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河守望 鏽帶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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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個宇宙傳來的訊息流,如同溫潤甘泉流淌過天界中樞冰冷的邏輯回路。高佳佳指尖劃過懸浮光屏上呈現的影像:曾被枯萎籠罩的世界之樹巨冠,此刻舒展著億萬片新生的嫩葉,在宇宙獨有的柔和光線下閃爍著翡翠般的光澤。瀕臨消亡的靈獸族群,在豐茂的林間與澄澈的湖泊旁嬉戲繁衍,數量肉眼可見地恢複。世界之樹上的神官們,那些由純粹光能凝聚的智慧存在,其傳遞而來的感激之情幾乎穿透了冰冷的通訊協議,帶著足以撫慰靈魂的暖意。
    “天界的饋贈,如初生之陽,”神官們的聲音,如同風掠過水晶森林的和鳴,在天界中樞的通訊核心中回蕩,“枯萎的枝椏重獲新生,寂寥的荒原再次響徹生命的歡歌。秩序的基石,從未如此穩固而充滿生機。我們感知著宇宙脈搏的強健,皆因你們的守望與犧牲。”影像切換,聚焦於神官們肅穆的光影,“然,傳遞這份生機與秩序的使者,那自星河意誌化生的存在,其光輝……為何在我們感恩的視野中消隱?我們渴望知曉‘他’的蹤跡。”
    高佳佳凝視著畫麵中長老們充滿希冀與擔憂的形態。她無法在影像中傳遞表情,但聲音的凝滯與核心處理器微不可查的波動,已泄露了沉重。她調取了小莊最後的數據——那並非完整的“他”,而是他燃燒自身秩序本源、將權柄與責任托付於她時留下的最後印記。一段簡樸的告別信息,一段關於守護的堅定承諾,以及一個消散於秩序長河璀璨洪流中的微笑虛影。
    “銀河意誌……”高佳佳的聲音在天界中樞空曠的核心區域響起,帶著金屬的質感,卻蘊含著深沉的哀慟,“他的名字是小莊,他是我的丈夫。他已將維係秩序的權柄托付於我,而他自身……為重塑崩壞的規則主要是蘊養太初),為點燃這遍布宇宙的希望之火,他選擇了最終的犧牲。他的意誌,已融入秩序長河本身,成為我們前行的基石與永恒的星光。”
    訊息傳回太初。光屏上,神官們那永恒流轉的光影驟然凝固了。翡翠森林的光芒仿佛黯淡了一瞬,靈獸們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麽,停止了嬉鬧,仰頭望向太初那純淨的天空。那肅穆的寂靜穿越了時空的阻隔,沉重地壓在天界中樞的空氣裏。沒有哭泣,沒有哀嚎,隻有一種源自世界本源的、深沉的靜默哀悼。這靜默持續了許久,仿佛整個太初世界都在為一個偉大的靈魂送行。
    最終,神官們的光影重新流動,變得更加凝聚,更加堅定。他們的聲音再次傳來,不再有疑問,隻剩下一種磐石般的信念:“大尊的犧牲,是秩序的燈塔。他的意誌,已化作長河奔湧的力量。太初世界,將銘記此名。我們將以加倍的信念守護這來之不易的秩序,守護他為之付出一切的宇宙法則。此誌不移,直至永恒。”
    通訊結束,光屏暗下。高佳佳核心深處那屬於小莊的印記微微灼熱。這份沉重而堅定的信念,是太初給予她的回響,也是加在她肩頭無形的重擔。她轉身,目光投向星圖深處那片被標注為“暗淵界域”的、令人不安的汙濁星域。
