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章

字數:5722   加入書籤

A+A-


    以男裝示人後,虞妙書隨時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不止她在意,劉二等人也謹慎不少,說話過腦子,生怕喊錯人。
    為了檢驗她是否能蒙混過關,宋珩挑了一次官驛落腳。
    虞妙書到底有些小緊張,張蘭挽著她的胳膊,安撫道:“郎君連日奔波勞累,是該好生歇一晚。”
    她比虞妙書矮,挽住她胳膊的手給了支撐,虞妙書略微頷首,一行人朝官驛走去。
    劉二鎮定進驛站,同差役說明情況。
    不一會兒跑堂的小廝前來接迎,虞妙書麵不改色進入大堂。胡紅梅牽著的騾子也由雜役牽下去喂草料。
    張蘭從包袱裏取出路引和任命文書等物供差役核查登記,確認無誤後,小廝領著他們去住宿,是單獨的院子。
    院裏陳設簡單,卻也幹淨整潔,並且還有熱水和飯食供應。
    虞妙書泡了個澡,張蘭在一旁伺候,起初她不習慣,張蘭道:“夫妻之間,郎君不必客氣。”
    虞妙書閉嘴。
    這個時代的妻子是服務於丈夫的,現在二人命運捆綁在一起,懶得計較那麽多。
    換上幹淨衣物,束胸仍有必要,張蘭取來帕子替她絞頭發。
    虞妙書坐在凳子上,感受十指穿過發絲落到頭皮上的輕柔,舒適至極。
    稍後門口傳來胡紅梅的聲音,原是來送飯食的。
    張蘭應了一聲,放下帕子,去到門口,胡紅梅端著木托進屋來,菜食清淡,算不得很好,卻也不差。
    虞妙書還不餓,張蘭繼續絞幹頭發,而後綰起,隨時注意體麵。
    官驛裏供應的飯食有糙米粥、雜糧籠餅、豆腐乳和燴菜。
    塗禹二州離得近,飲食上區別不大,倒也習慣。兩人用完飯,待外頭的地氣消退了些,虞妙書才到院子裏站了會兒。
    晚上有蚊蟲,她拿著蒲扇有一搭沒一搭搖著,心中掐算去到奉縣隻怕得入冬了。若是在現代,哪裏至於這般奔波折騰。
    晚上張蘭跟她睡一張床,許是做了噩夢,半夜張蘭被驚醒。
    虞妙書知道她想念兄長,安撫一番,張蘭淚眼婆娑,“我想雙雙和晨兒他們了。”
    虞妙書耐心道:“娘子莫急,待我們去到奉縣把局勢穩定下來,便書信回鄉,接他們過來團聚。”
    張蘭點頭。
    這一刻的姑嫂情義非旁人能比,她們相互依賴,相互鼓勵,不敢有分毫退縮。
    翌日一早人們便離開官驛,繼續趕路。因著夏季暑熱,他們隻能上午走半天,下午晚些才續上。
    之前虞妙允出岔子,若虞妙書再出紕漏,那虞家的前程就徹底完了,故而他們分外小心,怕虞妙書的身子扛不住。
    這樣走走停停,幾人在苦夏中都清減許多,連胡紅梅都瘦了不少,並且還黑。
    不過他們的精神勁倒是不錯,因為個個都盼著上任,隻要到了奉縣衙門,便是苦盡甘來。
    虞妙書膽子練大了不少,跟官驛裏多打幾次交道,便自信滿滿,覺得自己有男人樣兒了。
    就這樣從塗州進入到邠州地界已經入秋了,邠州地廣人稀,物產豐富,當地百姓的生活條件比塗州好得多。
    沿途跋山涉水,虞妙書長了不少見識,也領略到各地的風俗人情。
    秋老虎過後天氣溫和不少,人們趕路的進度也更快些。
    許是虞妙允在天有靈,保佑他們平平安安,一路下來雖有小磕碰,但總體來說還算順遂。
    原本以為進入淄州地界後會更順利,不曾想一行人千辛萬苦抵達奉縣的家門口,竟然遭遇了劫匪。
    那時剛好入冬,五人組千裏迢迢奔波而來,個個都瘦了不少,包括那匹騾子。
    眼見天色已晚,周遭沒有旅店村落,他們隻得在外露宿。
    尋了一處避風的地方,幾人砍來帶刺的荊棘圍起,謹防野獸侵襲。撿來柴火生起,人們疲憊坐下分食幹糧,虞妙書道:“翻過前頭那座山,去到縣城應該就快了。”
    宋珩點頭,“至多三五日就能到達,這一路辛勞,也算是到頭了。”
    胡紅梅打起精神,興致勃勃道:“待大郎君入了衙門,咱們住的就是令舍,可真威風。”
    這話把人們逗笑了,難得的鬆快起來。
    那時他們對奉縣充滿著期待,該縣雖然隻有數千戶,屬於中縣,好歹也是七品官。
    對於京官來說,縣令不過是起步,但總歸是基層的山大王,可以說是當地一手遮天的存在,權勢相當大的。
    虞妙書也興致勃勃,摩拳擦掌蠢蠢欲動,想去過把縣太爺的癮兒。
    夜深的時候宋珩和劉二輪流放哨,胡紅梅的鼾聲給夜色帶來些許安心。
    待到醜時,輪到劉二放哨。
    宋珩實在困倦得不行,抱著身子蜷縮入睡,哪曉得這一睡就到了天亮。
