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們大放厥詞的時候，被綁在船艙裏的招娣抖如篩糠。
    她知道獻祭的流程。
    比浸豬籠還可怕。
    傳統的懲罰手段是把人綁手綁腳塞入豬籠，一股腦扔進水裏，慢慢窒息而亡。
    而大潮裏盡是腐骨爛肉的邪水，一沾即死，望潮村的男人們不會給她一個痛快。
    整個獻祭過程繁瑣，需要足足折磨她一個時辰，等渾身皮肉慢慢被腐蝕，幾乎隻剩一具枯骨時，才能咽氣。
    所以此刻，她看到那隻熟悉的鬼嬰溜進船艙，心裏竟生出些解脫的感覺。
    “小寶，是你嗎？”
    鬼嬰倏然停住，在船艙另一頭，揚起黑洞洞的眼睛，與招娣相望。
    它臉上沒什麽表情，看起來格外陰森。
    招娣不自覺地顫抖起來：“你，你是來向我索命的吧？”
    鬼嬰歪了歪腦袋。
    原本這個動作小嬰兒做起來應該很可愛。
    可惜它沒把控好，脖子扭轉了180度。
    招娣：“啊啊啊啊 ！！！！！”
    她的尖叫引來了外邊的村民。
    有兩個青年走進來：“叫喚什麽？現在還沒到讓你死的時候！”
    船艙外的腳步聲剛響起，鬼嬰就四肢著地，飛速躲起來。
    它爬行時留下一串猩紅的水印，可惜此刻月黑風高，男人並未發現，隻罵罵咧咧幾句，便又離開。
    招娣感覺後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感覺得到，小鬼就在她身後，她甚至能聞到它身上的冰涼和鹹腥。
    巨大的驚恐籠罩而來，她喉頭幹澀，艱難地滾動了一下。
    眼淚卻不受控製地簌簌而下。
    她要死了嗎？
    本以為看淡了生死，本想心甘情願贖罪。
    所以在村民們找到她時，她直接放棄了抵抗，沒使用藍驚寒留給自己的符籙。
    但真正麵對死亡時，還是不由自主地恐懼。
    .
    桑攏月也聽到越來越多小鬼的聲音。
    雜亂，但音節簡單，能夠辨認。
    “爹，娘。”
    “爹爹——”
    “我好疼啊——”
    “索命！”
    “報仇！”
    旁人沒桑攏月那麽好的“耳力”，隻覺鬼嬰們愈發密集，嚎哭聲更震天，攻擊力也更恐怖。
    沈玲瓏原本還想再次衝入那水下縫隙，尋她的大機緣。
    但葉歸真、裴楓等人死死拉住她，苦勸：“你看那罅隙，鬼嬰如過江之鯽，不停往裏邊湧入！”
    “是啊沈師妹，性命要緊，你為何一定要下去？”
    預判機緣是她的殺手鐧，沈玲瓏不想亮出底牌，咬了咬唇，道：
    “五師姐還在底下。”
    葉歸真一頓，罕見地蹙了蹙眉。
    裴楓急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想著她？你就是太善良！”
    沈玲瓏：“裴杏也在底下！”
    裴楓眼中劃過一絲情緒波動，卻還是道：“他是冰靈根，在水底自有本事自保。”
    如果他沒有犯傻，非要優先保護桑攏月那個小狐狸精的話。
    沈玲瓏還是不甘心。
    但她看到越來越多，密密匝匝湧入水底的鬼嬰時，還是理智逐漸占了上風。
    照這樣下去，桑攏月撐不了多久。
    不說那些小鬼夠她喝一壺，就連“界水符”的效用也已經維係不了多久。
    界水符一旦失效，潮水便會頃刻間填滿縫隙。
    沈玲瓏陰暗地想：也許她連捏碎琅嬛玉符的時間都沒有。
    直接便喪生於此。
    若她永遠消失，自己少奪一份機緣，也沒那麽遺憾了。
    沈玲瓏咬牙：“那我們走！”
    “小師兄，裴師兄，我們遠離此地，找個安全的地方，盡快築基！”
    葉歸真：“築基？”
