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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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天,龍家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演武場上的晨練依舊熱火朝天,家族事務依舊有條不紊地進行,下人們依舊忙碌穿梭。隻是,當龍毅偶爾不得不出現在人前時,那些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比以前更加赤裸,更加不加掩飾。那是一種混合著厭棄、憐憫以及某種看戲般興味的注視,仿佛在打量一件破損的、再無價值的器物。
龍毅對此毫無反應。他依舊是那副沉默的樣子,低著頭,沿著牆根的陰影移動,盡可能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他甚至不再去廚房領飯,隻在每天傍晚,王婆子罵罵咧咧地將食盒頓在柴房門口後,才默默出來取走那點僅能維持生存的食物。
那顆被放在老鼠洞口的“養身丹”,在第三天不見了。不知道是被老鼠拖走了,還是被哪個知曉其價值的、膽大的下人偷偷摸了下去。龍毅沒有在意。
他感覺自己像一潭死水,扔進再大的石頭,也激不起半點漣漪。
直到這天清晨,他被一陣不同尋常的喧鬧聲驚醒。
不是晨練的呼喝,而是一種帶著緊張和興奮的嘈雜。腳步聲、議論聲、甚至還有車馬轆轆的聲音,從龍府大門的方向傳來。
龍毅坐起身,透過破舊的窗紙窟窿向外望去。天色剛蒙蒙亮,但府中已是人影幢幢。許多平日裏難得一見的、穿著體麵的旁係族人,甚至一些依附於龍家的小家族代表,都聚集在了前院。
他隱約聽到了“黑風山脈”、“試煉”、“名額”之類的詞語。
他想起來了。三年一度的青雲城“黑風山脈試煉”即將開啟。這是青雲城幾大家族共同掌控的一處低階秘境,據說裏麵生長著一些外界罕見的靈草,偶爾還能找到低階妖獸的巢穴,對於煉體期和築基初期的年輕子弟來說,是獲取資源和磨礪自身的寶貴機會。
龍家作為青雲城三大家族之一,擁有固定的名額。按照舊例,家主嫡係一脈,是有一個內定名額的。在他還是天才的時候,這個名額理所當然屬於他。甚至在他淪為廢柴後的第一次試煉,家族或許是為了顏麵,或許還存著一絲渺茫的希望,依舊將名額給了他。但那一次,他隻是在山脈最外圍徘徊了幾天,一無所獲,還差點迷路死在裏麵,成了更大的笑話。
自那以後,這個名額,就再與他無關了。
外麵喧鬧依舊,那是屬於有能力、有希望之人的喧囂。與他這個被困在柴房裏的廢人,毫無關係。
他重新躺下,拉過被子,準備繼續這毫無意義的一天。
然而,沒過多久,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朝著柴房的方向而來。腳步聲在他門口停下,接著是毫不客氣的敲門聲——或者更準確地說,是砸門聲。
“龍毅!出來!長老們傳你前去問話!”一個粗魯的、屬於家族護衛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龍毅沉默地起身,整理了一下根本無法整理的衣服,打開了門。
門外站著兩名身穿龍家護衛服飾的壯漢,眼神倨傲,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看到他出來,其中一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快點!別讓長老們久等!”
龍毅沒有說話,默默地跟在他們身後,朝著龍府核心區域的議事廳走去。
這是他幾個月來,第一次踏入這片區域。沿途遇到的族人、仆役,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指指點點,竊竊私語。那些目光如同針紮,但他早已麻木。
議事廳內,氣氛莊重而壓抑。
家主龍戰天坐在主位,臉色比前幾天更加憔悴,眼窩深陷,緊抿著嘴唇。下手兩邊,坐著家族的三位實權長老:麵色紅潤、眼神銳利的大長老;幹瘦精明、掌管家族財務的二長老;以及一位很少管事、但資曆最老的三長老。
龍浩,作為年輕一輩的代表,也赫然在列,站在大長老身後。他看到龍毅進來,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勝券在握的譏誚。
“龍毅。”開口的是大長老,聲音洪亮,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今日喚你前來,是為黑風山脈試煉名額之事。”
龍毅垂著眼瞼,站在那裏,像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大長老似乎也不期待他回應,繼續說道:“按照舊例,家主嫡係有一名額。你身為家主獨子,本應享有。然,你修為盡失,經脈堵塞,已是眾所周知。黑風山脈雖隻是低階秘境,卻也危機四伏,妖獸橫行。以你煉體三重的微末實力,進入其中,無異於自尋死路。”
他的話語在寬敞的議事廳裏回蕩,每一個字都像冰冷的釘子,敲打在龍毅早已千瘡百孔的心上。
“家族培養一個子弟不易,縱然你……已無望大道,但終究是龍家血脈,不能眼睜睜看你去送死。”大長老的語氣帶著一種施舍般的“仁慈”,“再者,你前次進入,一無所獲,反累及家族聲譽。此次名額,關係家族未來資源分配,不容有失。”
龍戰天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節捏得發白,但他終究沒有開口。他的目光與龍毅短暫接觸了一瞬,那裏麵充滿了痛苦、掙紮和一種深沉的無力感。然後,他移開了視線,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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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毅的心,在那瞬間,仿佛又被什麽東西輕輕刺了一下,不疼,隻是更空了一些。
“經長老會決議,”大長老的聲音斬釘截鐵,“此次黑風山脈試煉,原屬你之名額,由龍浩接替。龍浩天賦卓絕,勤勉刻苦,已至煉體八重,定能為我龍家爭取更多資源,揚我族威!”
