裏間的蘇微雨豎著耳朵聽著外麵的動靜，聽到蕭煜已然開始與安遠侯談論正事，談論的還是北蠻軍情，她心中的羞惱漸漸被擔憂取代，隻能蜷縮在床鋪上，拉高被子蓋住半張臉，祈禱著沒人會注意到裏間的動靜，臉頰依舊燙得驚人。
    尷尬的氣氛在蕭煜率先進入正題後，被強行扭轉。安遠侯也迅速收斂心神，將注意力拉回到軍務上。
    “剛收到確切消息，”安遠侯神色沉肅，鋪開一張邊境地圖，“拓跋烈正在王庭大肆集結兵力，征調各部落物資，看樣子，是打算親自領兵，南下叩關。”
    蕭煜的目光落在地圖上，眼神銳利，之前的旖旎早已消失無蹤：“他王位不穩，急需一場對外勝利來鞏固內部。目標會是哪裏？落鷹澗？”
    “十有八九。”安遠侯點頭，“你之前分析的落鷹澗守備弱點，我們已派人核實，基本無誤。拓跋烈若想快速取得戰果，這裏是他的最佳選擇，也是他認為我們防備相對薄弱之處。”
    “他將主力壓向落鷹澗，側翼必然空虛。”蕭煜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一條弧線，“我們可以派一支精銳騎兵，從黑風峽舊道悄然潛入，雖然風險仍在，但此時他注意力被吸引，成功率大增。這支奇兵不需攻堅，隻需在其後方襲擾糧道，製造混亂，動搖其軍心即可。”
    “此計可行！”安遠侯眼中精光一閃，“與老夫所想不謀而合。正麵，我們依托落鷹澗加固的工事，層層阻擊，消耗其銳氣；側後，奇兵擾敵。待其久攻不下，後方生亂，士氣低落之時，再發動反擊！”
    蕭風在一旁安靜聆聽，此時開口道：“世子，侯爺，黑風峽舊道末將曾探過，路徑隱秘但崎嶇，需熟悉地形、擅長山地奔襲的精銳執行此任務。人選方麵……”
    “你來挑選，務必可靠。”蕭煜看向蕭風，“人數不在多，在於精。潛入後，以騷擾為主，不可戀戰，保存實力為要。”
    “屬下明白！”蕭風肅然領命。
    接下來，三人就正麵防禦的兵力配置、弩箭滾木等守城器械的準備、後方糧草輜重的保障、以及反擊時機的把握等細節，進行了深入的討論。蕭煜雖然臉色依舊有些蒼白，但思維清晰，每每提出的建議都切中要害，甚至預判了拓跋烈可能采取的幾種攻城策略，並一一給出了應對方案。
    安遠侯越聽越是滿意，心中對這位年輕後輩的欣賞又多了幾分。蕭風則在一旁快速記錄著要點，偶爾補充一兩句關於北蠻軍隊作戰習慣的細節。
    時間在緊張的商討中飛速流逝，帳外的天色不知不覺間已經暗了下來，營地點起了星星點點的燈火。
    當最後一項細節敲定，安遠侯長長舒了一口氣，揉了揉有些發脹的額角：“好！就按此議定方案執行。蕭風，你即刻去挑選人手，熟悉路線，三日後待命。蕭煜，你……”他看了一眼蕭煜眉宇間難以掩飾的疲憊，“你今日勞神過多，好好休息，養精蓄銳。此戰，離不開你。”
    “末將曉得，謝侯爺。”蕭煜微微頷首。
    安遠侯站起身，拍了拍蕭煜未受傷的右肩，沒再多說，轉身大步離去。蕭風也對蕭煜行了一禮，收起記錄，快步跟上安遠侯，他需要立刻去落實奇襲人選的選拔。
    帳內終於徹底安靜下來，隻剩下油燈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蕭煜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揉了揉眉心。連續幾個時辰的高度集中精神，確實讓他感到有些吃不消，左肩的傷口也開始隱隱作痛。
    他緩了片刻，才起身，掀開隔開裏間的厚重布簾。
    裏間隻點了一盞小油燈，光線昏黃。蘇微雨側身躺在簡易的床鋪上，麵向裏側，呼吸均勻綿長，竟然已經睡著了。她身上還穿著白日那身素色衣裙，連鞋襪都未脫，顯然是等著等著，抵不住疲憊，不知不覺睡了過去。她的眉頭在睡夢中微微蹙著，似乎還帶著一絲之前未散的羞窘和擔憂。
    蕭煜站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連日來的奔波、擔憂和方才的尷尬，似乎都在這沉靜的睡夢中被暫時撫平。她纖細的身體隨著呼吸輕輕起伏，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脆弱，又異常安心。
    一種難以言喻的滿足感和寧靜湧上蕭煜心頭。所有的殺戮、算計、邊境的風雲變幻，在這一刻，都被隔絕在這小小的營帳之外。他俯下身，動作極其輕柔地幫她脫去鞋襪，又拉過薄被，小心地蓋在她身上。
    做完這些，他才和衣在她身側躺下，小心翼翼地避開左肩的傷處，用未受傷的右臂，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蘇微雨在睡夢中似乎感應到什麽，無意識地在他懷裏蹭了蹭，尋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呼吸愈發沉穩。
    蕭煜低頭，下頜輕輕抵著她的發頂，嗅著她發間淡淡的皂角清香，感受著懷中真實的溫軟，一直緊繃的神經終於徹底鬆弛下來。連日積累的疲憊如同潮水般湧上，他也閉上了眼睛，很快就沉入了安穩的睡眠。
    帳外，夜色深沉，軍營裏除了巡夜士兵規律的腳步聲和遠處偶爾響起的刁鬥聲，一片寂靜。露珠曾輕手輕腳地過來想詢問是否用晚膳，卻被守在帳外的親兵低聲攔住，示意裏麵已經歇下。蕭銘也跑來想打聽消息，同樣被露珠及時拉走，低聲告誡他莫要打擾。露珠拉著蕭銘一起回到了休息的營帳。
    在這大戰將臨的緊張氛圍中，這頂小小的營帳內，卻維係著一方短暫而珍貴的安寧。兩人相擁而眠的身影，在跳動的微弱燈影下，構成了一幅無聲卻充滿力量的畫麵。緊繃的弓弦需要鬆弛，而對蕭煜而言，懷中之人，便是他此刻最好的慰藉和力量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