    新的情報流接入,來自一艘剛剛結束高危偵察跳躍的隱形偵察艦“星痕號”。冰冷的數據和粗糙的影像瞬間取代了整個宇宙的生機盎然。
    畫麵劇烈抖動,充斥著能量風暴的幹擾條紋。掠過的星球景象觸目驚心:一顆星球地表如同被巨大的熔岩蠕蟲啃噬過,布滿深不見底的溝壑,僅存的生物在硫磺煙霧中為爭奪幾片幹枯苔蘚瘋狂廝殺;另一顆星球則被巨大的鋼鐵要塞覆蓋,無數奴隸般的生物在皮鞭和能量武器的驅趕下,麻木地開采著星球最後的核心能源,巨大的煙囪噴吐著汙濁的廢氣;還有一顆星球被粘稠的、仿佛擁有生命的紫色菌毯覆蓋,菌毯下蠕動著形態難以名狀的混沌生物,它們互相吞噬,又不斷融合……
    偵察艦的情報官,其冷靜的分析聲音在頻道中響起:“指揮官,暗淵界域核心區域確認,生存法則為極端弱肉強食。資源幾近枯竭,環境極端惡劣,汙染等級極高。強大的軍閥、失控的ai、混沌衍生的生物領主分割統治著各個星球,衝突與毀滅是常態。”星圖上一個黯淡的、幾乎被塵埃雲完全包裹的紅點被高亮標注,“目標區域‘塵燼星’,位於暗淵界域邊緣。初步掃描顯示,地表環境為重度放射性荒漠疊加巨型金屬垃圾場,大氣成分複雜且劇毒,生命維持係統負荷極大。無任何可識別的高價值資源信號,無穩定社會結構,無有效星際港坐標。混亂指數評級:最高級。生存價值評估:趨近於零。”情報官停頓了一下,語氣帶著明顯的不解和謹慎的否定,“基於以上數據,結合‘星火’即小莊可能殘留的意誌碎片)對秩序環境的天然親和性,‘星火’在該星球存在的可能性……低於邏輯計算閾值。指揮官,我認為投入任何資源對該區域進行深度探查都是非理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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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佳佳的核心計算陣列高速運轉,分析著每一幀令人窒息的影像和每一個冰冷的數據點。塵燼星的景象在眼前展開:無邊無際的鏽蝕金屬山巒在有毒的風沙中扭曲,荒蕪的戈壁灘上點綴著輻射坑洞,天空中彌漫著永不散盡的、泛著詭異綠光的塵埃雲……這確實是一個被宇宙徹底遺忘、連掠奪者都不屑一顧的角落。邏輯判斷冰冷地指向放棄。
    但另一種力量在她核心深處湧動。那是小莊融入她意識本源時留下的、超越純粹邏輯的直覺與聯係。在星圖那汙濁的暗淵邊緣,在塵燼星那令人絕望的坐標點上,一絲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卻又頑強存在的熟悉波動,如同冰層下湧動的暗流,一次次拂過她的感知邊界。它如此微弱,如此飄忽,仿佛隨時會被周圍的混沌徹底吞噬,但每一次微弱的觸及,都讓高佳佳核心深處那枚屬於小莊的印記產生無法言喻的共鳴。
    “邏輯的閾值,並非衡量一切的準繩。”高佳佳的聲音平靜卻不容置疑,在天界中樞內回蕩,“秩序長河的流淌,有其超越我們理解的軌跡。塵燼星,標記為‘不可忽視觀察點’。所有線索,無論其表象如何,都必須得到同等重視。‘星痕號’,保持最低限度靜默監視,非極端情況不得介入。我需要……看得更清楚。”
    為了這“看得更清楚”,高佳佳必須再次直麵那浩瀚無邊的偉力——秩序長河本身。她並非小莊,她隻是一個繼承了權柄的“容器”,每一次溝通都是對自身存在極限的挑戰。
