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星辰送葬 燼土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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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華夏天宮,懸浮於無垠星海——穹頂下的至高處。這裏沒有凡塵的喧囂,隻有永恒的寂靜與流淌的星光。巨大的天界,由某種非金非玉、閃爍著冷冽微光的物質構成,靜靜懸浮在平台中央,如同宇宙棋盤上最孤高的棋子。平台邊緣之外,是浩瀚無垠的銀河,億萬星辰織就的璀璨畫卷鋪陳開來,壯麗得令人窒息,卻也冰冷得足以凍結靈魂。
    此刻,在穹頂之上,太陰星旁,一個身影正緩緩消逝。
    祂已無法維持清晰的形態,更像是由億萬點細碎星光勉強聚合而成的人形輪廓。星光不斷從祂的“身軀”上剝離、逸散,化作細微的塵埃,融入周遭冰冷的宇宙空間。每一次微弱的閃爍,都像是一次艱難的呼吸,每一次光塵的飄散,都意味著存在的根基在不可逆轉地崩塌。正是“卞莊”,更準確地說,是整個宇宙僅存的至高存在的“大尊”,在東渡證道最後的掙紮後,僅存的一縷微弱意識殘響。
    肅穆,是這裏唯一的氣氛。冰冷,是這裏唯一的溫度。連星辰的光芒,似乎也因祂的衰弱而黯淡了幾分。
    高佳佳站在祂身前不遠處,身影挺拔,卻仿佛承載著整個宇宙的重量。她身著銀白色的太陰星星河流沙戰甲,流線型的甲胄勾勒出她堅毅的輪廓,肩甲上鐫刻著象征秩序與守望的星環符文。她的麵容美麗而沉靜,如同凍結的星辰,隻有那雙深邃如淵的眼眸,泄露了深藏其中的驚濤駭浪——那是濃得化不開的悲痛,與一種近乎悲壯的堅毅在激烈交織、碰撞。她緊抿著唇,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用身體最細微的痛楚,來對抗內心那足以撕裂星海的哀傷。她守護著祂,或者說,守護著自己丈夫最後的存在時刻,如同億萬年來她一直所做的那樣,隻是這一次,終點清晰可見。
    小莊銀河意誌的殘存意識)那星光構成的“麵容”轉向高佳佳,沒有五官,卻傳遞出清晰無比的意念,如同最溫柔的星辰低語,直接回響在高佳佳的靈魂深處。
    ‘媳婦啊…時間到了。’
    意念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終結的決然。
    小莊坦然得對佳佳說道:“我的消亡,並非終結,而是…另一種開始。 星光微微波動,仿佛在積蓄最後的力量。我將主動放棄這殘存的意識烙印,徹底融入銀河本源。我的意誌、我的秩序之力、我對這方宇宙最後的眷戀與守護…將不再以‘我’的形式存在,而是化作一條無形的‘秩序長河’。”
    高佳佳的心猛地一緊,她能感覺到自己丈夫話中所蘊含的信息。
    “它並非流淌於物質界域的河流,” 小莊繼續解釋,星光之軀的逸散似乎加快了一絲,“它是宇宙底層規則的具象化穩定力量,是流淌在時空脈絡之中的無形律動。它將撫平因我衰弱而產生的規則漣漪,加固搖搖欲墜的時空結構,最重要的是…它將滋養‘太初。我為咱們搶來的女兒!”
