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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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衙門發放工錢,盡管一百六十貫杯水車薪,也總好過沒有。
    虞妙書命倉曹把前任縣令欠下的債務賬目呈上來核查,這回鄒一清一點都不糊塗了,叫書吏們搬來一隻大箱子,裏頭詳細記錄著前任留下來的所有賬冊。
    虞妙書沒心思細看那些瑣碎,隻道:“鄒倉曹隻管把總賬給我便是。”
    於是鄒一清把總賬冊呈上。
    虞妙書揮手,一行人畢恭畢敬退下。她粗粗翻看總賬,前任蔣縣令欠下的錢銀分為好幾種:
    有修路築堤欠債、官吏債、衙門日常開銷和接待上級欠債、天災借糧救濟欠債、賦稅征收欠債等等,雜七雜八的,匯總起來有八千一百三十二貫零四文錢。
    這些錢有的是從當地糧商那裏借的,有的從士紳手裏賒欠,也有從富商處借貸,還有眾籌。
    不一會兒宋珩過來,虞妙書朝他招手,說道:“你來瞧瞧前任留下來的債務,統共八千一百三十二貫零四文。”
    宋珩行禮上前取過那本總賬,工程營造這塊的欠債占多數,其次是借糧救濟和賦稅征收。
    從表麵上看,這些欠債似乎都合情合理,但工程營造和天災救濟朝廷是會發放錢銀下來的,至於最後落到手裏能有多少,那就說不清楚了。
    虞妙書指著木箱子道:“這兩日宋主簿先替我核查這些賬冊,把有疑問的剔出來。”
    宋珩點頭。
    虞妙書揉太陽穴,“去把朱法曹叫來。”
    宋珩出去叫人,片刻後朱熊遠過來,行禮道:“明府。”
    虞妙書端坐於桌案前,吩咐道:“我要親自核查這一年裏的所有案卷,朱法曹且替我整理好呈上來。”
    朱熊遠應是。
    現在虞妙書隻想弄清楚那些欠債和衙門累積的訴訟案卷,其餘瑣事則交給縣丞付九緒處理,她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耗費。
    這兩天她忙得腳不沾地,張蘭見她辛苦,準備明日休沐給她燉老母雞滋補。哪曉得傍晚時分,有仆人送來請帖,說明日在如意樓設宴,請她務必賞臉駕臨。
    虞妙書看請帖上的名字,並不識得此人,隻應了聲好,隨即差劉二去官舍把宋珩找來商議。
    等他過來天都已經黑了。
    虞妙書在偏廳等人,宋珩進屋來行禮,她把請帖遞給他,問道:“此人你可知曉?”
    宋珩接過翻看,上頭的“沈大興”他倒是聽說過,就是金鳳樓的東家。在去敲竹杠前趙永曾提起過這號人物,現在送來請帖,肯定是想跟衙門打好關係。
    “此人是金鳳樓的東家。”
    虞妙書挑眉,一下子就明白對方的意圖,宋珩嚴肅道:“明日如意樓設宴,明府可去。”
    虞妙書道:“他定是想籠絡我勿要找金鳳樓的麻煩。”
    宋珩點頭,“若不是明府提前給付縣丞他們打過招呼,隻怕當地的士紳富商們早就坐不住了,畢竟設宴接待新任是約定成俗的規矩。”
    “我目前還不想跟他們接觸,想找他們時自然會去請。”
    “現在正是衙門缺錢的時候,屬下以為,沈大興是頭肥羊,明府可宰。”
    “嗯,明日你同我去,我倒要看看他想怎麽籠絡我。”
    宋珩應是。
    眼下天色已經晚了,內衙有多餘的廂房空置,胡紅梅去收拾出來給宋珩歇一宿。
    第二天上午兩人前往如意樓,虞妙書一襲石青衣袍,頭戴襆頭,腰束革帶,腳蹬官靴,端的是官老爺的派頭。
    馬車途徑陳記質鋪時,她特地看了兩眼。
    所謂質鋪,也就是當鋪,之前張蘭把金錠兌換成錢銀發放,據劉二說就是來這家兌換的,是縣城裏最大的一家質鋪。
    那鋪麵倒也氣派,樓下有三間鋪麵合成一間,樓上還設有包房,至於倉庫則在其他地方。
    燙金的“陳記質鋪”招牌字體渾厚,兩側貼著四海來財和九州進寶的招財對聯。
    虞妙書不禁對它生出濃厚的興致,問馬夫道:“許二郎,咱們縣城裏的陳記質鋪可算得上數一數二的檔口?”
    許二郎三十多歲,又高又瘦的,綽號“麻杆”,兩口子都在衙門做內勤,他做馬夫,媳婦則在公廚打雜,忙應道:
    “回明府,城裏的陳記質鋪是俺們奉縣最大的質鋪,什麽東西都能抵押;梨花巷的金鳳樓是富商們的銷金窟,什麽姑娘都能尋;如意樓則是最氣派的酒樓,據說京城的時興花樣都有。”
    他跟背順口溜似的說了一串,虞妙書笑了起來,又問:“那最大的糧商呢?”
