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攏月不過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問出的話，卻字字重如千鈞。
    問得老皇帝啞口無言。
    洛銜燭趁這個時候，把藍驚寒扶起來，拉到一旁，悄聲道：
    “你別有心理負擔，小師妹說得對，獻祭的事情，分明是他主導的，多行不義必自斃，我們這麽做，隻是以己之道還施彼身。”
    .
    另一邊，嘯風和薛白骨早一左一右拎起老皇帝。
    老皇帝聽說要被押去寂安寺，把他自己的神魂獻祭給邪神，嚇得腿都軟了，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暈了過去。
    嘯風怕他死在路上，提議用丹藥先給他續命。
    但又舍不得用貴的，正和薛白骨翻儲物袋，比誰的丹藥更便宜。
    桑攏月便也翻箱倒櫃地找低階止血丹，卻被季無叫住：“小師妹。”
    桑攏月：“？”
    季無依舊戴著那張銀色麵具，看著十分高冷，語氣卻有一點激動，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
    “你方才的話，很有見識。我當初之所以留在此地，也是為了末法州的黎民。”
    桑攏月嘿嘿一笑：“我其實沒想那麽多，隻是氣不過這老東西在其位、不謀其政……我覺得藍師兄更適合當皇帝。”
    季無深以為然：“不錯，驚寒兄心地仁善，又聰慧過人，做太子時，所處理的幾樁政務，都可圈可點……”
    桑攏月驕傲道：“那當然啦！咱們臻穹宗的好朋友，自然都優秀！”
    “你說得對。”季無不知腦回路怎麽搭上的，道，“玲瓏也是這般聰慧、善良。”
    桑攏月：“？”
    季無回憶道：“當初她也和我一般，為了千萬凡人的生計，才留在大盛朝，不過她的犧牲更大一些，竟以身飼邪神。”
    桑攏月：“……………………”
    不er，他們認識的是同一個人嗎？沈玲瓏明明就是想利用邪神，快速進階元嬰啊！
    她說什麽來著？
    修無情道的，最容易出戀愛腦！
    恰好嘯風拎著老皇帝過來，問：“他醒了，現在走嗎？”
    “走！”桑攏月道，“不過出發之前，給老皇帝換個裝吧。”
    這一身明黃色的行頭，也太招搖了。
    .
    寂安寺。
    此刻的廟宇真如其名，一片寂靜。
    大和尚們排隊拎著一桶桶清水，正往地上潑灑。
    有眼尖的小沙彌認出季無，忙放下捅，遠遠地跑過來，雙手合十行了個佛禮：
    “國師大人，您來得正是時候，出事啦！”
    季無也正好滿肚子疑問：“出了什麽事？今日怎麽沒有香客？”
    那小沙彌、並幾個與他一同過來的大和尚，便把今日肉身佛的金身如何在香客麵前忽然吐血、佛寺如何亂成一片的事，一五一十告知了季無。
    小沙彌又怯生生地補充：“我們潑了好久的水，才勉強洗掉血腥味。國師大人，怎麽辦啊？現在好多百姓說神佛是邪神……”
    站在季無身後的桑攏月等人，都忍不住互相交換了個心照不宣的眼神——
    那說明百姓們還沒瞎，挺好。
    季無安撫了小沙彌，便徑直前往大雄寶殿。
    和尚們雖得了“不準靠近”的命令，卻也沒人敢阻止國師。
    季無就這樣大搖大擺地帶著一行人，以及喬裝成太監的老皇帝，穿過天王殿、繞過鼓樓，往最深處走。
    路上，季無凝重地說：“寂安寺出這麽大的事，很不尋常……小師妹，你今日有收到邪神的消息嗎？”
    不等桑攏月回答，嘯風搶先道：“她哪有時間呢，一個人留在太子府，剛經曆一場惡戰。”
    季無：“什麽惡戰？！”
    連洛銜燭、藍驚寒、薛白骨也都看向嘯風。
    他們之前隻是隱約知道，桑攏月留在太子府，是為了請君入甕。
    ——她那“邪神仆人”似乎不大忠心，總想著要弑主。
    後來，他們便結法陣阻止奪舍，也就隻有嘯風在給老皇帝換太監服時，有機會與桑攏月耳語幾句。
    他們隻是少聽了一耳朵，便錯過一場惡戰的原委？
    洛銜燭忙問：“很嚴重嗎？”
    桑攏月正要裝個逼，表示區區小事很容易搞定。