    “太初…” 高佳佳低聲呢喃,聲音幹澀。那是宇宙的核心本源,是萬界誕生的搖籃,也是維係所有存在的根基。滋養太初,意味著為整個宇宙注入新的生機。
    “是的,”小莊的意念帶著一絲慰藉,“秩序長河將是我留給這個宇宙最後的禮物,它會緩慢而堅定地修複創傷,賦予太初更蓬勃的力量,讓萬界在更穩固的基石上延續。”
    接著,小莊的意念變得嚴肅而沉重:“而你,我的大老婆,以及你所代表的天宮的神仙們,將肩負起引導與守護秩序長河的重任。它雖無形,卻並非無懈可擊。我感知到…在我徹底消散的瞬間,那些蟄伏於黑暗深處的混沌力量,必將蠢蠢欲動。” 意念中掠過一絲冰冷的鋒芒,指向宇宙深處某個被巨大引力陰影籠罩的星域——暗淵界域。“它們渴望混亂,覬覦長河的力量,意圖將其汙染、撕裂,讓宇宙重歸蒙昧的混沌。警惕它們!引導長河,守護它的純淨,是你們新的使命!”
    高佳佳挺直脊背,眼中的悲痛被一股燃燒的使命感暫時壓下。“我明白!老公,我以天界之名,以我現在睡覺的房子太陰星發誓,秩序長河必得守護!”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平台上回蕩,帶著金石之音。小莊的意念撫上了額頭,“你的標的物真的很無敵!”
    短暫的沉默。星光構成的身影更加稀薄了,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消散。
    “還有…”小莊的意念忽然變得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卻又透出一種奇異的、充滿希望的暖意。“在宇宙最邊緣,最黑暗的角落…我感知到了一絲…微光。”
    高佳佳屏住呼吸。
    “極其遙遠,極其微弱…如同初生星火,在無邊的寒夜中艱難點燃。” 小莊的意念描繪著那難以言喻的感知,“它純淨,不帶絲毫雜質,蘊含著最本源的秩序氣息…雖然弱小得幾乎難以察覺…但它確實存在著。”小莊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無盡時空,投向那個連銀河係觀測網都幾乎忽略的貧瘠角落。“它純淨,不帶絲毫雜質,蘊含著最本源的秩序氣息…雖然弱小得幾乎難以察覺…但它確實存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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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最後的囑托,如同投入高佳佳心湖的石子,激蕩起層層漣漪。悲痛依舊,但一種源自生命本源的力量開始在她心中生根。星火…在黑暗裏…
    “老爺們!在那裏!是不是有你的私生子!”小莊的“意念”仿佛定格了一般,尷尬的不能呼吸。
    “該走了…”小莊的意念努力得表現出帶著釋然與平靜,再無一絲留戀。那勉強維持的人形輪廓驟然明亮,迸發出超越恒星的璀璨光輝!
    這光並非毀滅性的爆發,而是最純淨、最神聖的告別。構成祂存在的億萬點星光,在這一刻掙脫了最後的束縛,如同掙脫繭殼的星蝶,紛紛揚揚地脫離核心,化作一場盛大、無聲的星塵之雨。
    星塵閃爍著億萬種色彩,蘊含著難以想象的秩序與智慧,帶著一種決絕的平靜,緩緩地、莊嚴地向下方的浩瀚銀河沉落。它們不再聚合,而是自由地、輕盈地飄向那由無數星辰組成的璀璨深淵。
    整個銀河係的能量場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巨大的星環平台發出低沉的嗡鳴,平台表麵流淌的符文光路瞬間明亮到極致,與飄落的星塵交相輝映。平台周圍懸浮的星辰碎片、乃至更遠處運行的天體,其光芒都仿佛被這神聖的儀式所牽引,紛紛投射過來,形成一道道柔和的光束,匯聚在這星塵送葬的路徑上,如同宇宙本身在垂淚,在致敬。
