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猜忌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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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芳殿內,蘇淺月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指尖無意識地撚著一片粉嫩的花瓣,目光卻有些飄忽地落在窗外雲霧繚繞的遠山。
    白凜又派人送來了滋養神魂的“凝神玉露”和一件防禦性的上品靈器“月華綾”。東西是好東西,若在以往,她定會滿心歡喜,立刻傳訊過去,用最嬌柔感激的語氣謝過師尊。
    可今日,看著那流光溢彩的月華綾,她心底卻莫名地泛起一絲煩躁。
    距離她蘇醒已過去數日,白凜卻從未親自前來探望過一次。每次都是遣人送來各種珍稀的丹藥、法寶,傳訊玉符裏的聲音也一如既往地透著關切與虛弱,反複叮囑她好生休養,莫要憂心。
    起初,她隻當師尊傷勢過重,不便移動,心中隻有感動與心疼。可次數多了,尤其是結合自身修煉《清心咒》時那越來越明顯的滯澀感與隱隱勾動的心魔,一個念頭便如同跗骨之蛆,悄然鑽了出來——
    師尊他……是不是在躲著自己?
    是因為自己如今根基受損,前途未卜,成了他的拖累嗎?
    還是說……他後悔了?後悔為了救她,付出了仙骨的代價?
    這個念頭一出現,便瘋狂地滋長起來。她想起白凜被抬出淩墟殿時那慘狀,境界跌落,氣息奄奄,與往日那個清冷強大、宛若謫仙的宗主判若兩人。為了她,他確實失去得太多了。
    若是……若是他因此心生怨懟……
    蘇淺月猛地攥緊了手中的花瓣,汁液染紅了她的指尖。不,不會的!師尊待她一片真心,為了她連命都可以不要,又怎會吝嗇區區仙骨?定是她自己想多了,是那《清心咒》擾亂了她的心神,是傷勢未愈導致的胡思亂想!
    她強行壓下心中的不安,努力回憶著白凜過往對她的千般好,萬般寵。可越是回憶,那些畫麵卻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陰影。他教授她功法時的嚴厲,她與其他師兄姐稍有親近時他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甚至……在移植仙骨前,他看著她時那複雜難辨的眼神……
    一些被她刻意忽略的細節,此刻都變得清晰起來。
    難道師尊對她的好,也並非全然無私?
    “小姐,該用藥了。”心腹侍女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走了進來,輕聲提醒道。這侍女臉色還有些蒼白,走路姿勢也有些別扭,正是那日在後山山穀“意外”扭傷了腳的那位。
    蘇淺月回過神來,瞥了她一眼,接過藥碗,隨口問道:“你的腳怎麽樣了?”
    侍女臉上閃過一絲後怕與委屈:“回小姐,好多了,隻是……隻是那日實在邪門,奴婢分明感覺是被人推了一把……”
    蘇淺月舀動藥匙的手微微一頓,眼中寒光一閃:“休得胡言!後山清淨之地,豈容你肆意揣測?定是你自己不當心!”她語氣嚴厲,心中卻是一沉。連她身邊的人都開始接連出事,這難道也是巧合?
    侍女嚇得噤聲,不敢再言。
    蘇淺月默默地將苦澀的湯藥喝完,將空碗遞還給侍女,揮了揮手讓她退下。殿內再次隻剩下她一人。
    寂靜中,那不安與猜忌如同藤蔓,纏繞得越來越緊。她需要做點什麽,來確認師尊的心意,來穩固自己搖搖欲墜的地位。
    她拿起那枚與白凜聯絡的玉符,猶豫了片刻,並未像往常那樣立刻傳訊感謝,而是將其放在一旁。她不能總是如此被動。
    目光落在昨日柳芸、趙倩送來的、據說能安神養顏的“百草凝香”上,蘇淺月心中微微一動。這兩個外門弟子,倒是識趣,或許……可以稍加籠絡,讓她們去探聽一些消息?比如,宗主近日除了養傷,還在做些什麽?可有接見什麽人?
