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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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九天像被拉抻的糖絲,甜裏裹著微妙的緊張。林晚秋把天文台音樂盒和旋轉木馬音樂盒擺在收銀台最顯眼的位置,兩座音樂盒的旋律總在午後同時響起,像在提前演練某種約定。
    江野在店門口種了排薄荷,綠油油的葉片順著門框爬上來,清晨的露水掛在葉尖,被陽光照得像碎鑽。“等過了9月17日,我們就把店擴大點。”他蹲在薄荷叢前澆水,後背的梧桐葉印記在陽光下泛著淺粉色,“再隔出個小房間,放你的守鍾人筆記和我的設計稿。”
    林晚秋靠在門框上笑:“還要放兩座音樂盒,放我們拚合的戒指,放老鍾表匠送的梧桐葉書簽……”
    “還要放媛媛畫的全家福。”江野接話,眼睛彎成月牙,“她昨天送來了,說我們三個加上陳默和周明軒,就是她見過最熱鬧的家。”
    提到全家福,林晚秋的心軟了軟。那張畫裏,媛媛把每個人的頭頂都畫了片梧桐葉,她和江野的手緊緊牽著,手指上還特意畫了戒指的輪廓。
    倒數第三天,周明軒帶著福利院的孩子們來店裏做客。孩子們圍著旋轉木馬音樂盒尖叫,小手指著木馬上的小馬說“要騎這個”。周明軒蹲在孩子們中間,耐心地教他們辨認齒輪,陽光落在他側臉,竟和老照片裏的周明宇有了幾分重疊。
    “這是我哥沒做完的設計。”他突然對林晚秋說,聲音很輕,“現在看到它轉起來,好像他也在這兒。”
    林晚秋想起鍾麵上“時光不負趕路人”的字跡,突然明白——所謂傳承,從來不是複刻過去,而是讓那些沒說完的話、沒做完的事,在新的時光裏繼續生長。
    倒數第二天傍晚,陳默搬來個沉重的木箱,打開後裏麵是套工具箱,銅製的鑷子、螺絲刀上都刻著梧桐葉花紋,木盒底層墊著張泛黃的紙條,是江月的字跡:“給下一對守鍾人,願你們的時光永遠有薄荷香。”
    “這是江月準備的。”陳默擦了擦工具箱上的灰,“她總說,守鍾人不僅要會用鎮時石,還得懂生活裏的小修補——就像補一顆糖,修一段回憶。”
    江野摸著工具箱裏的鑷子,指尖傳來熟悉的溫度,和周明宇留下的那把銀質鑷子如出一轍。他突然抓起林晚秋的手,往她掌心塞了個東西——是枚小小的薄荷糖造型的銀戒指,戒麵刻著片迷你梧桐葉。
    “提前送你的。”少年的耳朵紅得厲害,“9月17日那天,再換那枚拚合的。”
    林晚秋捏著銀戒指,冰涼的金屬被掌心捂得發燙。她突然想起2008年圖書館那枚沒送出去的薄荷糖,原來有些心意兜兜轉轉,終究會找到屬於它的歸宿。
    最後一天的清晨,天還沒亮,林晚秋就被音樂盒的旋律吵醒了。兩座音樂盒的旋律變得急促,像是在催促什麽。她走到窗邊,看到老鍾表匠和媛媛站在梧桐樹下,老頭正用拐杖在地上畫著什麽,媛媛手裏捧著個紅布包,踮著腳往店裏望。
    “醒了?”江野端著兩碗薄荷粥從廚房出來,白汽模糊了他的眼鏡片,“陳默說今天日出時有好戲看。”
    兩人坐在店門口的台階上喝粥時,天邊果然泛起奇異的光。不是常見的魚肚白,而是帶著薄荷色的淺藍,像被稀釋過的糖漿。老鍾表匠舉起拐杖,杖頂的水晶球折射出七道光線,落在梧桐葉上,葉片的脈絡突然亮起,在地上拚出幅完整的星圖——正是陳默投影儀裏的守鍾人能量點分布圖。
    “所有能量點都亮了。”老鍾表匠的聲音帶著顫音,“江月和明宇的能量也在裏麵,他們一直都在幫你們。”
    星圖中央的廢棄遊樂園位置,正對著“薄荷時光”的方向,亮起顆最亮的星。林晚秋突然明白,他們的小店早已不是普通的便利店,而是新的時間節點,是所有牽掛和守護的終點。
    上午十點,周明軒帶著福利院的孩子們來了,每人手裏都拿著片梧桐葉,葉麵上用彩筆寫著“加油”。陳默扛著台舊相機,說是從老鍾表匠的閣樓裏翻出來的,要給大家拍張真正的全家福。
    拍照時,媛媛突然指著天空喊:“看!是時間兔!”
    一隻通體雪白的兔子從梧桐樹上跳下來,嘴裏叼著片發光的梧桐葉,跳進林晚秋懷裏。葉片落在音樂盒上,兩座音樂盒突然同時炸開金色的光,光芒中,江月和周明宇的身影一閃而過,對著他們溫柔地笑。
    “他們在祝福我們。”江野握緊她的手,掌心的汗混著薄荷的清香。
    下午三點,藍色碎片突然發燙。林晚秋摸出來看,上麵的數字正在飛速跳動——10、5、3……最終停在“0”,碎片表麵的藍光漸漸褪去,露出裏麵嵌著的半片梧桐葉,和老槐樹下找到的那半片剛好吻合。
    “倒計時結束了。”江野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
    幾乎同時,遠處的廢棄遊樂園方向傳來悠揚的鍾聲,不是刺耳的警示音,而是溫和的、帶著祝福的鳴響,一下,兩下,三下……共響了九聲,像在回應他們走過的九百多個日夜。
    陳默看著天空,突然笑了:“終點鍾在慶祝,它認可你們了。”
    傍晚關店時,林晚秋和江野像往常一樣打掃衛生。少年蹲在地上撿散落的薄荷糖,林晚秋擦著玻璃,夕陽透過玻璃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兩人交疊的影子,影子的手腕上,藤蔓手鏈的綠光和戒指的藍光交織在一起,像條流淌的河。
    “明天……”林晚秋的聲音有點發飄。
    “明天去民政局。”江野接話,手裏捏著顆薄荷糖,突然單膝跪地,把糖遞到她麵前,“然後去看那部叫《薄荷時光》的電影,周明軒說他哥的手稿裏夾著影評,說看完會想把日子過成糖。”
    林晚秋笑著接過糖,剝開糖紙塞進他嘴裏,指尖蹭過他的虎牙:“還要去老槐樹那裏,把完整的梧桐葉埋進去。”
    “還要給音樂盒上弦,讓它們一直唱下去。”
    “還要……”
    他們絮絮叨叨地數著明天的計劃,像兩個分享秘密的孩子。晚風從敞開的門吹進來,卷起片梧桐葉,落在拚合的戒指上,葉片的脈絡和戒指的紋路完美重合,像命運早就寫好的注腳。
    夜深了,林晚秋把兩片合在一起的梧桐葉夾進江月的守鍾人筆記,最後一頁空白處,她提筆寫下:“2023.9.17,與君赴約,時光正好。”
    江野湊過來看,在後麵添了行小字:“餘生請多指教,我的薄荷糖姑娘。”
    窗外的月光落在筆記上,字跡被鍍上層銀邊。兩座音樂盒的旋律再次響起,溫柔得像在哄時光入睡。
    林晚秋知道,屬於他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那些關於時間的謎題,關於守鍾人的責任,都會化作日子裏的薄荷香,陪著他們慢慢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