    妻子高佳佳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任由那璀璨的光雨從她身邊、眼前飄過。淚,終於無法抑製地滑落,在冰冷的麵甲上留下清晰的痕跡。每一滴淚水都映照著億萬星辰的輝光,也映照著那消逝的身影。她看著那承載著銀河意誌最後存在的星塵,如同最卑微的塵埃,又如同最崇高的禮物,一點點沉入那孕育了萬物的星河懷抱。“最好不要再有私生子,否則!就算是銀河,老娘也給你凍住!”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沒有撕心裂肺的呼喊。隻有星塵飄落時細微的、仿佛宇宙呼吸般的沙沙聲,以及能量場共鳴的悠長嗡鳴。這寂靜的告別,比任何喧囂都更顯悲壯。高佳佳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空虛感瞬間攫住了心髒,仿佛支撐宇宙的擎天之柱轟然倒塌。她失去了她的神,她的指引者,她漫長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當最後一粒星塵融入銀河的璀璨背景,再也無法分辨時,平台上那極致的光輝驟然斂去,隻留下永恒的冰冷與寂靜。巨大的星環平台恢複了它原本的冷冽微光,能量場的共鳴也漸漸平息。
    高佳佳依舊佇立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隻有麵甲上的淚痕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並非幻夢。她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孤獨,如同被遺棄在宇宙盡頭的孤兒。
    就在這時——
    嗡……
    一聲低沉、渾厚、仿佛來自宇宙最深處、貫穿所有維度的脈動,毫無征兆地席卷了整個銀河星係。這脈動並非聲音,而是直接作用於空間、作用於規則本身的一種“感覺”。它穩定、深邃、浩瀚無邊,如同宇宙的心髒開始了第一次強有力的搏動。
    在銀河星係的星辰之巔內,刺耳的警報聲瞬間被更宏大的係統提示音取代。巨大的全息星圖上,原本代表宇宙底層規則穩定性的複雜能量圖譜,正發生著微妙而劇烈的變化。那些代表潛在紊亂、時空褶皺、規則衝突的紅色和黃色區域,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一種柔和的、充滿生機的藍色所覆蓋、撫平。圖譜整體呈現出一種前所未有的和諧與穩定感。
    “報告!宇宙底層規則穩定性指數…指數正在飆升!超出曆史記錄最大值!”
    “檢測到未知形態的規則流!它…它像河流一樣在時空脈絡中流淌!溫和,但無比強大!”
    “太初核心!太初核心能量讀數異常活躍!枯萎的世界樹根須…根須在重新煥發生機!這…這簡直不可思議!”
    整個銀河星係級大神們震驚的聲音此起彼伏,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數據洪流。
    高佳佳也感受到了。那股彌漫在平台上的、因小莊消逝而帶來的沉重悲愴,並未消失,但它被一種更宏大、更堅實的東西所覆蓋、所支撐。一種源自宇宙本源的穩定感與蓬勃的生機感,如同溫暖的潮汐,開始無聲地浸潤著天界的每一個角落。空氣似乎都變得更加“清澈”,星辰的光芒似乎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暖意。
    她知道,這就是秩序長河。它誕生了,無聲無息,卻又無處不在。祂以另一種形式,履行著守護的承諾。
    高佳佳緩緩抬手,拭去臉上的淚痕。悲痛沉澱在眼底最深處,轉化為一種冰冷而堅定的岩石。她望著下方那片吞噬了小莊最後星塵的璀璨星河,目光銳利如刀。