    這個念頭讓她精神微微一振。她不能出門,但不能成為聾子瞎子。
    她喚來另一名侍女,低聲吩咐了幾句,讓她去外門尋柳芸、趙倩,賞賜些靈石,並“無意間”透露些宗主流連凜冬殿、不見外客的消息,看看她們能否打探到更多。
    做完這些,她重新拿起那卷《清心咒》玉簡,深吸一口氣,試圖再次參悟。然而,心神不寧之下,那拗口的咒文更是如同魔音灌耳,讓她心煩意亂,腦海中雜念叢生。
    一會兒是白凜蒼白虛弱的臉,一會兒是淩墟仙尊冰冷刺骨的眼神,一會兒又是月傾顏那模糊的、帶著恨意的輪廓……
    “啊!”她低呼一聲,猛地將玉簡摔在軟榻上,胸口劇烈起伏,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
    這《清心咒》,根本不是什麽寧神靜氣的功法,倒像是催生心魔的毒藥!
    老祖……她一定是故意的!
    蘇淺月美眸中閃過一絲怨毒。那個老女人,一定是因為月傾顏才如此針對她!她必須想辦法,必須讓師尊更加憐惜她,更加離不開她!隻要牢牢抓住師尊的心,就算老祖,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對,一定是這樣!
    她重新撿起玉簡,眼中閃過一絲偏執的狠厲。就算這咒文再難受,她也要練!她要讓所有人看看,她蘇淺月,絕不是那麽容易被打倒的!
    ……
    凜冬殿內,白凜看著那枚毫無回應的傳訊玉符,眉頭緊緊鎖起。
    往日,他送去東西,阿月總會第一時間回訊,聲音軟糯,滿是感激與依賴。可這次,已經過去半日,卻杳無音信。
    是傷勢又反複了?還是……出了什麽意外?
    他心中一陣焦灼,恨不得立刻飛去沁芳殿查看。可剛一動念,體內便傳來經脈撕裂般的劇痛,提醒著他如今的處境。
    他煩躁地閉上眼。自從那日強行聯係了那個隱藏在暗處的組織後,他便一直在等待回音,同時也在暗中嚐試恢複,可收效甚微。道基的損傷,遠比想象中更難修複。而宗門內,青鬆長老代理事務似乎頗為得力,幾位以往與他並非一心、或保持中立的長老,在老祖的新規下,似乎也活躍了不少。
    一種權力正在悄然流失的預感,讓他倍感壓抑。
    就在他心緒不寧之際,那枚漆黑的玉符,終於傳來了微弱的波動。
    白凜精神一振,連忙將神念沉入。
    然而,玉符中傳來的信息,卻讓他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查,淩墟仙尊千年前閉關前,曾有一女,名‘傾顏’,因其父不詳,且身負詭異血脈,為宗門隱秘,寄養於外門,後不知所蹤。疑與現今月傾顏關聯極深。另,淩墟閉關似與‘幽冥淵’之變及‘輪回盤’碎片遺失有關,牽扯上古秘辛,慎查。”
    寥寥數語,卻蘊含著爆炸性的信息!
    月傾顏……竟然是師尊的親生女兒?!
    那個他親手挖去仙骨、棄之不顧的首席弟子,竟然是他師尊的血脈?!
    白凜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整個人如同墜入了萬丈冰窟,連神魂都在顫抖!
    難怪……難怪師尊會那般震怒!難怪她會提出那般苛刻的條件!難怪她的眼神那般冰冷,帶著刻骨的恨意!
    他殺了她的女兒!他親手殺了師尊唯一的血脈!
    巨大的恐懼與悔恨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之前所有的困惑、所有的掙紮,在此刻都有了答案。這答案,卻殘酷得讓他無法承受!
    “噗——!”
    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洶湧。白凜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眼前陣陣發黑。道心之上,那本就因仙骨剝離而產生的裂痕,在這一刻驟然擴大,幾乎要徹底崩碎!
    他完了。
    他徹底完了。
    不僅大道無望,恐怕連性命……都難保了。
    師尊她……絕不會放過他!
    絕望,如同最濃重的夜色,將他徹底吞噬。他癱倒在寒玉台上,望著殿頂那冰冷的花紋,眼中一片死寂。
    而在他心神失守、道心劇烈震蕩的這一刻,一絲極其隱晦的、源自淩墟殿的冰冷神念,如同幽靈般掠過凜冬殿,捕捉到了那瞬間爆發的、充滿了恐懼與絕望的靈魂波動。
    月傾顏(淩墟)緩緩睜開眼眸,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看來,血屠的效率不錯。
    猜忌的種子,已經開始發芽了。
    而真相的毒藥,滋味如何?我親愛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