條款既定，雙方文書官開始謄寫正式的盟約文書。當蘸滿墨汁的筆遞到麵前時，塔娜握著筆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顫抖了一下。她知道，簽下這份盟約，意味著北蠻至少在十年內需仰大靖鼻息，但也為飽經戰亂的北蠻贏得了寶貴的休養生息之機。
    她深吸一口氣，力透紙背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塔娜·阿史那。名字旁邊，蓋上了她所能動用的、代表北蠻王族權威的印章。
    蕭煜接過筆，他的動作沉穩果斷，沒有絲毫猶豫。墨跡淋漓，“蕭煜”二字躍然紙上，加蓋的是安遠侯授予他全權處置的印信。
    盟約一式兩份，交換留存。
    塔娜拿起屬於北蠻的那份盟約，卷起時，目光最後掠過蕭煜冷峻的側臉，心中一片沉寂的寥落。她得到了國家急需的和平與喘息，卻永遠地失去了靠近他的可能。
    蕭煜收起盟約，心中想的卻是後方未定的局勢和蘇微雨他們傳來的警示。與北蠻的和平隻是第一步，他必須盡快返回，肅清內部的隱患。
    “盟約既成，望兩國自此止戈，邊境安寧。”蕭煜起身，公式化地說道。
    “但願如此。”塔娜起身回應，語氣同樣平靜無波。
    雙方再次行禮，然後各自轉身，帶著自己的人，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帳外，陽光刺眼，照在剛剛經曆過戰火與談判的土地上。一份用筆墨寫就的盟約，暫時取代了刀劍，劃定了一條脆弱的和平界線。未來的十年，乃至更久，這條界線能否穩固，取決於雙方對承諾的遵守，以及那些隱藏在暗處、尚未平息的風波。
    蕭煜一行人馬，來得快，去得也快。盟約既已簽訂，他們便沒有絲毫停留，幹脆利落地拔營起寨，調轉馬頭，朝著大靖邊境的方向疾馳而去。鐵蹄揚起滾滾黃塵，如同一道移動的烏雲，逐漸遠離黑石城。
    塔娜公主獨立於黑石城高大的城牆之上，風吹動她錦袍的衣擺和額前的發絲，她的目光始終追隨著那道漸行漸遠的銀色身影，直至那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盡頭，與遠處的天地融為一體。
    她站了許久，一動不動，仿佛一尊雕塑。城下的塵埃漸漸落定，天地間恢複了寂靜，隻有北境特有的、帶著寒意的風呼嘯而過。
    “公主，風大了，回宮吧。”沉穩的女聲在身後響起。是阿如罕不知何時來到了她身後，將一件厚實的鬥篷輕輕披在她肩上。
    塔娜沒有回頭，隻是輕輕“嗯”了一聲，聲音有些飄忽。她依舊望著蕭煜消失的方向，喃喃低語，聲音輕得幾乎被風吹散：“他……終究是走了。”
    阿如罕看著公主落寞的側影，心中明了。她跟隨公主多年，深知公主對那位大靖將軍複雜的情感。她沉默片刻，開口道：“蕭煜是雄鷹，屬於遼闊的天空和更高的山巒。黑石城，乃至整個北蠻草原，都非他的羈絆之地。”
    這話說得含蓄，卻一針見血。塔娜嘴角泛起一絲苦澀的弧度：“是啊，他是雄鷹……而我，是這片草原注定要背負的責任。”她收回目光，轉身看向阿如罕，眼中那些屬於個人的、柔軟的情緒已被深深掩埋，取而代之的是屬於統治者的清明與堅定，“隻是沒想到，再次相見，會是在談判桌上，以這樣的身份。”
    這時，那名參與談判的刀疤武將也走上了城樓，他粗聲粗氣地稟報：“公主，各部首領都已到齊，正在議事廳等候，對盟約條款……頗有微詞。”他的語氣中帶著對某些首領的不滿，也有一絲對未來的擔憂。畢竟，納貢稱臣，對於崇尚勇武的北蠻各部來說，並非易事。
    那名睿智的老臣也緩步走來，接口道：“尤其是關於互市和派遣質子之事，黑石部落和風炎部落的首領反應最為激烈。”
    塔娜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挺直了脊梁。所有的個人感傷在此刻都必須收起。她深知，簽訂盟約隻是第一步，如何說服內部桀驁不馴的各部首領接受現實、遵守盟約，才是她接下來要麵對的更大挑戰。
    “知道了。”塔娜的聲音恢複了平日的清冷與威嚴，“告訴他們，本公主稍後便到。”
    她最後看了一眼蕭煜離去的方向，那裏隻剩下空曠的原野和蒼茫的天空。那個她曾心動過的、無比優秀的男人，如同劃過天際的流星，璀璨卻短暫，終究不屬於她，也不屬於這片草原。
    她緊了緊身上的鬥篷，將手中那份沉甸甸的盟約卷軸握得更緊，轉身，麵向城內，目光堅定地走向那座象征著權力與責任的議事廳。她的步伐沉穩而有力，每一步，都仿佛在告別過去，邁向一個充滿挑戰、卻也必須由她獨自扛起的未來。
    “走吧，”她對阿如罕和老臣說道，聲音平靜無波，“該去讓那些人明白，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北蠻如今最好的出路了。”
    風，吹過城頭，卷起些許沙塵，也吹散了那最後一絲若有若無的悵惘。公主塔娜的身影消失在城樓階梯處。
    蕭煜與蕭風率領前軍，帶著與北蠻簽訂的盟約，順利返回與大部隊匯合。安遠侯早已接到快馬傳書，親自率眾將在營門外迎接。
    “末將蕭煜，參見侯爺！幸不辱命，鷹揚山口已在我軍掌控之下，並與北蠻塔娜公主達成盟約，在此稟報！”蕭煜下馬，上前一步，將謄寫清晰的盟約副本呈給安遠侯。
    安遠侯接過盟約，快速瀏覽著上麵的條款，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又帶著讚許的神情。他重重拍了拍蕭煜未受傷的右肩：“好！好！蕭煜，此戰你居功至偉！不僅陣斬拓跋烈，擊潰北蠻主力，更能審時度勢，簽訂此等有利盟約，實乃我大靖之幸！”
    他環視周圍激動的將領們，揚了揚手中的盟約：“此約一簽，我北境至少可保十年太平！此乃不戰而屈人之兵的上策，遠比勞師遠征、耗費國力攻取北蠻王庭要明智得多！蕭煜，你做得對！”
    眾將聞言，也紛紛向蕭煜投去敬佩的目光。雖然有人對未能直搗王庭略感遺憾，但也明白這確實是最符合當前利益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