    “秩序長河…混沌的威脅…還有…那黑暗中的星火…” 她低聲自語,每一個詞都帶著千鈞重量。天界聖域的氛圍,在無聲中完成了徹底的轉變。哀悼的挽歌已經結束,肅穆的責任感如同無形的盔甲,披在了每一位感知到這一切的銀河星係的大神身上,尤其是高佳佳懷中的光繭和肚子的天宮第一個新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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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護,才剛剛開始。
    這裏是“暗淵界域”——一個被宇宙遺忘、被法則詛咒的星域。它的中心,是一個貪婪吞噬一切的超級黑洞,名為“歸墟之喉”。歸墟之喉的巨大引力扭曲了時空,形成了覆蓋整個星域的、永不消散的吸積盤,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幽暗光芒。那不是陽光的溫暖,而是物質在墜入永恒虛無前發出的、冰冷絕望的輻射輝光,如同垂死巨獸的冰冷吐息。
    在暗淵界域最邊緣的引力泥沼中,掙紮著一顆名為“塵燼星”的行星。它就像被黑洞吐出的、一塊沾滿汙穢的殘渣,苟延殘喘。
    塵燼星的大地,是工業文明燃盡後留下的巨大瘡疤。空氣汙濁得如同粘稠的毒液,混合著刺鼻的金屬粉塵、未完全燃燒的化學廢料、以及有機質腐爛後產生的惡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砂紙,灼燒著氣管。天空永遠被歸墟之喉吸積盤的幽暗光芒籠罩,呈現出一種病態的、鐵鏽般的暗紅色,看不到日月星辰,隻有永恒的、壓抑的昏暗。
    地表之上,沒有森林,沒有河流,隻有連綿不絕、望不到邊際的垃圾山。那是星際文明傾倒於此的廢棄物堆積而成:扭曲斷裂的飛船龍骨、鏽蝕成奇形怪狀的巨型機械殘骸、堆積如山的合成材料碎片、廢棄的能量電池組、以及層層疊疊、散發著惡臭的生活垃圾。金屬的鏽紅、塑料的慘白、油汙的漆黑,構成了一幅地獄般的抽象畫。
    在這片金屬與垃圾的荒漠中,有一片被稱作“鏽帶區”的貧民窟。這裏沒有規劃,隻有混亂的拚湊。破敗的金屬棚屋如同鏽蝕的蘑菇,密密麻麻地生長在垃圾山的縫隙和巨大廢棄物的陰影裏。狹窄的“街道”不過是垃圾之間勉強踩踏出來的小徑,流淌著成分可疑的、散發著惡臭的汙水。空氣裏除了固有的汙濁,還彌漫著劣質燃料燃燒的刺鼻煙霧和某種劣質興奮劑的氣味。
    居民們如同在垃圾堆裏刨食的蛆蟲,大多麵目麻木,眼神空洞,被沉重的生存壓力碾碎了靈魂。少數人則眼神凶悍,身上帶著猙獰的傷疤和簡陋的自製武器,如同擇人而噬的鬣狗。小型幫派為了爭奪一小片相對“幹淨”的棲身地或一點點有價值的廢料,隨時可能爆發血腥的衝突。金屬敲擊聲、嘶吼叫罵聲、能量武器偶爾走火的滋滋聲,是這裏永不落幕的背景噪音。絕望和暴力是塵燼星鏽帶區的主旋律。
    垃圾場新生
    在鏽帶區邊緣,一個規模尤其龐大、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混合惡臭和明顯輻射警告標識的巨型垃圾填埋場邊緣,發生著微不足道、卻又可能改變宇宙軌跡的一幕。
    一個繈褓被隨意地丟棄在一堆鏽蝕的機械齒輪和半凝固的黑色油汙旁邊。包裹嬰兒的,隻有一塊早已看不出原本顏色、邊緣破爛不堪的粗布。嬰兒很小,皮膚呈現出一種在汙濁環境下顯得格格不入的、近乎透明的脆弱感。
    周圍的環境令人窒息。巨大的垃圾山投下扭曲的陰影,散發著腐敗有機質的酸臭和化學品的刺鼻氣味。輻射警告標識閃爍著微弱不詳的紅光。嗡嗡作響的、拳頭大小、甲殼閃爍著金屬光澤的變異蟲豸在垃圾堆裏快速爬行,偶爾停下來啃食著什麽。遠處傳來幫派火並的模糊叫喊和幾聲能量武器的爆鳴。
    然而,這個被遺棄的嬰兒異常安靜。他沒有啼哭,沒有掙紮,甚至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他隻是睜著一雙烏黑純淨、如同未被汙染過的深潭般的眼睛,靜靜地望著上方那片被吸積盤幽光染紅的、汙濁不堪的天空。那眼神裏,沒有恐懼,沒有委屈,隻有一種近乎虛無的平靜,與這絕望的環境形成了觸目驚心的對比。仿佛他生來就不屬於這裏,或者,他早已看透了這裏的本質。