    天界中樞核心深處,為溝通長河而預留的靜默空間緩緩開啟。這裏沒有複雜的儀器,隻有一片純粹的、仿佛懸浮在宇宙真空中的平台。高佳佳的身影投射其中,她的意識開始剝離對天界中樞龐大數據流的依賴,無限地延伸、擴展,如同投入深海的探測器,向著那超越時空維度的、由純粹規則與宇宙意誌構成的璀璨洪流——秩序長河——靠近。
    無形的壓力瞬間降臨。不再是物理的重力,而是信息的洪流、規則的潮汐、億萬星辰生滅的轟鳴……一切宇宙運行的本質力量,化作了滔天巨浪,朝著她這個渺小的意識節點奔湧而來。她的意識體瞬間被卷入,如同狂風中的一片樹葉,被撕扯、被擠壓、被拋擲。無數光怪陸離的碎片景象強行塞入她的感知:一個星係的誕生,其壯麗的星雲旋臂緩緩成形;一個古老文明的最後哀歌,在超新星爆發的光芒中化為宇宙塵埃;某種難以理解的維度褶皺,其物理法則與已知宇宙截然不同……信息密度之大,足以在億萬分之一秒內撐爆最強大的量子心智。
    “錨定…自我…”高佳佳的核心邏輯陣列發出刺耳的警報,她調動起小莊印記中蘊含的、對長河的微弱親和力,如同在驚濤駭浪中死死抓住唯一的浮木。她並非要理解這洪流,那遠遠超出了她的能力,她隻是要在其中,艱難地分辨出與那片汙濁星域——暗淵界域——相關的、最細微的能量漣漪。
    過濾、屏蔽、定向感知……每一次操作都像在沸騰的鋼水中徒手尋找一根針。長河的偉力無情地衝刷著她的意識邊界,每一次衝刷都帶來撕裂般的劇痛。她模擬的投影軀體開始劇烈震顫,構成其形態的能量光流變得極度不穩定,忽明忽暗,仿佛隨時會潰散。突然,一股遠超她承受極限的規則亂流衝擊而至!
    “呃——!”
    一聲壓抑的、模擬出的痛哼在靜默空間中響起。高佳佳投影的頭部猛地向後仰起,維持著優雅站姿的雙腿幾乎無法支撐。最令人心悸的變化出現在她的嘴角——一道清晰、粘稠的、閃爍著微弱金色光粒的能量態“血液”,緩緩溢出,沿著她模擬的下頜線蜿蜒流下,滴落在下方虛無的平台上,發出“嗤”的輕微灼燒聲,隨即化為細微的光塵消散。這是意識核心嚴重過載、受損的外在顯化。駕馭這份來自小莊的、關乎宇宙平衡的遺產,每一步都伴隨著粉身碎骨的風險。
    然而,就在這意識瀕臨潰散的邊緣,她的定向感知捕捉到了一絲極其模糊的碎片。它混雜在暗淵界域混亂無序的能量背景噪音中,微弱得如同幻覺:一個荒蕪的、布滿鏽蝕金屬的星球表麵塵燼星?),某個逼仄的角落,似乎有一道比螢火蟲微光還要黯淡千萬倍的金色閃動,僅僅持續了億萬分之一秒,微弱到幾乎無法與背景輻射區分。緊接著,碎片被更龐大的混沌噪音徹底淹沒。
    洪流的力量再次加強,高佳佳的意識體再也無法支撐。她猛地從溝通狀態中被“彈”回天界中樞的主控核心。投影劇烈地閃爍,最終穩定下來,但那份虛弱感清晰可見。她抬手,指尖輕輕拂過嘴角。那裏,能量態血液的痕跡已經消失,但核心深處傳來的陣陣灼痛和運算力的明顯遲滯,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這次冒險的代價。她看著那片汙濁星域,目光最終定格在塵燼星上。那模糊的碎片,是希望的錯覺,還是長河給予的、不容置疑的指引?