    就聽嘯風說：“相當嚴重！那兩個家夥，分明就是奔著要小師妹的命來的！”
    季無怒道：“誰？如此大膽？”
    竟敢在大盛朝欺負他小師妹？他這個國師也不是白做的！
    嘯風：“自然是——”
    桑攏月卻攔住嘯風，故意打岔：“大雄寶殿已經到了！我們先辦正事！”
    她說罷，就不由分說地把嘯風拉進佛堂內。
    被嘯風拎著的老皇帝，便也踉踉蹌蹌地跟了進去。
    嘯風不由得趁機跟桑攏月耳語：“幹嘛不告訴六師兄？正好讓他對沈玲瓏死心……”
    “噓！”桑攏月道，“從你我的嘴裏說出來有什麽意思？若是說就管用，我們為何不早早告訴他？”
    嘯風：……好像有道理。
    桑攏月：“耳聽為虛眼見為實，沈玲瓏那麽喜歡撒謊、顛倒黑白，稍後讓六師兄自己發現，效果豈不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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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倒也是……不過，”嘯風把聲音壓得低低的，“六師兄一碰到沈玲瓏，就有點傻乎乎的，他能發現嗎？”
    桑攏月“嘖”一聲，“你這麽說六師兄——”
    嘯風捂住嘴，就聽她又說：“說得對啊！”
    嘯風：……？
    “不過，問題不大，你看著吧，很快他就能渡過情劫了！”桑攏月一邊說，一邊推著老皇帝，把他按在佛像前的蒲團上。
    老皇帝穿一身太監服，氣質卻依舊銳利，隻是渾濁的雙眼中，寫滿了驚恐：
    “你們方才在商議什麽？為何朕一個字都聽不見？”
    嘯風甚至沒把緋夜啼抽出來，隻用劍鞘抵著他的脖子，道：“這還用問，你難道不清楚？”
    桑攏月配合地說：“自然是商議如何把你獻祭給邪神。”
    老皇帝登時抖如篩糠，他倏然挺直脊背，望向桑攏月身後。
    似乎在努力尋找藍驚寒。
    繼而抓住唯一的生機。
    然而，沒等他找到親兒子，倒是肉身佛的金身率先顯靈：
    【神主，您來了？】
    桑攏月感覺祂隻跟自己交流，起不到威懾的作用，於是開了金口：“小肉啊，準許你說話。”
    邪神：“…………”
    邪神似乎對“小肉”的稱呼感到十分羞恥。
    但祂不大敢違背，咬著槽牙說：【多謝神主！】
    片刻後，十幾個大和尚排著隊走進來。
    他們似乎失去了作為人的意識，仿佛行屍走肉一般，那合十的手掌中，發出齊齊的合聲：“神主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聽得洛銜燭、藍驚寒等人都嘖嘖稱奇。
    就連早對此習以為常的季無，也詫異了一瞬——
    要知道，從前高呼神主的，可是他和沈玲瓏。
    這還是他頭一次見邪神這麽卑微，有點不習慣。
    就聽邪神又道：“神主，您不是已經處理了那兩個刺殺您的家夥嗎？怎麽又……”
    “不是為那件事。”桑攏月打斷祂，說，“你的‘天道篡契萬喙同誦大儀’，不是還缺一位‘龍氣’嗎？”
    她一指老皇帝：“送你一個現成的，頂替我藍師兄，你可滿意？”
    邪神：“。”
    這短暫的沉默，令所有人都捏了把汗。
    畢竟，天道篡契萬喙同誦大儀乃是上古禁術，一旦開始，就無法停止。
    更改目標，是不是也不容易？
    而且，這肉身佛雖說名義上是小師妹的奴仆，可祂到底是吸收了多年香火的“神”，怎能輕易屈服？
    不久前，祂還想著要弑主呢！
    洛銜燭默默地捏住符籙。
    嘯風等人也下意識按住本命劍。
    唯有老皇帝猛然打起精神，求生的本能，令他無比激動。
    他那希冀的視線，殷切地投向了高大的肉身佛。
    然而，下一秒，肉身佛就已經迅速壓下了不滿，祂的聲音自大和尚手中發出，莫名地，還有些諂媚：
    “可以可以，都行！
    但憑神主吩咐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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