    一陣沉重的、伴隨著金屬摩擦聲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身影艱難地在垃圾堆中跋涉。
    他被稱為“老疤”。歲月和塵燼星的殘酷在他身上刻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頭發花白雜亂,如同被風吹亂的枯草。臉上溝壑縱橫,一道猙獰的疤痕從額頭斜劈過左眼,直達下頜,那隻左眼隻剩下一個深陷、渾濁的空洞。右腿似乎受過重傷,導致他走路時嚴重跛行,每一步都伴隨著刺耳的、金屬義肢關節摩擦的“嘎吱”聲。他身上裹著厚厚幾層由不同材質的破布和廢棄隔熱材料拚湊而成的“衣服”,勉強抵禦著塵燼星的寒冷和無處不在的輻射塵埃。背上背著一個巨大的、用廢棄金屬框架和合成纖維網兜改造成的背簍,裏麵零星裝著幾塊他今天撿到的、可能有點價值的金屬碎片和幾個未完全報廢的零件。
    老疤的目標是近處附近那堆齒輪。他需要那些相對完好的合金。他艱難地挪近,布滿老繭和汙垢的手剛要去翻撿,眼角的餘光瞥見了那個繈褓。
    “晦氣!不吉利!倒黴!啊!呸!”老疤下意識地啐了一口,沙啞的嗓音如同砂紙摩擦。在這種地方,一個被遺棄的嬰兒,結局通常比垃圾堆裏的老鼠還要淒慘。他不想惹麻煩,更不想浪費自己都捉襟見肘的資源去養活一個注定活不長的累贅。他皺緊眉頭,布滿疤痕的臉顯得更加凶惡,打算當作沒看見,繼續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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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在他準備移開目光的刹那,那雙烏黑純淨的眼睛,恰好對上了他僅存的、渾濁的右眼。
    那眼神…
    老疤的動作僵住了。塵燼星居民的眼睛,他見過太多。麻木的、貪婪的、凶狠的、絕望的…但從未見過這樣的。像垃圾場深處偶然發現的一小片未被汙染的冰晶,像吸積盤幽暗紅光裏極其偶然閃過的一絲真正的星光。純粹,幹淨,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寧靜。這種眼神,與周圍汙穢、絕望、充滿輻射的環境形成了如此強烈的反差,像一把生鏽的鈍刀,猝不及防地戳進了老疤那顆早已被現實磨礪得如同鐵石的心髒深處某個極其柔軟、早已被他遺忘的角落。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鏽帶區還未如此徹底腐爛的時候,似乎也見過這樣純粹的眼神…但那記憶太過遙遠模糊,如同隔著一層厚厚的汙垢。
    “媽的…” 老疤低聲咒罵了一句,不知是在罵這該死的命運,還是在罵自己不合時宜的心軟。他煩躁地抓了抓亂糟糟的頭發,又看了看那安靜得詭異的嬰兒,再環顧四周充滿惡意的環境。變異蟲豸似乎被這邊的動靜吸引,幾隻靠近了些,發出試探性的嘶嘶聲。
    老疤渾濁的獨眼裏閃過一絲掙紮,最終被一股莫名的煩躁和一絲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不忍”所取代。他粗暴地解下自己背簍裏一塊相對幹淨、原本用來包裹重要零件的舊隔熱布,罵罵咧咧地彎下腰,動作卻帶著一種與他外表極不相稱的小心翼翼,將那安靜得不像話的嬰兒連同那塊破布一起,裹進了隔熱布裏。
    “小麻煩精!算老子今天倒了八輩子血黴!”他一邊嘟囔著,一邊將包裹好的嬰兒像夾包裹一樣夾在腋下,動作雖然依舊粗魯,卻下意識地避開了嬰兒脆弱的部位。他放棄了那堆齒輪,一瘸一拐,罵罵咧咧地離開了這片充滿死亡氣息的垃圾場,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垃圾山深處,他那勉強稱之為“家”的地方。嬰兒在他腋下依舊安靜,隻有那雙烏黑的眼睛,在破布的縫隙中,靜靜地映照著老疤布滿風霜的側臉和垃圾山嶙峋的剪影。