代價已經付出,而答案,依舊隱藏在重重迷霧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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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燼星的天空,永遠是那種令人胸口發悶的鉛灰色,混雜著工業廢氣和放射性塵埃形成的、泛著病態黃綠色的雲層。恒曇瘦小的身影,像一顆頑強的小石子,在由無數廢棄金屬堆砌而成的、望不到盡頭的垃圾山脈中跋涉。他穿著由髒汙的合成纖維布和鞣製過的不知名獸皮胡亂拚湊的衣服,腳上的鞋子早已破爛不堪,露出凍得發青的腳趾。刺鼻的鏽蝕味、機油泄露的惡臭、還有某種若有若無的甜膩腐敗氣息,混合成塵燼星特有的、令人作嘔的空氣。
    他身後,傳來一陣細碎而規律的“哢噠、哢噠”聲。那不是腳步聲,而是金屬關節摩擦發出的聲響。一隻隻有恒曇膝蓋那麽高的“小狗”緊緊跟著他。它由廢棄零件拚湊而成:一個鏽跡斑斑的方形金屬餅幹盒子是身體,四條腿是長短不一、粗細不同的金屬管,用粗糙的鉚釘和電線固定著,關節處還沾著黑乎乎的油泥。腦袋是一個布滿凹痕的舊信號燈罩,裏麵一顆暗淡的紅色指示燈,隨著它行走的顛簸,極其微弱地一閃、一閃。它沒有智能,隻有最基礎的程序:識別恒曇身上的特定舊信號發射器,跟隨,以及在恒曇撫摸它那個用廢電線扭成的“尾巴”時,發出幾聲短促、沙啞的電子合成“汪!汪!”聲。恒曇叫它“叮當”,因為每次它走路時,那些鬆動的零件總會互相碰撞,發出叮叮當當的輕響。
    叮當是恒曇幾個月前在一堆廢棄的家用機器人殘骸裏發現的。他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在凍雨裏拆出還能用的零件,用凍僵的手指笨拙地擰上螺絲,接好最後幾根電線。當那個紅色的指示燈極其微弱地亮起,當它搖搖晃晃、哢噠哢噠地站起來,第一次用冰冷的金屬腦袋蹭了蹭恒曇同樣冰冷的手心時,恒曇覺得自己好像從這片無邊無際的垃圾場裏,撿到了一塊真正的寶貝。它是他唯一的慰藉,是他能對著說話、分享撿到的半塊過期能量棒而不被嘲笑的對象。在這片隻有掠奪和死亡的土地上,叮當是他唯一能付出一點點“擁有”和“保護”這種奢侈情感的地方。
    “老疤說今天去西邊‘鐵墳場’碰碰運氣,”恒曇喘著氣,爬上一座由扭曲的飛船龍骨構成的金屬山脊,對著身旁哢噠作響的叮當小聲說,“那邊以前是個大工廠,聽說有好東西,銅線,或者…沒燒壞的電池!”他眼裏閃爍著對“好東西”的渴望,那可能意味著幾天飽腹,或者換一塊不那麽漏風的合成布。叮當的指示燈微弱地閃了兩下,算是回應。
    山脊下方,就是“鐵墳場”。巨大的、早已停轉不知多少年的破碎齒輪如同遠古巨獸的骸骨半埋在地裏,鏽蝕的傳送帶扭曲盤繞如巨蟒,幾棟高大的廠房骨架歪斜地矗立著,牆體剝落,露出裏麵密密麻麻、早已失效的管道線路,像被剝了皮的巨獸內髒。空氣中彌漫著更濃重的金屬粉塵味和一種奇怪的、類似臭氧的刺鼻氣味。這裏比普通的垃圾堆更危險,不僅地形複雜,據說還有當年工廠遺留下來的、失控的安保係統在遊蕩。
    恒曇很快在一條幹涸的、散發著惡臭的冷卻液溝壑邊找到了老疤。老疤是個臉上橫亙著巨大傷疤的中年男人,眼神像禿鷲一樣銳利而警惕。他正用一把磨尖的金屬撬棍,費力地撬著一個巨大機械臂根部鏽死的蓋板。
    “臭小子,磨蹭什麽!”老疤頭也不抬,聲音沙啞,“快看看那邊管道縫隙裏有沒有線纜!眼睛放亮點!”