    許二郎:“當屬西街石牌巷的豐源糧行,據說淄州好幾個縣都有他家的糧行。”停頓片刻,“前年幹旱,豐源糧行還施粥了倆月呢。”
    聽著他如數家珍議起縣城裏大大小小的富商們,虞妙書聽得津津有味,因為每一頭都是肥羊。她並不是要宰他們,而是要從他們身上挖掘商機。
    馬車抵達如意樓門口,沈家的管事早就候著了。
    正如許二郎所說,如意樓在周邊確實顯得紮眼,三層木製小樓,能住宿也能設宴。
    徐管事引著虞妙書等人上三樓雅間,一路恭維奉承。去到“春”字號包廂,裏頭既能煮茶閑談,也可宴飲。
    一位長相姣好的侍女烹茶伺候,沈大興暫且還未到,虞妙書坐下與徐管事閑談。
    那侍女顯然對虞妙書很好奇,時不時偷窺,似沒料到新來的縣令竟這般年輕,且樣貌也生得不錯,文質彬彬的,著實叫人詫異。
    不一會兒沈大興上樓來,他年約四旬,生得極其富態,挺著一個將軍肚,衣著華麗,皮膚反常的白,好似一隻胖乎乎的白麵饅頭。
    虞妙書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此人是有病症在身的——白駁風,也就是白癜風。
    徐管事在一旁做介紹,沈大興上前行禮,虞妙書略微頷首。
    “虞縣令遠道而來,沈某接待不周,還請虞縣令多多海涵。”
    虞妙書擺手,“沈郎君客氣了。”
    她並不想與這類人過多接觸,說話的態度充滿著官方的應付。邊上的徐管事倒是個人精,在一旁打圓場。
    虞妙書瞥了一眼宋珩,他非常識趣接下主仆的應酬,把現場氣氛活躍起來,接下來大部分都是他跟主仆周旋。
    待到正午時分,如意樓的招牌菜一一呈上,有煨鹿筋、罐罐鵪鶉、醬羊肉、雞絲燕窩、兔脯奶房簽、什錦豆腐、龍井竹蓀等,皆是大菜。
    這還是虞妙書穿過來第一次長見識,沈大興對飲食頗有研究,興致勃勃同她介紹起如意樓最拿手的招牌——龍井竹蓀。
    先前烹茶的女郎伺候他們飲食,在一旁嫻熟布菜,僅僅三人就滿滿一桌,實屬鋪張浪費。
    虞妙書卻沒有一點罪惡感,因為富人大量花錢才能拉動消費,有了消費,如意樓的庖廚堂倌以及打雜幹活的底層人才有生計。
    把錢捂在手裏是沒法拉動地方經濟的,得撒出去流動起來,才能把當地的經濟盤活,大家都有盼頭。
    那份龍井竹蓀鮮得掉腦袋,煨鹿筋軟爛彈牙,醬羊肉也比之前吃到的更妙。
    穿過來半年了,這是她吃到的第一頓大餐,明明恨不得大快朵頤,礙著體麵不得不克製矜持,免得叫人看了笑話。
    倒是宋珩,粗布衣寒酸得不行,但人家骨子裏的體麵教養當真跟尋常人完全不一樣,似打小就熏陶出來的體麵克製。
    這不,連見多識廣的沈大興都忍不住暗暗揣測,那人的言行舉止端方雅重,雖衣著簡樸,卻不像是窘困人家養出來的人。
    他們又哪裏知道宋珩並沒有表現出來得那般高雅,畢竟窮了這麽多年,肉類在他的食譜裏出現得極少。
    若真要較真,如意樓的飲食跟京城天香樓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但他饞得不行,又死要體麵,細嚼慢咽壓製食欲。
    虞妙書見他食得少,也不好意思表現得太貪吃,畢竟她是官老爺,腔調還是要有的。
    桌上人們就當地的地方風俗侃了一番,飯後吃茶小憩時沈大興才提起正事,說起他的金鳳樓,一點廢話都沒有,誠意十足取出一份契約呈上,說是孝敬給虞妙書的見麵禮,還望她笑納。
    虞妙書心中困惑,伸手接過,粗粗看了看,故意裝糊塗問:“沈郎君這是何意?”
    沈大興嚴肅道:“我們金鳳樓小本買賣,明府若看得上,可認領股子,每年年底都可分得一百貫的盈利,作為你的辛苦錢。”
    虞妙書挑眉,故意道:“我現在窮得叮當響,可沒有錢銀砸進你們金鳳樓認領股子。”
    沈大興連忙擺手,“明府無需投錢銀,這是沈某許給明府的乾股,是金鳳樓的一點敬意,還望明府日後多多關照著些。”
    虞妙書嘴角微挑,似笑非笑,“你這人還真有點意思。”
    所謂乾股,也就是幹股。
    她在心頭默默算了一筆賬,年俸五十多貫,若再認領金鳳樓的幹股,那一年就有一百五十多貫錢養家糊口了,若再多來幾家認領幹股,豈不發大財了?
    原來當官這麽好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