    當所有人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五花大綁,嘴裏也塞了東西喊不出來。
    虞妙書“嗚嗚”掙紮,隻覺頭痛得不行,驚出一身冷汗。旁邊的張蘭等人亦是心急火燎,猶如熱鍋上的螞蟻,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宋珩努力鎮定情緒,強忍頭痛回憶昨晚,卻像喝醉酒斷片似的記不起了。
    而此刻劫持他們的一幫山匪意識到闖了大禍,他們從那幾人手裏搜出一包錢銀,本以為撿到了便宜,哪曉得包袱裏還有一身綠袍官服。
    這可把山匪們嚇壞了,平時打劫的都是過往商旅等人,虞妙書他們一出現就被盯梢,本以為是普通百姓,哪曉得把當官的打劫了。
    做主綁人的瘦子叫豆芽,挨了當家的一耳刮子。那絡腮胡罵罵咧咧,啐道:“直娘賊,給老子整這麽大的禍事來!”
    豆芽挨了一耳刮子也不敢吭聲,隻畏畏縮縮道:“當家的,俺不知他們是官老爺啊……”
    “你閉嘴!”
    絡腮胡怒目圓瞪,當即差人去把老二尋來商事,捅了這麽大的簍子,是放是殺,總得拿出個主意來。
    沒一會兒二當家的匆匆過來,是個壯漢。此人綽號黃麻子,會識幾個字,人們把官袍和路引文書等物拿給他看。
    黃麻子看了半天,認出“奉縣”二字,知道那封任命文書上的官印不像作假,他結合當地情形,揣測道:“咱們縣的大老爺去年調離,朝廷莫不是派人來上任了?”
    此話一出,眾人全都驚恐地望著他,絡腮胡忍不住問:“有嘞麽巧?”
    黃麻子指著任命文書上的“奉縣”二字,信誓旦旦道:“其他字俺不認得,但奉縣俺曉得。”又道,“俺們縣是中縣,那綠袍就是七品官穿的,多半跑不脫。”
    絡腮胡的臉色變了變,又憋不住踹了豆芽一腳,他“哎喲”連連,一個勁叫喚“別打了”等語。
    “你個眼瞎的癟三兒,還敢叫喚,叫喚個鬼!”
    黃麻子連忙勸說一番,當務之急是怎麽處理劫持來的幾人。
    有人說幹脆殺了,也有人怕惹事,提議放走,各種建議都有。
    絡腮胡並不想沾人命,黃麻子也不想,他們隻幹劫財的勾當,並不想把禍事捅大。且殺尋常百姓和殺朝廷命官有著本質上的區別,孰輕孰重還是有數的。
    拿定主意後,由黃麻子出麵,差人去把他們帶到堂屋。
    柴房的門被打開,屋裏的幾人像鵪鶉似的擠在了一起。
    那山匪仔細瞅他們,覺得虞妙書和宋珩更像讀書人,當即上前把他們帶了出去。
    劉二著急不已,嘴裏發出“嗚嗚”聲,卻無人回應。
    兩人被帶到堂屋,嘴裏的東西也被解下。虞妙書心知大禍臨頭,趕緊說好話道:“各位好漢,這中間定有誤會!定有誤會!”
    那“誤會”二字用得玄妙之極,一下子就緩解了雙方的緊繃,給那幫山匪安了台階下。
    不出所料,她猜到他們肯定看到官袍文書等物有所顧忌,會做出權衡。黃麻子果然放低姿態,朝她拱手道:“誤會,確實是誤會!”
    他說的官話帶著濃重的當地口音,虞妙書聽得有些吃力。但見對方態度緩和,知道有回旋的餘地,忙道:“不知各位好漢可否 通融,放我等離開此地?”
    絡腮胡冷不防指著他們,問道:“你二人,哪個是官?”
    宋珩怕虞妙書出岔子,忙應道:“正是在下。”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他身上,充滿著審視。
    宋珩已經冷靜許多,態度溫和,“不知諸位好漢遇到了何等難處,竟聚集在此求生計,想來也是迫不得已。”
    聽到這乖話,虞妙書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平時少言寡語的,哪曉得一開口就是個人才!
    果不其然,這話引得絡腮胡憤慨不已,指著他罵道:“狗官!若不是你們這幫畜生,俺們何必跑到這兒來廝混!”
    “對對對!狗官!狗官!”
    麵對他們的唾罵,宋珩仍舊鎮定,繼續道:“請諸位好漢稍安勿躁,在下考科舉,便是想著有朝一日能全心全意為民。今日在此遇到諸位,要殺要刮悉聽尊便,隻是在下實在冤枉,不明白哪裏得罪了各位?”
    絡腮胡正欲啐罵,黃麻子做手勢打斷,接茬兒道:“這位郎君是來咱們奉縣上任的?”
    宋珩點頭,“正是。”停頓片刻,又鏗鏘有力道,“冤有頭債有主,虞某初來乍到,對該縣的情形一無所知。想必諸位好漢所受的委屈,定是前任縣令所為,當該痛罵!”
    此話一出,方才罵他的山匪們眼神都變得清澈了。
    啊!原來是友軍!
    虞妙書詫異看向他,好家夥,那廝平時像個老實人,居然深藏不露,原來是個甩鍋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