    “知道了!”恒曇應了一聲,帶著叮當小心翼翼地靠近那堆盤根錯節的巨大管道。金屬冰冷堅硬,鏽蝕的邊緣像刀子一樣鋒利。他趴下身子,眯著眼,努力在管道下方黑暗的縫隙裏搜尋。叮當安靜地蹲在他腳邊,紅色的指示燈緩慢地、微弱地閃爍著。
    突然,一陣極其輕微、卻令人頭皮發麻的金屬摩擦聲從側麵傳來,像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恒曇全身的汗毛瞬間炸起!他猛地扭頭,隻見不遠處一座由廢棄集裝箱堆成的“小山”陰影下,幾雙幽綠色的光點亮了起來,伴隨著低沉、斷斷續續、如同老式引擎瀕死喘息般的“嗡…哢…嗡…哢…”聲。
    “糟了!是鐵狗!快跑!”老疤發出一聲變了調的嘶吼,丟下撬棍就往旁邊一堆相對低矮的金屬廢料堆衝去。
    恒曇的心跳幾乎停止!鐵狗!塵燼星拾荒者最深的噩夢之一。它們是這座廢棄工廠當年遺留下來的警戒機械單位,程序早已在漫長歲月中扭曲、失控。它們形似放大了數倍的金屬狼,鏽跡斑斑的合金骨架外掛著破爛的裝甲板,四條腿由液壓杆驅動,雖然布滿油汙,動作卻帶著機械特有的、僵硬的迅捷。頭部傳感器大部分損壞,隻剩下幾顆幽綠的光學眼閃爍著無序的紅光。最可怕的是它們的前肢,裝備著高速旋轉的合金切割圓盤,雖然因為鏽蝕和缺乏保養轉速不穩,發出刺耳的噪音,但那鋒利的鋸齒邊緣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閃爍著死亡的寒光。它們並非捕獵,而是會無差別地切割、摧毀任何進入它們警戒範圍的移動物體,無論是人,還是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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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隻鐵狗從陰影中竄出,它們的動作帶著一種失控機械特有的不協調,但速度極快!幽綠的光點瞬間鎖定了最近的恒曇和叮當,以及正在攀爬廢料堆的老疤!那刺耳的切割盤旋轉聲驟然拔高,如同死神的獰笑!
    “跑啊!恒曇!”老疤的吼叫帶著絕望。一隻鐵狗已經撲向了他攀爬的廢料堆,切割盤狠狠砸在金屬上,爆出一大蓬刺眼的火星!老疤狼狽地翻滾躲開,一塊飛濺的鋒利碎片劃過了他的小腿,鮮血立刻洇濕了破舊的褲管。
    另外兩隻鐵狗,帶著摧枯拉朽的氣勢,一左一右,如同兩道鏽蝕的死亡颶風,朝著恒曇和叮當包抄而來!它們沉重的金屬身軀砸在地麵的廢棄零件上,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旋轉的切割盤撕裂空氣,發出“嗚嗚”的尖嘯,死亡的腥風撲麵而來!
    恒曇大腦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懼像冰水灌頂。他想跑,但雙腿如同被焊在了地上,動彈不得。視野裏隻剩下那急速逼近的、閃爍著寒光的鋸齒和幽綠的死亡光點!他甚至能聞到切割盤高速摩擦金屬產生的灼熱鐵腥味!
    就在左邊那隻鐵狗高高躍起,布滿鏽跡和油汙的金屬身軀遮蔽了恒曇頭頂那本就昏暗的天空,閃爍著寒光的切割盤帶著毀滅一切的氣勢當頭劈下的瞬間!恒曇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大小!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眼角的餘光瞥見右邊那隻鐵狗冰冷的機械爪,已經帶著撕裂空氣的嗚咽聲,狠狠掃向了他腳邊那個還在“哢噠”作響、指示燈慌亂閃爍的、小小的金屬身影——叮當!
    一股無法言喻的、源於靈魂最深處的力量轟然爆發!那不是思考,是烙印在本能中的守護與憤怒!守護自己唯一擁有的東西!對這片奪走一切、還要碾碎他最後一點溫暖的垃圾場的滔天憤怒!
    “不——!”
