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暗流與舊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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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卷閣的發現,如同在月傾顏(淩墟)冰冷的心湖中投下了一塊巨石。白凜可能早有預謀的猜測,以及淩墟仙尊閉關背後可能牽扯的“輪回”與“棋子”之謎,讓她原本清晰的複仇之路,蒙上了一層更深沉的迷霧。
    她需要力量,需要更快地完全掌控這具身軀遺留的、尚且不能完全如臂指使的龐大力量。她也需要情報,需要一雙眼睛,去看清這宗門內外,隱藏在平靜水麵下的暗流。
    心念一動,她的身影已從萬卷閣外,出現在太上忘情宗刑罰最為嚴苛、也最為封閉的——黑水淵獄。
    這裏並非真正的水淵,而是一處深入地底,終年彌漫著蝕骨陰風與絕望煞氣的巨大裂隙。關押在此的,多是觸犯門規的重犯,或是與宗門為敵、被擒獲後不肯歸順的妖魔邪修。
    獄卒見到她現身,嚇得魂不附體,跪伏在地,連頭都不敢抬。
    月傾顏沒有理會,徑直走向淵獄的最底層。這裏關押的,是連尋常獄卒都極少靠近的,真正棘手的“硬骨頭”。
    在一個完全由萬年玄鐵鑄就、銘刻著無數鎮壓符文的牢房前,她停下了腳步。
    牢房內,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的身影被兒臂粗的鎖鏈穿透琵琶骨,牢牢鎖在牆壁上。那人低垂著頭,氣息微弱,但周身卻隱隱散發著一股桀驁不馴的凶戾之氣。
    “血屠。”月傾顏清冷的聲音在死寂的牢房中響起。
    那身影猛地一顫,緩緩抬起頭。亂發之下,是一雙布滿血絲、卻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他看清來人,尤其是感受到那股浩瀚如淵、與他認知中任何一位仙尊都不同的恐怖威壓時,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隨即化為濃濃的警惕與……一絲隱藏極深的駭然。
    “淩……淩墟仙尊?”血屠的聲音沙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你……你沒死?”
    血屠,數百年前縱橫修真界的魔道巨擘,殺人無算,凶名赫赫。最終被時任宗主的白凜設計重創擒拿,因其實力強橫、且掌握著某些魔域秘辛,未被立刻處死,而是囚禁於此,日夜受陰風蝕體之苦。
    “本座生死,輪不到你過問。”月傾顏淡漠地看著他,“給你一個選擇。”
    血屠咧開嘴,露出沾染著血汙的牙齒,嗤笑道:“怎麽?高高在上的淩墟仙尊,也有用得著我這等魔頭的地方?是要我去咬白凜那個偽君子嗎?哈哈哈!”
    他笑聲癲狂,帶著刻骨的恨意。若非白凜,他豈會落得如此下場!
    月傾顏並不動怒,隻是平靜地陳述:“為本座效力百年。百年後,還你自由,助你重塑魔軀。”
    血屠的笑聲戛然而止,死死盯著她:“代價?”
    “你的本命魂火,交由本座掌控。百年內,若有二心,魂飛魄散。”月傾顏指尖,一縷混沌氣息繚繞,散發出令血屠神魂都在戰栗的氣息。
    血屠沉默了。本命魂火交出,生死便徹底操於他人之手。但……自由!重塑魔軀!這誘惑太大了!在這暗無天日的黑水淵獄,他早已受夠了!而且,他敏銳地感覺到,眼前的淩墟仙尊,似乎與傳聞中那個淡漠寡情、一心向道的形象,有些不同。她的眼神深處,藏著某種……與他類似的,冰冷的東西。
    “你要我做什麽?”血屠沉聲問。
    “你的‘血影遁法’和‘千麵幻魔’神通,本座略有耳聞。”月傾顏道,“為本座暗中監察宗門內外,尤其是與白凜、蘇淺月過往密切之人。此外,留意一切與‘幽冥淵’、‘輪回’相關的信息。”
    血屠眼中精光一閃。監察白凜黨羽,他樂意之至!但幽冥淵和輪回……這觸及到了某些他隱約知曉、卻不敢深究的禁忌領域。這位仙尊,所圖非小!