    這倒是個好辦法！如今鬼嬰持續湧來，一場惡戰無法避免。
    不如先破境，提升實力。
    葉歸真本就是為了這場大比而故意壓製修為，隨時都可以築基，沒想到小師妹竟也進步神速。
    “好，屆時我為你護法。”葉歸真道。
    沈玲瓏沒客氣：“多謝小師兄。”
    她的想法更直接——
    既然無法拿到長生果祖株，那她便退而求其次，搶首個築基的榮譽！
    而一行人撤離的路上，卻碰到其他門派弟子趕來。
    靈樞門的大師姐駕著改良版大船，喊道：“前邊戰況如何？”
    裴楓：“你們怎麽知道前邊在鬥法？”
    靈樞門大師姐：“感應到我們造的小船被燒毀，又看到那些鬼嬰異動，猜出來的！”
    “不錯！”別派弟子插嘴道，“那些鬼嬰會殺人！現在情況特殊，已經不單單是比賽。得知同伴有難，我們自然前去增援！”
    “你們也是去幫忙的嗎？要不要一起？”
    沈玲瓏、葉歸真、裴楓：“……”
    ——“他們不是去幫忙，而是想找個地方偷偷築基！”
    ——“太虛宗真是無恥！就算達成首位築基的成就，我也看不起他們！”
    ——“小聰明都用在這裏了，嗬嗬嗬。”
    ——“桑攏月不是也愛耍小聰明？你們照樣很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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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桑攏月不會丟下同伴，趁機悄悄搶奪首位築基的榮譽！”
    ——“你們看，桑攏月為了同伴的安全，寧可犧牲自己！”
    .
    桑攏月並不知道，自己在眾修士口中那麽偉大。
    但她趕人也是真的。
    在“祖株”的不斷召喚下，罅隙中，鬼嬰越來越多。
    裴杏已經有些吃不消。
    而最重要的是，沈玲瓏留下的那串“界水符”已經快要失效。
    他們此刻能感覺到，偶爾有潮水從兩側滲漏進去！
    再這樣下去，她沒自信能護住兩人周全。
    於是，桑攏月命令道：“裴杏，你先走！”
    裴杏的桃花眼一亮，感動道：“你在擔心我嗎？”
    但桑攏月跟他完全不在一個頻道上：“看到前麵那棵草了嗎？臨走之前，你在保證自己能全身而退的前提下，盡可能冰凍住它！”
    祖株：【黃口小兒！你說誰是草？！】
    裴杏：“……那你呢？”
    桑攏月：“我自然要薅禿那棵草！”
    祖株：【？？？？？&￥&！！！】
    裴杏道：“我不走！桑姑娘，我要與你並肩作戰，我不怕死……”
    “沒時間了！”桑攏月不客氣地打斷他，“界水符馬上就要失效，我護不住你！”
    裴杏：“……”
    在裴杏原本的計劃中，他是打算找個機會對桑攏月英雄救美的。
    他至今記得，那天坐在房梁上，晃著腳丫、笑如銀鈴的姑娘。
    本以為機會已經找到，但……
    月兒姑娘與他想象中的不大一樣，她強大、堅韌、充滿生命力，且殺伐果斷。
    如果自己執意留在這裏，非但不能“保護”她，還會成為她的累贅吧。
    “好！”
    裴杏很有自知之明地答應下來，並用盡九成的靈力，在水下擊出一串冰淩！
    他令行禁止，前半段收著靈力。
    直到細細的冰淩觸及那棵祖株時，寒氣才驟然鋪開！
    正在破口大罵的祖株，突然被凍住，閉了嘴。
    【嗚嗚嗚嗚！！！！！】
    桑攏月鬆了口氣，對裴杏豎了個大拇指：“漂亮！”
    裴杏對她靦腆地笑了笑，然後聽話地造出一串冰階梯，爬上小船，與焚炎穀三人、嘯風、藍驚寒他們匯合。
    .
