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傍晚黯淡的光線斜斜地照進來，在地麵上投下一道扭曲的光斑。
    一個粗壯的婆子站在門口，手裏拎著個破舊的食盒，滿臉不耐煩。她是廚房負責給下人送飯的王婆子，龍毅的飯食如今也歸她管。
    “喂！吃飯了！”她粗聲粗氣地喊道，將食盒往門內的地上一頓，發出“哐當”一聲響。食盒歪倒，裏麵一個粗陶碗滾了出來，兩個黑乎乎的雜糧饅頭掉在地上，沾滿了灰塵，還有一小撮鹹菜散落一旁。
    王婆子看也沒看地上的食物，雙手在圍裙上擦了擦，啐了一口：“真是晦氣！攤上這麽個差事。”她斜眼瞥向板床上那個背對著她、一動不動的身影，聲音帶著刻薄的譏諷：“還當自己是少爺呢？擺什麽譜！魚家小姐都不要的廢物，還不如早點死了幹淨，也省得浪費龍家的糧食！”
    床上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反應，像是根本沒聽見，或者聽見了，也渾不在意。
    王婆子自覺無趣，又罵罵咧咧了幾句，無非是“廢物”、“丟人現眼”之類的話，然後“砰”地一聲重重關上門，腳步聲罵咧著遠去了。
    柴房裏重新恢複了死寂，隻有地上滾落的饅頭和鹹菜，證明方才有人來過。
    龍毅依舊躺著，睜著眼，看著牆壁上一條蜿蜒的裂縫。王婆子的辱罵如同穿過破窗的風，在他耳邊刮過，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他早已習慣了這種對待，甚至覺得，這才是他本該承受的。善意或同情，對他而言，反而是陌生而令人不適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夜色徹底籠罩下來，柴房裏一片漆黑，隻有從牆壁破洞透進來的幾縷微弱月光，勉強勾勒出屋內物體的輪廓。
    龍毅終於動了。
    他緩慢地坐起身，動作僵硬而遲滯，仿佛一具提線木偶。他摸索著下了床，走到門口，蹲下身，默默地將地上沾滿灰塵的饅頭撿起來，用手指仔細地拂去上麵的浮土——雖然並沒有什麽用。然後，他就那樣蹲在原地，小口小口地吃著冷硬如石的饅頭，就著那幾根同樣沾了土的鹹菜。
    咀嚼的聲音在寂靜的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悶。
    他吃得很慢，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隻是在完成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維持這具身體不至於立刻消亡。
    吃完後，他走到牆角的水缸邊，用破瓢舀了半瓢涼水，慢慢喝完。然後，他回到板床邊，重新和衣躺下，拉過那床硬冷的薄被蓋在身上。
    一切又恢複了原狀。
    他閉上眼，試圖將自己再次沉入那無意識的黑暗之中。然而，今夜似乎有些不同。
    白天的畫麵，不受控製地在他腦海中閃過。
    魚玄機那清冷絕塵的臉，淡漠的眼神，放下丹藥時那理所當然的姿態……龍浩等人毫不掩飾的譏笑……族人們或鄙夷或幸災樂禍的目光……父親龍戰天那瞬間頹然又強自鎮定的複雜表情……
    這些畫麵如同鬼魅，在他緊閉的雙眼前晃動。
    他翻了個身，麵朝牆壁，將薄被拉過頭頂，試圖隔絕這一切。
    沒有用。
    一種前所未有的空洞感，從心髒的位置開始蔓延，逐漸侵蝕到四肢百骸。那不是憤怒，不是悲傷，甚至不是痛苦。而是一種徹徹底底的“無”。仿佛他這個人，從裏到外，都是空的。存在的意義，被那場當眾的退婚，徹底否定和抽離了。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廢物，是累贅。但至少，還有一個“龍家少爺”的空殼，還有一個“魚玄機未婚夫”的虛名。盡管這名頭本身也帶著屈辱，但終究是一個身份，一個在這世上存在的坐標。
    而現在，連這最後一點可憐的坐標，也被無情地抹去了。
    魚玄機用最平靜、最徹底的方式，告訴了他，也告訴了所有人——他龍毅，什麽都不是。
    黑暗中，他蜷縮起身體，手臂無意識地抱緊了雙臂。秋夜的寒意，似乎比以往任何一晚都要濃重，絲絲縷縷地滲透進這間破舊的柴房，滲透進他那單薄的衣衫，更滲透進他那早已一片荒蕪的心底。
    沒有人會關心他是否寒冷，是否饑餓，是否……還活著。
    父親嗎？那個曾經也會對他流露出些許溫和目光的男人，如今在家族的壓力和他這個廢柴兒子的拖累下，早已變得沉默而疏遠。今日演武場上，他甚至沒能為自己說出一句有力的話。龍毅理解，但並不代表不感到一種冰冷的失望。
    族人？他們隻恨不得他立刻消失，以免玷汙了龍家的門楣。
    下人？連最低等的仆役都敢對他呼來喝去，肆意嘲諷。
    這世上，沒有人在意他龍毅。
    他就像牆角的那顆“養身丹”，被隨手丟棄，任其蒙塵，自生自滅。
    這種認知，像冰冷的藤蔓，一點點纏繞住他的心髒，越收越緊，帶來一種近乎窒息的麻木。
    不知何時，外麵下起了淅淅瀝瀝的秋雨。雨點敲打著屋頂的破瓦和窗欞，發出單調而壓抑的聲響。寒風從牆壁的裂縫和破開的窗洞鑽進來，帶著濕冷的潮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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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龍毅裹緊了薄被，但那被子根本無法抵禦這深入骨髓的寒意。他凍得微微發抖，牙齒不受控製地開始打顫。
    柴房裏沒有燈油，更沒有炭火。以往這種天氣，他隻能硬扛過去。
    就在他意識因為寒冷而有些模糊的時候，一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溫熱感，忽然從他心口的位置傳來。
    那感覺轉瞬即逝，微弱得像是錯覺。
    龍毅猛地睜開了眼睛，在黑暗中茫然地眨了眨。
    是錯覺嗎？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胸口，那裏除了單薄的衣衫和自己冰涼的皮膚，什麽也沒有。
    他重新躺好，試圖捕捉那絲微弱的暖意，但它已經消失了，仿佛從未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清晰刺骨的寒冷。
    雨還在下，風還在刮。
    柴房外的世界，龍家府邸的其他地方，想必是燈火通明，溫暖如春吧。那些有修為在身的族人，自然不會懼怕這點風寒。他們或許還在談論著白天的退婚鬧劇，將其作為茶餘飯後的笑料。
    沒有人會想起，在這座繁華府邸最偏僻、最破敗的角落裏，還有一個少年，正在冰冷的黑暗中，獨自承受著被全世界遺棄的孤寂和嚴寒。
    龍毅蜷縮著，將臉埋進帶著黴味的薄被裏。
    呼吸間，是冰冷而潮濕的空氣。
    他閉上眼，不再去試圖驅散腦海中的畫麵，也不再抗拒那蝕骨的空洞和寒冷。
    就這樣吧。
    他靜靜地想。
    或許，明天就不會這麽冷了。
    或許。
    夜色，在淒風冷雨中，愈發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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