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壞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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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日謝小將軍在衙門裏忙到了夜色深沉之時。
    山崩與金礦都非小事,消息猶如穿雲的長箭去而不返,當日就已是人盡皆知。
    謝明夷的人在碼頭上抓住了開礦的礦工,他們終日呆在礦山,不見天日,皮膚透著種病態的發白,幾乎一眼就能分辨出來。
    究其來源,謝明夷給蘇遊川解釋:“從前東西戰亂,官府管理不善,至今也還有許多居無定所的流民,他們不知從何處來的,早先的戶籍早就算不得數了,現在再整理戶籍冊子,許多人都查不出來。王軒的漕運人多,又有孫彥在官府的關係,根本沒有人去查他手下的人,那些無籍的流民被他算進人數,派到漱玉山挖礦,輕易便能掩人耳目。”
    “好在漱玉山除了些田地被掩埋,沒什麽旁的損失,淮水的漕運被王軒一手握著,那江水流到漱玉山時,眼看著是繞彎而去,卻在山中有條暗河,那金礦從裏邊運出來,混在碼頭裝的貨物裏麵,去向不知。”
    蘇遊川聽著,想起在孫彥暗室所見的那人,他懊惱道:“礦上的賬本毀了,如今查不出去向,也不能再隨便牽扯什麽人,便暫時隻能按孫彥死前所言當他一人所為,其他另查,可惜暗室裏被燒得一幹二淨,不然怎麽也能從中查出點什麽來,那天出現的傷我那人……”
    蘇遊川百思不得其解似的,“她認得我,我總覺得……算是熟人。”
    “木已成舟之事,隻能想著後邊彌補。”謝明夷的冷靜仿佛是天生的,“已經發了消息出去通緝王軒和王茗恩,他們沒有落網,便隻能先慢慢查著。”
    “但此來淮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謝明夷問蘇遊川:“不是嗎,蘇大人?”
    桌上的燭火燈芯燒殘,如同落了燈花,謝明夷目光緩和,他緩緩道:“從明日開始,禮部侍郎蘇大人便要以欽差的身份,接管淮東之事,我此來淮東受了傷,便要先行返京了。”
    蘇遊川發笑,“小將軍甩手掌櫃倒是做得好,之後事情還多著,奏章折子最是難寫。”
    寫折子用的墨水得讓人搜腸刮肚,句句斟詞酌句,那些文人寫起來還得引經據典,說件事情都要添出花來,謝小將軍最不愛寫折子。
    謝明夷直言:“我不會寫。”
    “……”蘇遊川歎了口氣,“那位許姑娘若是有你這般直接,我受了傷怕是還得挨頓揍。”
    “她不會。”謝明夷想也不想,“她打不過你,但我應該……”
    “咳……”謝明夷咳了一聲不說話了。
    “……”蘇遊川有些話堵在嘴裏,他思索了許久,最後隻說了一句:“謝明夷,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她的立場……不會與我們不一樣。”
    謝明夷沉默良久,他眼裏已然冷了下來,“我心裏有數。”
    ……
    夜裏星稀,霜寒露重。
    一條直通的大道沒人來往,路旁有棵參天的古樹,枝葉橫生,伸出來的枝丫幾乎蓋過整條道,樹下野草枯了,有個路碑立在其中,不甚起眼,上麵年歲古老地寫著“嶺中”二字。
    過了這棵古樹,便是嶺中地界。
    一聲馬的嘶鳴伴著人聲由遠及近,劃破了夜晚的寧靜,一匹馬在路上狂奔,正往嶺中的地界上趕。
    馬上坐著兩人,都身上蓋了灰袍,前頭那人騎著馬,像是已經趕馬多時了,古銅色的臉上汗流不止,麵上竟全是痛苦的神色。
    後麵則坐了個蓬頭垢麵的年輕男子,他露出張焦急的臉,不安地前後望著,冷風從他臉上呼嘯過去,他的聲音在夜裏徘徊,他不休地問著:“爹……我們到底要去哪裏!”
    正是王軒與王茗恩父子二人。
    王茗恩剛從牢裏被劫出來,他爹就一直騎馬帶著他趕路,片刻都未停歇。
    王茗恩問著:“爹!我們為什麽不回家?”
    “王家……”他的聲音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王家是不是沒了?”
    “爹……爹我錯了,我錯了……”王茗恩幾乎要哭了,“我是被人誆騙的,我沒想跟他們說的……都是那個人騙我……”
    “……”
    “爹……你怎麽不說話……”
    “你說句話啊……”
    王軒騎著馬一言不發,他滿是風霜的手牽著馬繩,臉上已不知是霜是露是汗還是淚了,他聽著王茗恩的話,已然是心顫個不停,卻始終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直到馬到了古樹前,他才勒緊馬繩停下了,他顫顫巍巍的手安慰似的往後拍了拍王茗恩的肩膀,王茗恩這才愕然地停下沒再說話。
    四周都是寂寂的。
    王軒朝手上哈了口氣,然後從懷裏掏出一隻鈴鐺,那鈴鐺聲不似尋常,竟是異常低沉的聲音,他搖了五下停止,便見那參天的大樹上動了動。
    一個灰袍的人影從樹上跳了下來,王茗恩給驚得當場尖叫一聲,王軒卻依舊沒說話,他將鈴鐺掛在了馬前。
    那灰袍人聲音低沉:“令牌呢?”
    王軒摸出了塊黑色的令牌遞出去,那石頭模樣的令牌顏色古樸,鐵畫銀鉤刻著個“梅”字。
    灰袍人目光凜然,頗有些懷疑地打量了王軒半晌,才慢慢作出手勢吹了個口哨,而後揮手道:“過去吧,十裏之後自有人帶你去梅家。”
    王軒不禁長呼了口氣,這才又趕馬往前去了。
    已是嶺中地界了,處處殺意的嶺中在這沉寂的夜裏竟也是安詳模樣,隻有沉沉的鈴鐺聲一路響個不停,梅家的鈴鐺是特製了發出去的,拿了鈴鐺便算是梅家要保的人,在嶺中基本沒人敢動。
    王軒心亂如麻,變故好似橫空劈下的響雷,由不得他多加思考,便已當頭而過,正正劈得他手足無措,他緊咬著牙關,他好似瘋了一樣跑馬,可冬夜隻凍得他神思愈發清明。
    許雲岫的話在他腦子裏循環往複:“王軒,我倒有些舍不得你死了……”
    王軒知那姑娘道貌岸然的事實,也知她絕對不是真心實意要放過他,可人在身陷囹圄時總會少了顧忌,在求生前總是會低了底線,他竟想聽聽許雲岫怎樣才能放過他。
    許雲岫麵上含笑,話裏卻儼然全是尖刀,“我本想借謝明夷的手殺了你,但如此做委實不大厚道,我又不想在他麵前撒出什麽幼稚的謊話,所以我給你一個機會。”
    “你和孫彥搞砸了淮東的事情,從今以後淮東這塊地界就不在周慎手中了,孫彥定然是活不了的,明日你的通緝也會遍布整個淮東,你又背信棄義地和我說了這些,那麽就算周慎不殺你,朝廷也自然容不下你。”
    許雲岫往他身邊走,“那麽,你唯有嶺中可去。”
    “可嶺中是我的。”許雲岫笑著,“我倒是可以替梅家的家主做主收下你,給我做事……你可要考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