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日，烈王府內外彌漫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抑。程烈摒棄所有雜念，全力修複受損的識海與神魂。蘇影那一道“月華本源”的滋養效果奇佳，加上他自身頑強的意誌力與《基礎煉氣訣》的持續運轉，精神力透支的反噬竟在短短兩日內便穩定下來，雖未完全恢複，但已不影響正常行動與思考。煉氣三層的修為也借此機會徹底鞏固，靈力愈發精純。
    蘇影自那夜後，變得更加沉默，終日待在偏殿，氣息沉凝如淵，仿佛在積蓄著什麽。她對樓蘭使團之事絕口不提，但程烈能感覺到，那平靜的表麵下，隱藏著足以冰封靈魂的寒意與決絕。
    第三日，天色未明，便有宮中內侍送來覲見的禮服。程烈的是一套略顯寬大、象征性的親王常服，雖用料考究，卻難掩陳舊之氣。蘇影的則是一套符合王妃品級的翟衣，莊重華美，與她清冷的氣質奇異地融合，更添幾分不容褻瀆的威儀。
    辰時正，在趙千鈞親自率領的一隊精銳禁軍“護送”下，程烈與蘇影登上了前往皇宮的馬車。馬車不算奢華，但規製齊全，隔絕了外界大部分窺探的目光。
    車廂內，兩人相對無言。程烈閉目養神，實則靈覺全開，感知著外界的一切。他能清晰地“聽”到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清脆聲響，車輪滾動的轆轆聲，以及沿途百姓被驅趕回避的騷動。越是靠近皇城，肅殺凝重的氣氛便越是濃鬱。
    “宮內規矩，你已知曉。”良久，蘇影清冷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多看，多聽，少言。無論發生什麽，保持鎮定。”
    程烈睜開眼，看向她。今日的蘇影，薄施粉黛，更顯容顏絕世，但那雙眼眸卻比以往更加深邃，仿佛蘊藏著萬載玄冰。
    “你似乎對今日之局，早有預料？”程烈試探著問道。
    蘇影目光平靜地迎上他的視線：“風暴將至，無人能獨善其身。記住我們的交易，也記住你現在的身份——烈王，程烈。”
    她刻意強調了“烈王”二字，帶著某種提醒。
    程烈心中了然。今日麟德殿，他不再是那個可以躲在暗處悄然修煉的囚徒，而是必須站在明處，以“烈王”的身份，去麵對所有明槍暗箭。
    馬車穿過重重宮門，最終在巍峨壯麗的麟德殿側方一處偏殿前停下。
    早有內侍在此等候，引著二人進入偏殿。此處視野極佳，透過雕花的窗欞，可以清晰地看到正殿前方的廣場以及部分殿內情形，但自身卻處於相對隱蔽的位置，顯然是特意安排，既讓他們“觀禮”，又不至於出現在各國使臣麵前，有損“天朝”顏麵。
    偏殿內已有數人，皆是宗室中一些地位不高、或同樣被邊緣化的皇親，見到程烈與蘇影進來，紛紛投來或好奇、或憐憫、或忌憚的目光，卻無人上前搭話。程烈樂得清靜，與蘇影尋了一處角落坐下。
    吉時將至，鼓樂齊鳴。莊嚴的禮樂聲中，大胤皇帝程昊身著十二章紋袞服，頭戴十二旒冕冠，在高大內侍與宮廷侍衛的簇擁下，緩步登上麟德殿正中的九龍金漆寶座。雖年近五旬，兩鬢微霜，但久居帝位養成的威嚴氣度，依舊令人不敢直視。他麵容平靜，目光深邃如海，掃視全場，自有睥睨天下之勢。
    太子早夭，三皇子程謹身著親王蟒袍，意氣風發地立於丹陛之下文武百官的最前方，嘴角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得意笑容，偶爾瞥向偏殿方向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陰冷與譏誚。
    “宣——樓蘭國使臣，覲見——！”
    隨著司禮太監悠長尖利的唱喏聲，殿外廣場上，一隊服飾迥異於中原的人馬，沿著鋪陳的猩紅地毯，緩緩行來。
    為首的是一名身著繁複華麗錦袍、頭戴鑲嵌著碩大祖母綠寶石金冠的中年男子，麵容深邃，鼻梁高挺，眼窩深陷，眸色呈罕見的琥珀色，正是樓蘭國此次的正使，樓蘭王弟，大祭司阿依汗。他步伐沉穩，氣息悠長，周身隱隱散發著一股與中原武者或修士迥異、卻同樣強大的能量波動，赫然也是一位超凡者！
    在他身後，跟著數名副使與隨從，其中一人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一名穿著素白長袍、以輕紗覆麵的女子，身段婀娜，步履輕盈，雖看不清容貌，但露出的那雙眼睛，如同沙漠中最清澈的月牙泉，純淨剔透，卻又帶著一絲悲天憫人的憂傷。她手中捧著一個被紅綢覆蓋的托盤，姿態恭敬。
    程烈的目光在接觸到那白袍女子的瞬間，心髒莫名一跳！並非因為其神秘，而是他體內運轉的靈力，竟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仿佛遇到同源般的雀躍感！與此同時，他敏銳地察覺到，身旁蘇影的氣息，在那一刻驟然變得冰寒刺骨，雖然瞬間收斂，但那刹那的殺意，幾乎凝成實質！
    那女子……有問題！