    “好!”血屠猛地一咬牙,“老子答應了!這鬼地方,老子一天也待不下去了!魂火給你!”他猛地一拍自己天靈蓋,一縷微弱卻凝聚著他本源神魂的暗紅色火焰飄蕩而出,其中蘊含著無盡的暴戾與一絲不甘。
    月傾顏指尖那縷混沌氣息一卷,便將那魂火收起,徹底掌控。她隨手一揮,那穿透血屠琵琶骨的玄鐵鎖鏈應聲而碎,連同牢房外的禁製也瞬間瓦解。
    “恢複三日,然後自行離去。如何聯絡,本座自會告知於你。”留下這句話,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血屠癱倒在地,大口喘息著,感受著久違的、哪怕依舊虛弱的力量在體內流轉,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自由了……雖然是以另一種形式被束縛。但他有種預感,跟著這位神秘的“淩墟仙尊”,修真界恐怕要掀起一場遠超他想象的風暴。
    ……
    處理完血屠之事,月傾顏並未返回淩墟殿,而是來到了宗門後山,一處偏僻的、靈氣相對稀薄的山穀。
    這裏,是她作為月傾顏時,最初踏入太上忘情宗,作為外門弟子居住和修煉的地方。一草一木,依稀還有舊日痕跡。
    她走到穀中一株看似普通、卻異常堅韌的老槐樹下。樹身上,還殘留著幾道淺淺的劍痕,那是她當年練習基礎劍訣時留下的。
    指尖拂過粗糙的樹皮,一段被刻意塵封的記憶湧上心頭。
    那時她剛入門不久,資質雖被判定為“天生仙骨”,但初時並不顯眼,反而因出身凡俗,備受一些世家子弟出身的同門排擠。是白凜,那時還不是宗主,隻是宗門內一位驚才絕豔的長老,偶然路過此地,見她於月色下依舊不肯停歇地練劍,心生憐惜,駐足指點了幾句。
    那時的他,白衣勝雪,清冷如仙,卻耐心地為她講解劍訣關竅,眼神溫和。
    “劍者,心之刃也。你的心很純粹,堅持下去,大道可期。”
    就是那句話,那個眼神,如同一顆種子,在她心中生根發芽,長成了後來那般盲目而熾熱的癡戀。
    現在回想起來,是多麽可笑的一場騙局。
    或許從一開始,他看中的,就隻是她這具“天生仙骨”的爐鼎資質罷了。所謂的憐惜,所謂的指點,不過是為日後收割所做的投資。
    心口傳來一陣細密的、如同針紮般的疼痛,並非肉身之痛,而是殘存的情感執念在作祟。即便她已繼承淩墟之力,即便恨意滔天,這具身體最深處,屬於“月傾顏”的那部分,似乎仍未徹底死去。
    “還在不甘麽?”她對著虛空,也對著自己內心那絲殘念冷冷道,“他從未愛過你,一絲一毫都沒有。你所珍視的過往,不過是他精心編織的囚籠。”
    那針紮般的疼痛漸漸平息,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冰冷的死寂。
    她在老槐樹下靜立許久,直到夕陽西下,將山穀染上一層淒豔的橘紅。
    就在這時,她神識微動,感應到穀外傳來一陣輕微的腳步聲和壓低的交談聲。
    “快點,趁現在沒人注意……”
    “師姐,我們這樣偷偷祭奠月師姐,會不會被責罰啊?”
    “怕什麽!月師姐生前對我們多有照拂,如今她含冤莫白,我們若連柱香都不敢上,還算什麽人!”
    月傾顏隱匿了身形和氣息,看著兩個穿著外門弟子服飾、麵容稚嫩的少女,小心翼翼地走進山穀,來到老槐樹下,擺上幾樣簡單的果品,點燃了三炷清香。
    “月師姐,我們來看你了……”其中一個年紀稍長的少女,聲音哽咽,“我們不信你會犯什麽重罪……定是有人害你……”
    “師姐,你在天有靈,一定要保佑我們查出真相,為你報仇!”另一個少女也紅著眼睛低聲道。
    月傾顏默默地看著這一幕。這兩個少女,她有些印象,是比她晚幾年入門的師妹,性子怯懦,常被欺負,她確實順手幫襯過幾次。沒想到,在這人人對她避之不及、甚至落井下石的時候,還會有人記得她,冒險來此祭奠。
    心中那冰冷的堅冰,似乎被這微弱的溫暖,撬開了一絲縫隙。
    但隨即,又被更深的寒意覆蓋。
    同情與善意,在這弱肉強食的修真界,是最廉價也最危險的東西。她們今日的舉動,若被有心人發現,恐怕立刻就會招來滅頂之災。
    她悄無聲息地在那三炷清香上留下了一道極其隱晦的守護印記。這印記能在她們遭遇致命危險時,替她們抵擋一次攻擊,並將她瞬間傳送至安全地帶。算是……償還了這點微不足道的善意。
    做完這一切,她不再停留,身影融入暮色之中。
    複仇之路,注定孤獨。這些微弱的溫暖,於她而言,已是奢望。
    她現在要去的,是蘇淺月如今養傷所在的——“沁芳殿”。她要去看看,她那好“師侄”,融合了白凜仙骨之後,究竟恢複得如何了。
    順便,也該去收點……利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