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何的“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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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嵐礦的冬天,冷得能把骨頭縫裏的熱氣都榨幹。工棚裏沒有窗戶,隻有屋頂破洞漏下的冷風,裹著雪粒子,落在稻草上,融成一小灘冰水,順著稻草縫往拾渣奴的脖子裏鑽。
    沈硯裹著兩層粗布衫,還是覺得冷。但他沒心思顧自己,所有注意力都在旁邊鋪位的老何身上。
    老何已經燒了三天了。
    起初隻是咳嗽得厲害,後來就開始發熱,臉燒得通紅,嘴唇卻泛著青紫色,嘴裏不停念叨著胡話,翻來覆去就那一句:“稻田……金黃的稻田……風一吹,沙沙響……”
    沈硯知道,老何是想家了。老何說過,他老家在南方,有大片大片的稻田,每到秋天,稻穗沉得壓彎了腰,他和爹娘在田裏收割,晚上就能喝上新米熬的粥,噴香噴香的。
    可現在,老何躺在冰冷的稻草上,連口熱粥都喝不上,更別說回家看稻田了。
    “何伯,喝點水。”沈硯端著破碗,碗裏是他剛從礦道裏接的溫水,小心地湊到老何嘴邊。
    老何的嘴唇幹得裂了好幾道口子,沾到水就哆嗦了一下,慢慢睜開眼。他的眼神很渾濁,看了沈硯好一會兒,才認出來,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小沈……是你啊……”
    “是我,何伯。”沈硯趕緊把碗遞得更近點,“你喝點水,潤潤嗓子。”
    老何勉強喝了兩口,就搖搖頭,閉上眼睛,又開始念叨:“稻田……我娘煮的粥……香……”
    沈硯看著老何的樣子,心裏像被針紮一樣疼。他摸了摸懷裏的小布兜,裏麵藏著三粒靈晶——昨天他又在天光裂縫下找著兩粒,加上之前藏在鞋底的那粒,終於湊夠了三粒。不夠買一罐清淤膏,可他實在等不及了,他想試試,哪怕隻能買半罐,說不定也能讓老何的燒退下去。
    天剛蒙蒙亮,沈硯就揣著靈晶,往糧房跑。糧房的王管事是個圓臉的中年人,平時話不多,卻比趙三好說話些——隻要給點好處,偶爾會幫拾渣奴留點好糧,或者偷偷換點藥膏。
    “王管事,忙著呢?”沈硯站在糧房門口,小聲喊。
    王管事正在算賬,抬頭看見是他,皺了皺眉:“沈硯?這麽早來幹嘛?還沒到發糧的日子。”
    沈硯趕緊從懷裏掏出布兜,把三粒靈晶倒在手心,遞過去:“王管事,我想跟您換點東西。您看……能不能給我半罐清淤膏?我何伯病得厲害,燒得快不行了。”
    王管事盯著靈晶看了看,又看了看沈硯著急的樣子,歎了口氣:“你這孩子,也是實誠。三粒靈晶換半罐藥膏,虧了。”他轉身從櫃子裏拿出個小陶罐,罐口用布塞著,遞給沈硯,“這是我上次剩的半罐,你拿去吧。別讓趙三看見,不然連你這半罐都得被搶。”
    沈硯接過陶罐,心裏一陣熱乎,連忙道謝:“謝謝王管事!謝謝您!”
    “快走吧,別在這兒磨蹭。”王管事揮揮手,又低頭算賬,“你何伯那病,能不能挺過去,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沈硯攥著陶罐,一路小跑回工棚。工棚裏的拾渣奴大多還沒起,隻有老陳坐在稻草上抽煙,看見沈硯手裏的陶罐,眼睛亮了亮:“你真換著藥膏了?”
    “嗯,王管事給的半罐。”沈硯小聲說,趕緊走到老何鋪位前,小心翼翼地打開陶罐——罐裏的藥膏是黃綠色的,帶著點草藥的苦味,卻讓沈硯心裏燃起了希望。
    他用手指蘸了點藥膏,輕輕抹在老何受傷的胳膊上。藥膏剛碰到皮膚,老何就哆嗦了一下,卻沒醒。沈硯不敢用力,一點點把藥膏塗在潰爛的地方,又用幹淨的布把胳膊包好。
    “何伯,藥膏塗好了,你再堅持堅持,很快就會好的。”沈硯坐在旁邊,小聲說,像是在跟老何說話,又像是在給自己打氣。
    那天上午,沈硯沒去礦道。他守在老何身邊,時不時給老何擦汗、喂水。老何的燒好像退了點,臉沒那麽紅了,胡話也少了些,偶爾會睜開眼,看沈硯一會兒,然後又閉上。
    中午的時候,老何突然清醒了。他的眼神比早上亮了些,能清楚地看見沈硯,還伸出手,想抓他的胳膊。
    “何伯!你醒了!”沈硯趕緊握住老何的手。老何的手還是很涼,卻比之前有力氣些。
    老何看著沈硯,嘴角慢慢勾起個笑,聲音還是沙啞,卻很清晰:“小沈……藥膏……是你換的吧?”
