和“無奈”,“葉先生這一走,留下這偌大的家業……屬下……屬下惶恐啊!這些技術,這些產業,它們是好東西,是天大的寶貝!可它們留在屬下手裏,就是……就是懷璧其罪啊!”他刻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聲音裏充滿了絕望的顫抖。
    “屬下不過是一個小商人,無根無萍,如何守得住這能讓人眼紅心熱的金山銀山?前幾日城西張大戶、城南趙老板的下場……林大家想必也有所耳聞!屬下……屬下不怕死,可屬下怕辜負了葉先生的心血啊!”他再次捶地,涕淚橫流。
    “葉先生生前常說,要讓這蒸餾酒暖了百姓的寒夜,要讓這改良的竹紙記下天下的道理,要讓那高效曬鹽法惠及四方……這是他畢生的心願啊!”孫通的聲音陡然變得“堅定”起來,帶著一種“豁出去”的悲壯,“屬下鬥膽,今日冒死前來,懇請林大家,將這三項技術——釀酒、造紙、曬鹽,獻與鳳凰郡主府!產業……產業仍可由屬下盡心盡力打理,隻求……隻求能借郡主府的威名,護住這份基業,讓葉先生的心血不至於付諸東流,讓他的心願能夠生根發芽,開花結果!屬下……屬下別無他求,隻求能替葉先生看著這一切!”說完,他重重地將額頭磕在地上,發出沉悶的響聲,伏地不起,肩膀劇烈地聳動著,仿佛悲傷到了極點。
    屋內一片死寂。隻有窗外竹葉的沙沙聲和孫通壓抑的抽泣聲。檀香的氣息絲絲縷縷,纏繞著濃重的哀傷與孫通刻意表演的悲情,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氛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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