    桑攏月給自己周身布了一道護體罡氣，又一道界火訣、一道界水訣。
    全方位保護好後，才對祖株道：“呦，好可憐啊，凍住啦，沒辦法召喚你的小嬰兒們過來幫忙啦？”
    此刻，那些前赴後繼往罅隙裏跳的鬼嬰確實少了不少。
    但存量還是挺多的。
    祖株：【嗚嗚嗚！！！！】
    聽不懂它說什麽，但從語氣上感受，應該罵得挺髒。
    桑攏月：“別急著罵，一會兒還有讓你更崩潰的。”
    說完，她就一個助跑，衝到距離祖株最近的水牆前。
    嘖，這個沈玲瓏，連符籙都用不好，真白瞎了雲塵子的那些私藏。
    如此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地階界水符，竟能用偏這麽多！
    垃圾！
    沒辦法，剩下的就由她手動代勞吧。
    就在桑攏月步步為營，專心致誌用界水訣一點點靠近祖株時，卻總被那些鬼嬰打擾。
    鬼嬰們暫時還穿不透她為自己鋪下的三層結界，但森森的陰氣，還是弄得她很不舒服。
    若任由這些小東西搞破壞，結界也很容易破損……
    桑攏月靈機一動，開始與它們嘮嗑：
    “小孩們，你們為什麽總跟著我？”
    【嗚哇哇！】
    【報仇！】
    【爹娘！】
    嘖，它們還是隻會說那幾句話，詞匯量貧乏得驚人。
    桑攏月便一心二用地從儲物袋裏掏出一把飴糖，自顧自地吃了一顆，“好甜哦！”
    【？】
    眾鬼嬰大約沒見過這麽怡然自得的“獵物”，都愣住一瞬。
    但旋即更加激動地往桑攏月身上撲。
    雖然攻擊更猛烈，但桑攏月心裏卻踏實不少，有門兒！
    看來小鬼們喜歡糖！
    這就對了嘛，雖然它們是鬼，但也是小朋友。
    還剛一出生就被活埋，哪有什麽見識？糖果對它們來說，算得上山珍海味了叭！
    桑攏月把一顆糖吃得香甜無比，別說那些小鬼，就連袖子裏的血太歲都蠢蠢欲動，意意思思地伸出一根觸手。
    卻被桑攏月“啪”一下打掉。
    “給孩子的，你多大歲數了？還搶！”
    血太歲：【？？？】
    在血太歲炸毛之前，桑攏月捏起一顆飴糖，“想嚐嚐嗎？乖寶寶有獎勵哦！”
    鬼嬰們全被她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而下一秒，桑攏月向後高高一扔。
    飴糖遠遠拋出！
    幾乎一大半的鬼嬰，從她身上跑下來，衝著那糖果而去！
    不過一個呼吸間，糖果就代替桑攏月，成了新的攻擊目標。
    祖株氣得直哼哼。
    可惜它被凍住了，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隻得眼睜睜地看著小鬼們被桑攏月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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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這招有效，桑攏月便每隔一會兒，就向身後拋擲一顆糖果。
    她身上少了鬼嬰的攻擊，輕鬆了許多，饒是界水訣在水下施展難度大得多，她也成功地穩步推進。
    距離那棵長生果祖株越來越近了！
    .