    樓蘭使團行至殿前，依照邦交禮儀，躬身行禮。
    “外臣阿依汗，奉我王之命，參見大胤皇帝陛下，願陛下萬歲，兩國邦交永固！”阿依汗的官話帶著濃重的異域口音，卻字正腔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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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貴使遠來辛苦，平身。”皇帝程昊聲音平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樓蘭王遣使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阿依汗直起身，臉上帶著程式化的笑容：“回陛下，我王聽聞大胤物華天寶，人傑地靈，特命外臣前來，一為增進兩國睦鄰友好，二來……也是為解開一樁困擾我樓蘭聖教數十年的謎題，或許……需向陛下求取一物。”
    “哦？何物？”皇帝眼神微眯。
    阿依汗側身，示意那名白袍女子上前。女子微微頷首，上前一步，輕柔地掀開了托盤上的紅綢。
    刹那間，一股濃鬱的生命氣息伴隨著七彩流光彌漫開來！托盤之上，並非什麽金銀珠寶，而是一截約莫尺許長、通體翠綠欲滴、仿佛有液體在其中流動的奇異藤蔓！藤蔓表麵天然生成著玄奧的螺旋紋路，散發出令人心曠神怡的清香。
    “此乃我樓蘭聖物——‘生命之泉’伴生的‘青霖仙藤’。”阿依汗的聲音帶著一絲傲然，“此藤蘊含無盡生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奇效，更能滋養神魂，乃天下療傷聖品。我王願以此藤，換取貴國典藏閣內……一件舊物。”
    青霖仙藤！活死人肉白骨！滋養神魂！
    偏殿之內，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聲！就連丹陛下的三皇子程謹，眼中也閃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貪婪！
    程烈更是心頭劇震！這青霖仙藤散發出的生命氣息與靈力波動，遠超孫太醫那“清靈散”千百倍！若能得到，不僅他識海殘留的暗傷能瞬間痊愈，恐怕對修為也有難以估量的助益！
    皇帝程昊眼中亦掠過一絲驚異，但很快恢複平靜：“不知樓蘭王欲換取何物？”
    阿依汗微微一笑，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程烈所在的偏殿方向，緩緩開口道：
    “乃是一塊……形狀不規則，非金非玉，觸手溫涼，其上紋路變幻莫測的——天外碎片。”
    天外碎片！
    轟——！
    程烈隻覺腦海中仿佛有驚雷炸響！樓蘭使團的目標，竟然也是那塊碎片！蘇影要找的碎片！
    他猛地看向蘇影，卻見她依舊端坐，麵色平靜無波，隻有那置於膝上、微微蜷縮的指尖，泄露了她內心的波瀾。
    皇帝程昊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沉吟片刻，方道：“典藏閣內藏品浩瀚，年代久遠，朕亦需命人查證，方可回複貴使。”
    “理應如此。”阿依汗躬身道，似乎並不意外，“外臣會在驛館靜候陛下佳音。”
    獻禮已畢，使團退至一旁。接下來的宴飲，觥籌交錯，歌舞升平，看似一片和諧，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股無形的暗流，已然在麟德殿內洶湧澎湃。
    程烈坐在偏殿角落，心思電轉。
    樓蘭使團為何也覲覦那碎片？那碎片究竟是何來曆？蘇影與樓蘭之間，又有何恩怨？
    皇帝沒有當場拒絕，顯然也在權衡。用一塊不知用途的“舊物”，換取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療傷聖藥，這筆交易，對一位帝王而言，誘惑力巨大。
    而他自己，這個看似無關緊要的“觀禮”者，卻因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被推到了風口浪尖。
    碎片若被換走，他與蘇影的交易便成空談，甚至可能引來蘇影的怒火。碎片若留下，他依舊要麵對如何從守衛森嚴的典藏閣中取出的難題。
    更重要的是，樓蘭使團的介入，讓本就複雜的局勢，變得更加撲朔迷離，危機四伏。
    他端起麵前微涼的茶水，抿了一口，目光穿過窗欞，落在那名手持青霖仙藤、靜立一旁的白袍女子身上。
    風暴，果然如期而至。
    而這麟德殿，僅僅是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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