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冷閻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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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四起,疾風驟雨倏地降臨了淮東的土地,一時傾盆如注。
已是黃昏,大雨潑在傘上,向周圍滑下的雨水幾乎成了道道雨幕,混著地上泥土,啪嗒響個不停。
“將軍!”一個穿著蓑衣的將士從漱玉山上下來,來不及顧及腳下愈發厚重的泥塊,朝謝明夷喊道:“堆積的山石已經清理了,裏麵什麽也沒找到。”
錢嵩才舒了口氣,他正一手抱著謝明夷的劍,一邊替他撐傘,在雨中站立多時,浸濕的鞋底仿佛是結了冰,他慶幸蘇遊川沒給山石埋在下邊。
謝明夷看著大雨麵色凝重,他猶豫了會道:“雨勢太大,喊他們也都從山上下來,等雨停再做打算。”
“是!”那將士又踩著積泥往山上去了。
冬日的雨水寒冷砭骨,泥濘的山路崎嶇難行,謝明夷實在不敢拿別人的性命開玩笑。
“小將軍,下官來遲了。”雨聲蓋住了腳步聲,孫彥直接走到了謝明夷身後。
他身邊有人給他打傘,便雙手給謝明夷揖手行了個禮,孫彥竟仿佛對一切都毫不知情似的,麵色如常道:“還請將軍莫要怪罪。”
謝明夷回想今日的事情,聽到聲音心底已然浮起了怒意,他轉過身來,“孫大人,你豈止是來遲了。”
天色漸晚,謝明夷的目光在昏暗的傘下看不太清,他的聲音同往常一般清冷:“聽聞孫大人是從王軒那兒過來的,對衙門的事情,倒是毫不上心。”
寒風忽地就刮進了孫彥的官袍裏邊,叫他猝不及防。
孫彥冷得打了個顫,心底忽地浮起一種異樣的悔意來,他今日恐怕是走錯了哪步棋。
但孫彥很快在寒風裏定住了神,他在謝明夷麵前依舊是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將軍明察,今日下官集結了淮東的士紳在城西準備接待事宜,直到午後也沒能等到將軍的馬車,是後來才聽說了……王家的事情。”
“此事乃是下官被王當家的請到了家裏,才知道了始末……”孫彥歎了口氣,“此事明明已經結案了,卻出了如此大的紕漏,下官實在覺得無顏麵見將軍,以及……蘇大人,這才來遲了。”
“紕漏?”謝明夷的語氣同大雨一般寒涼:“你的紕漏大抵是官商勾結露了陷,王茗恩假死脫罪不慎敗露,你倒是有膽量,不等著我去抓你,倒是敢麵色如常地走到我麵前。”
“孫彥,我不喜歡拐彎抹角。”謝明夷道:“你我立場大不一樣,用不著花心思再來試探我,王茗恩知道的都已經說了,我現在並沒有耐心和你虛與委蛇,你還有什麽要說的,最好直接說與我聽。”
孫彥覆在一起的手猛然一頓,他從未在官場上遇到謝明夷這樣的人,他幾乎是毫無轉圜地和他翻了臉,孫彥緩緩將頭抬了起來,那惶恐的表情從他臉上褪去,便是他萬般籌謀的真麵目。
孫彥道:“小將軍,凡事留些餘地,總是對大家都好。”
孫彥把傘從他身旁那人手裏拿了過來,然後示意他先退出去,才又往謝明夷走近了一步,“將軍來得不巧,這雨這麽大,今日怕是上不得漱玉山,但結果我便先同將軍明說,這山中什麽都沒有,來與不來結果都一樣。”
“王茗恩自討苦吃做了壞事,如今得了報應,落在你手裏是他運氣不好,但是謝將軍,若是隻有一個王茗恩,你們此行怕是要失望。”孫彥隔著兩道雨幕看著謝明夷,“你入仕不到半年,朝中都說你是個追根究底的性子,但在這世間,毫不變通總是要吃虧的,你不妨再看看身邊的人,再仔細想想可否還有兩全的法子。”
一聲驚雷“轟隆”在頭頂炸開,錢嵩撐傘的手一抖,那傘上的水混著雨往地裏落,填出了個泥濘的水坑,天已經快黑了。
方寸的傘遮不住風雨,謝明夷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他直著身子站在暗夜前,一步也沒退。
“你以為你很了解我?”謝明夷也從雨後注視著孫彥,他說話的語氣似乎有些變了,像那寒冷的雨結成了冰,帶著鋒芒,“孫彥,你看過多少朝中人,便要直言這世間如何,若不鋪天蓋地地淋上一場大雨,怎麽能刨根究底地將真相抖落出來,山雨欲來風滿樓,那第一場雨就會下在你的身上。”
“可笑。”孫彥冷冷地笑了起來,“少年狂妄,我竟忘了你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小子,你那同鄉的許雲岫比你還小一些,就不會說這般的胡話。”
“許雲岫?”謝明夷似乎是遲疑了一瞬。
這絲遲疑被孫彥捕捉到,“哦,忘了跟你說,今日王當家的也請了許姑娘去他府上,雨夜淒涼,大概是想和她聊聊……”
孫彥仰麵道:“……何為失子之痛。”
一道雪亮的閃電劃過森然的天空,把烏雲都撕開了口子,雷鳴從中奔騰出來,大地倏然明亮了一刻。
孫彥這時候才看清了謝明夷的臉。
足以撕破天際的寒光打在謝明夷的臉上,驀地給他打上一層霜白,讓那本就清冷的臉上結了冰,明暗裏透出了拒人千裏的冰冷,他眼裏仿佛有一絲血色,冷漠裏帶了狠戾,竟是掩不住的沉沉殺意漫了出來。
謝明夷像是在咬著牙,他一字一句道:“孫彥,方才的話,你給我再說一遍。”
“劈啪”一聲驚雷乍起,在人耳邊猙獰地怒吼一聲,孫彥身若雷擊,他結實地打了個寒顫,接著便是寒意與突如其來的恐懼從心上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他在那一刻仿佛是個殺神。
孫彥不禁後退了一步,可暗夜裏又閃出了一道冷光,刀劍出鞘的聲音在大雨裏不甚明顯,卻同那雷聲一道在他耳邊炸了開來。
謝明夷從錢嵩懷裏拔出了他的劍,手起劍落,那劍從孫彥的頭頂劃出道弧線,正正砍上了孫彥的紙傘,傘骨從空中折斷,那豎起的傘偏頭一倒,翻進了汙濁的泥水之中。
傾盆大雨依舊嘩嘩地淋下,落在泥水裏,敲在傘麵上,也澆在了孫彥的身上。
孫彥在大雨中後仰著摔倒了,被泥水濺了一身,他仿佛落在水塘裏,濕乎乎的衣袖浸滿了刺骨的冷水。
“你……”孫彥這回臉上的惶恐是真的,他仰頭看著,“你大膽,我依舊是朝廷命官,我是淮東巡撫,你怎麽敢動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