    與此同時，大船上。
    有零星的鬼嬰爬上去，見人就撕咬，引起了一陣不小的恐慌。
    村民們受驚不小，決定提前獻祭招娣。
    也是這時候，才終於發現招娣的不對勁。
    “你們看！她肩頭趴著一隻鬼嬰！”
    “她為什麽沒事？鬼嬰不是碰都碰不得、會腐蝕血肉嗎？”
    “不對，你們看，那隻鬼嬰的身體，不像水，更像霧！村長以前曾經說過，這種更像霧的東西，更接近鬼，而非魔……也就是說，它的怨氣會更重！”
    招娣聽到這話，眼淚便簌簌地落下來。
    她哭道：“怨氣？他是因為怨恨我嗎？我可憐的孩子！”
    眾村民：“！！！！”
    村民們都被嚇瘋了，“那隻小鬼是你的孩子？！”
    望潮村養鬼多年，人人都知道一個潛規則——
    冤死鬼會化作厲鬼，但他們的恨通常比較模糊，所以才會無差別攻擊。
    隻有強烈的愛恨，才會讓鬼記住某一個人。
    怨到極致，自然也會把那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再親自了結其性命。
    “怎麽辦？那隻鬼嬰若認定了她，我們還怎麽獻祭招娣？”
    “其他的鬼嬰越來越多，不及時獻祭一個活人，怎麽消除那些鬼嬰的怨氣？我們還如何平安離開此處？”
    “不管了！就算那隻小鬼搗亂，它的目的也是殺招娣，我們盡管折磨她，準備獻祭！”
    那邊村民們準備對招娣下手，這邊嘯風就聽到了他們密謀的全過程。
    嘯風便簡明扼要地把這事傳達給藍驚寒，問：“要不要幹預一下？”
    他對招娣沒什麽特別的看法。
    在嘯風看來，村民、招娣、乃至於別派弟子，都沒什麽分別。
    他們不過是一群“人”，與他這個半妖不同的“人”罷了。
    之所以想做些什麽，也是因為，小師妹似乎對招娣另眼相看。
    如果他們沒看好她，不小心讓她死掉，小師妹會傷心的吧。
    藍驚寒也有類似的想法。
    桑師妹幫過他那麽多，他卻連一個凡人都看不住，日後怎麽麵對她？
    兩人一拍即合，但這邊也需要人掠陣。
    最後嘯風朗聲道：“小師妹！有一艘大船載著村民過來，我去看看！藍師兄會守在這裏，與你配合！”
    臨走前，他還不忘叮囑：“小師妹，安全第一，莫要戀戰，我去去就回！”
    桑攏月耳邊大約有一萬隻鬼嬰在嚶嚶嚶，但小師兄的囑托，有靈力加持，順利傳到她耳朵裏。
    桑攏月登時精神一震。
    村民來了？
    還是一大船村民？
    哦豁！
    什麽叫想睡覺就有人給送枕頭？
    那些糖果雖然能安撫小鬼們，但作用時間太短，鬼嬰卻越來越多——真不知這望潮村殺過多少冤魂……
    “親爹們”現身，不就是現成的誘餌嗎？
    桑攏月對鬼嬰們道：“小娃兒們，聽見了嗎？你們親爹來了哦！”
    正在搶糖果的鬼嬰們：【？】
    桑攏月學著祖株的蠱惑話術：“你們不恨嗎？他們才是殺死你們的凶手！在這裏耗著有什麽用？還不去追親爹們？”
    鬼嬰們猶豫起來。
    靠一股怨氣支撐的魂魄，自然最容易被怨氣點燃。
    它們記不清殺身凶手？沒問題，桑攏月可以幫它們回憶。
    她口若懸河，又一直用祖株的話術，引得那些鬼嬰越來越躁動。
    在她演講的時候，就有一半鬼嬰爬出罅隙，去追大船上的真仇人。
    氣得祖株一直“嗚嗚”，不斷扭動根莖，試圖掙脫凍住自己的冰柱。
    桑攏月從百忙之中，對祖株吐了吐舌頭。
    然後又對剩下的小鬼逼逼叨：“大船要開走啦，你們爹娘不要你們嘍！”
    鬼嬰們：【！！！】
    剩下的鬼嬰又走了一半。
    桑攏月開始哼歌：“爹娘走嘍~~不要~~你們~~嘍！”
    眼看著鬼嬰們呼啦啦快走光了，祖株憤怒地：【嗚嗚嗚嗚！！！】
    ——
    ——
    寶子們，雖然今天隻有一章，但字數比兩章還多！足足4600！
    我的碼字習慣是一章40008000字，來番茄之後，強行改成一章2000，總感覺分章和卡點不習慣，今天試試寫長章的手感，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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