    沈硯點頭,眼睛有點紅:“嗯,王管事給的半罐,塗了應該會好點。”
    “傻孩子……”老何歎了口氣,咳嗽了兩聲,“那靈晶……是你攢了好久的吧?不該……不該為我浪費……”
    “不浪費!何伯,你好了,比什麽都強。”沈硯趕緊說。
    老何搖搖頭,眼神裏帶著點複雜的情緒,像是有話想說,又有點猶豫。他看了看周圍,見其他拾渣奴都在忙著自己的事,才壓低聲音,湊到沈硯耳邊:“小沈……聽何伯一句勸……別在這礦場耗一輩子……這地方,是吃人的……”
    沈硯心裏一緊,沒說話,隻是更用力地握住老何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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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手裏……是不是有塊淡紫色的碎渣?”老何突然問。
    沈硯愣了一下,沒想到老何會問這個,點了點頭:“是,上次在渣堆區撿的,您說可能是蝕靈渣。”
    “對……蝕靈渣……”老何的眼神亮了些,“老礦工說……那東西是廢靈滓裏長出來的‘寶貝’……廢靈滓雖毒,能腐蝕皮肉,可有時候……‘毒’裏也藏著活路……”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呼吸也開始急促:“那碎渣……你好好留著……別讓別人知道……說不定……能幫你離開這礦場……能治好你的靈根……”
    “何伯,您別說了,先歇會兒。”沈硯聽著老何的話,心裏又急又亂,趕緊想讓他休息。
    可老何卻搖了搖頭,還想再說什麽,嘴巴張了張,卻沒發出聲音。他的手突然一鬆,從沈硯的手裏滑了下去,眼睛還睜著,卻沒了神采。
    沈硯的心跳瞬間停了,他晃了晃老何的胳膊:“何伯?何伯!你醒醒!你別嚇我!”
    沒人回應。
    老陳走了過來,探了探老何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頸動脈,沉默了一會兒,拍了拍沈硯的肩膀:“小沈,節哀……何伯走了,走得還算安詳。”
    沈硯僵在原地,手裏還攥著那個裝藥膏的陶罐,罐口的布掉了,藥膏的苦味飄進鼻子裏,可他卻感覺不到了。他看著老何睜著的眼睛,看著他還念叨著“稻田”的嘴,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老何的粗布衫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想起老何把半塊冷饅頭讓給他,想起老何擋在他前麵護著他,想起老何教他怎麽找靈晶,想起老何說“活著才有希望”……可現在,那個總護著他的老人,不在了。
    沒過多久,礦場的兩個雜役就來了。他們推著一輛破木板車,麵無表情地走到老何的鋪位前,用粗布把老何的屍體裹起來,像拖一袋垃圾一樣,拖上木板車。
    “沈硯,別跟著看了。”雜役頭頭冷冰冰地說,“拾渣奴的歸宿,都在渣淵邊,去了也是添堵。”
    沈硯沒聽,他跟在木板車後麵,一步步往礦場西邊的渣淵走。他知道渣淵是什麽地方——那是礦場最偏的角落,堆滿了廢棄的礦渣和廢靈滓,黑色的霧氣常年不散,落在地上的東西,用不了幾天就會被廢靈滓腐蝕成一堆黑泥。拾渣奴死了,大多都埋在那兒,連塊墓碑都沒有,過不了多久,連屍骨都會被腐蝕得幹幹淨淨。
    木板車在渣淵邊停下,雜役把老何的屍體扔在地上,又挖了個淺淺的坑,把屍體埋進去,連土都沒拍實,就推著木板車走了。
    沈硯站在遠處,看著那個淺淺的土坑,看著周圍黑色的廢靈滓,風一吹,帶著刺鼻的氣味,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一樣。他攥緊了手裏的藥膏罐,罐身都被他攥得變了形,黃綠色的藥膏從罐口溢出來,沾在他的手上,黏糊糊的。
    老何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來:“廢靈滓雖毒,可有時候,‘毒’裏也藏著活路……”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還沾著藥膏,還有之前被廢靈滓灼傷的痕跡——那些痕跡是疼的,是苦的,是礦場最殘酷的印記。可老何卻說,這毒裏藏著活路。
    他又摸了摸懷裏的蝕靈渣,那塊淡紫色的碎渣,涼絲絲的,貼在胸口,和廢靈滓的灼熱完全不同。老何說,這是廢靈滓裏長出來的寶貝,能幫他離開礦場,能治好他的靈根。
    以前,他隻覺得廢靈滓是毒物,是折磨人的東西,是礦場用來壓榨拾渣奴的工具。可現在,老何用他的死,給了他一句不一樣的話,讓他第一次對著那堆黑色的、刺鼻的、能腐蝕一切的廢靈滓,產生了不一樣的想法。
    這東西,真的藏著活路嗎?
    蝕靈渣和廢靈滓,到底有什麽關係?
    他的靈根,真的能靠這“毒”治好嗎?
    沈硯站在渣淵邊,風刮得他眼睛生疼,可他卻沒走。他看著老何的墳坑,看著周圍的廢靈滓,心裏像有什麽東西在慢慢變清晰——老何走了,他再也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以後的路,隻能靠自己走。
    而這條路的鑰匙,或許就藏在那些人人避之不及的廢靈滓裏,藏在他懷裏那塊淡紫色的碎渣裏。
    他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把藥膏罐放進懷裏,又摸了摸那塊蝕靈渣,眼神慢慢變得堅定。
    何伯,您放心,我不會在礦場耗一輩子的。我會找到那條活路,會離開這裏,會讓您說的“毒裏藏活路”,變成真的。
    風還在吹,渣淵邊的廢靈滓泛著詭異的光,可沈硯的心裏,卻不再隻有悲痛。老何的死,像一把鑰匙,打開了他對廢靈滓的新認知,也讓他在絕望的礦場裏,找到了一條更難走,卻可能通往希望的路。
    他最後看了一眼老何的墳坑,轉身往工棚走。腳步比來時更沉,卻也更穩——他知道,從今天起,他要做的,不隻是撿靈晶活下去,還要弄明白廢靈滓的秘密,弄明白蝕靈渣的用處,為了自己,也為了死去的老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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