龍浩適時地向前微微一步,躬身行禮,聲音清朗:“龍浩定不負家族厚望!”
廳內侍立的一些旁係管事和代表,紛紛點頭,露出讚許之色。沒有人看龍毅一眼,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龍毅,你可有異議?”大長老象征性地問了一句,語氣平淡,顯然並不認為他會,或者敢有異議。
龍毅抬起頭,目光緩緩掃過在場眾人。他看到父親回避的眼神,看到長老們冷漠的臉,看到龍浩眼底那毫不掩飾的得意,看到其他人事不關己的漠然。
他張了張嘴,喉嚨幹澀,最終,隻吐出了三個字:
“無異議。”
聲音嘶啞,輕得幾乎聽不見。
還能有什麽異議呢?他們說的,都是事實。他就是一個廢物,一個累贅。這個名額給他,確實是浪費。他去了,確實是送死。
一切,都是那麽理所當然。
大長老似乎滿意地點了點頭:“既無異議,此事便如此定了。你下去吧。”
那兩名護衛再次上前,示意龍毅離開。
龍毅轉身,默默地走出議事廳,將身後的喧囂與決定他命運的話語,徹底隔絕。
他沿著來路返回,腳步有些虛浮。陽光照在他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暖意。
在經過家族庫房附近的岔路時,他看到了幾個旁係的年輕子弟,正圍著龍浩,興奮地議論著即將到來的試煉。
“浩哥,這次進去,肯定能找到不少好東西吧?”
“聽說裏麵可能有‘凝露草’,對突破築基有大用!”
“以浩哥的實力,肯定手到擒來!”
龍浩意氣風發,笑道:“放心,若有收獲,自然不會忘了諸位兄弟。”
這時,有人看到了獨自走過的龍毅,故意提高了聲音:“唉,可惜了,某些人要是進去,別說找靈草了,怕是連妖獸的糞便都躲不開吧?”
一陣哄笑聲響起。
龍浩擺了擺手,故作大度:“行了,少說兩句。龍毅堂弟……也不容易。”但那語氣中的優越感,比直接的嘲諷更令人難堪。
龍毅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仿佛根本沒聽見。他徑直走回了那間偏僻的柴房,關上門,將所有的聲音都擋在外麵。
他靠在冰冷的門板上,緩緩滑坐在地上。
外麵世界的喧囂、期待、謀劃,都與他無關。他被徹底地排除在了那個體係之外,像一個被遺棄在角落的、多餘的零件。
名額被奪,在他意料之中。但當這一切如此正式、如此赤裸地在他麵前上演,當他親眼看到父親沉默的妥協,感受到族人徹底的漠視,那種被整個世界拋棄的孤寂感,還是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將他淹沒。
他坐了很久,直到雙腿麻木。
然後,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板床邊,從床底一個極其隱蔽的縫隙裏,摸索出一個巴掌大小、鏽跡斑斑的鐵盒。這是他母親留下的唯一遺物,裏麵隻有幾枚早已失去光澤、不值錢的普通銅飾,以及一塊灰撲撲的、毫不起眼的玉佩,據說是母親的隨身之物,同樣沒有任何靈力波動。
他摩挲著那塊冰冷的玉佩,心中沒有任何關於母親的溫暖回憶——她在他很小時就病逝了。這塊玉佩,更像是一種象征,象征著他與這世界最後一點微弱的、幾乎不存在的聯係。
現在,連家族這最後一點名義上的歸屬,也徹底失去了。
他握著玉佩,躺回床上,睜著眼睛,看著屋頂。
出去?
他能去哪裏?一個煉體三重的廢人,身無分文,離開龍家,恐怕活不過三天。要麽餓死街頭,要麽被城外的流民或者野獸殺死。
留在這裏?
繼續忍受這無休止的冷眼、嘲諷和漠視,像一具行屍走肉般,等待著不知何時才會到來的、悄無聲息的死亡?
兩種選擇,都通向絕望的深淵。
那絲前幾夜曾在心口出現過的微弱溫熱,再也沒有出現過。仿佛那真的隻是一個瀕死之人的錯覺。
他就像狂風中的一粒塵埃,飄蕩無依,隨時可能湮滅。
沒有人需要他。
沒有人期待他。
沒有人……在乎他是否存在。
他閉上眼,將那塊冰冷的玉佩緊緊攥在手心,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那就……這樣吧。
他靜靜地想。
或許,死在黑風山脈,和死在這間柴房裏,並沒有什麽區別。
至少,山脈裏,不會有這些令人窒息的目光。
一個荒謬的、自暴自棄的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毒草,在他荒蕪的心田裏,悄然探出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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