    老疤的“家”,藏在兩座巨大垃圾山擠壓形成的一道狹窄縫隙深處。是用一個嚴重變形、鏽跡斑斑的廢棄貨運集裝箱為主體,再用撿來的金屬板、隔熱瓦和塑料布層層疊疊地拚湊、加固而成。入口處掛著一塊厚重的、同樣鏽蝕的金屬板當作門,勉強阻擋著外界的寒風和窺探。
    推開門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一股混合著鐵鏽、黴味、劣質合成食物和汗餿味的渾濁空氣撲麵而來。空間狹小、昏暗,隻有一盞用廢棄電池和微型燈泡自製的“燈”散發著昏黃搖曳的光芒。角落裏堆放著老疤撿來的各種“寶貝”和生存物資,地麵是坑窪不平的金屬板。
    老疤把腋下的“包裹”小心翼翼地盡管他自己不承認)放在角落裏一張用破布和舊隔熱棉鋪成的“床”上。他喘著粗氣,靠坐在冰冷的集裝箱壁上,金屬義肢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他瞪著那個被他撿回來的小麻煩。
    嬰兒被放在相對柔軟的破布堆上,依舊不哭不鬧,隻是睜著那雙純淨得過分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昏暗、破敗、充滿金屬鏽味的新環境。
    老疤看著這雙眼睛,又想起垃圾場裏那死寂的一幕。他活了這麽大歲數,在塵燼星見慣了生離死別,早已心如鐵石。但這個小東西身上那種異常的安靜和純粹,還有那該死的眼神,總讓他心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像平靜的油汙下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他的目光掃過昏暗角落裏,一株在廢棄機油罐裂縫裏頑強生長的小小植物。那是“塵曇花”——塵燼星特有的、生命力極其頑強的物種。它能在輻射、汙染和貧瘠的環境中,吸收一點點可憐的養分,迅速生長,並在某個短暫的、相對“平靜”的夜晚,綻放出微弱卻純淨的藍色熒光花朵。然而,它的美麗極其短暫,往往在綻放後幾個小時內就會迅速枯萎凋零,如同從未存在過。
    老疤看著那株塵曇花,又看看眼前安靜得如同不存在的小嬰兒。在這該死的鬼地方,生命脆弱得就像這花一樣。朝不保夕,隨時可能被碾碎、被遺忘。
    “命比曇花賤…” 老疤用沙啞的嗓音,低聲嘟囔著,像是在對嬰兒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昏黃的燈光在他布滿疤痕的臉上投下跳動的陰影。
    他沉默了片刻,獨眼的目光在嬰兒安靜的小臉上停留了很久。最終,他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又或者隻是認命般地歎了口氣,聲音低沉而含糊:
    “…但願你能活得…恒久點…”
    他頓了頓,似乎覺得這個詞對這殘酷的世界來說太過奢侈,又帶著點自嘲。
    “…就叫你這個不知道幸運還是不幸的兔崽子…‘恒曇’吧。”
    名字落定。沒有祝福的儀式,隻有卑微到塵埃裏的期望——希望這如同塵燼星上脆弱塵曇花一般的生命,能比那短暫的花期,多延續那麽一點點時光。在這被宇宙遺忘的垃圾場深處,一個承載著銀河最後希望星火的嬰兒,有了他在塵世的名字:恒曇。
    昏黃的燈光下,恒曇依舊安靜。老疤靠在冰冷的金屬壁上,疲憊地閉上了他僅存的眼睛。集裝箱外,是塵燼星永恒不變的、壓抑的幽暗紅光和垃圾山的輪廓。一個新的故事,在絕望的廢墟中,悄然埋下了第一粒微弱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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