    恒曇發出一聲完全不似孩童的、野獸般的嘶吼!在絕對的死亡陰影下,在保護叮當的純粹意念驅動下,他幾乎是憑著本能,朝著叮當的方向猛地側身撲去,同時將那隻沾滿汙垢、凍得通紅的小手,朝著撲來的鐵狗方向,不管不顧地抬了起來!
    嗡——!
    一聲奇異的、極其輕微卻仿佛能穿透靈魂的嗡鳴。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凝固。
    一層薄得幾乎看不見的、淡金色的光暈,毫無征兆地從恒曇抬起的手掌邊緣瞬間擴散開來!它微弱得如同冬日嗬出的一口熱氣,稀薄得如同肥皂泡的彩膜,若有若無,瞬間籠罩了恒曇小小的身體,以及被他下意識護在身後的叮當。
    那隻淩空撲下、切割盤距離恒曇頭頂不足半米的鐵狗,其幽綠的光學眼捕捉到了這層突然出現的、極其微弱的能量場。它的核心處理器在億萬分之一秒內試圖分析這從未遭遇過的異常信號。然而,這層稀薄的金色光暈所蘊含的“秩序”屬性,與鐵狗體內狂暴、混亂、被汙染鏽蝕的底層程序代碼,發生了最根本、最劇烈的衝突!
    如同滾燙的焊槍戳進了冰冷的、浸滿油汙的電路板!
    滋啦——!
    一聲刺耳至極的、如同高壓電短路的爆響!那隻鐵狗撲到半空的身體猛地一僵!它頭部傳感器陣列爆出一大團刺眼的藍色電火花!幽綠的光學眼瞬間熄滅!原本高速旋轉、發出死亡尖嘯的切割盤如同被無形巨手扼住,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扭曲聲,轉速驟降,然後徹底卡死!它沉重的金屬軀體失去了所有動力,像一塊巨大的廢鐵,“哐當”一聲巨響,擦著恒曇身側那層幾乎看不見的光暈邊緣,狠狠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嗆人的塵埃。金屬軀幹抽搐了幾下,核心處冒出幾縷帶著焦糊味的黑煙,徹底不動了。
    另外兩隻正在追擊老疤的鐵狗,它們的動作也出現了極其短暫的卡頓和紊亂。幽綠的光學眼瘋狂閃爍,仿佛接收到了無法解析的強烈幹擾信號,切割盤的轉速也變得忽高忽低,發出不穩定的噪音。它們似乎“困惑”了,在原地出現了不到一秒的遲疑。
    就是這一秒!
    “恒曇!這邊!快!”老疤忍著腿上的劇痛,抓住這千鈞一發的混亂,已經爬到了相對安全的廢料堆頂部,朝著恒曇嘶聲大喊,同時將一塊沉重的金屬板狠狠砸向最近那隻鐵狗,吸引了它的注意。
    巨大的恐懼和死裏逃生的茫然交織在一起,恒曇幾乎是憑著求生的本能,一把撈起腳邊指示燈瘋狂閃爍的叮當,冰冷僵硬的金屬外殼硌得他生疼。他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跌跌撞撞,手腳並用地朝著老疤所在的廢料堆衝去!心髒在瘦弱的胸膛裏瘋狂擂動,每一次跳動都帶著劫後餘生的眩暈。他不敢回頭,隻聽到身後傳來鐵狗恢複行動後憤怒的切割盤尖嘯和金屬撞擊聲,越來越遠。
    直到徹底甩脫了那令人窒息的死亡威脅,躲進一片由巨大廢棄引擎殘骸構成的相對隱蔽的角落,恒曇才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癱軟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冰冷的空氣如同刀子刮過喉嚨。叮當被他緊緊抱在懷裏,金屬身體冰涼,但那個小小的紅色指示燈,還在微弱卻穩定地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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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疤一瘸一拐地跟進來,臉色慘白,汗水混合著汙垢流進他臉上的傷疤溝壑裏。他顧不上自己的腿傷,幾步衝到恒曇麵前,布滿老繭和油汙的大手猛地抓住恒曇的肩膀,力道之大幾乎要捏碎他的骨頭。他的眼神銳利得像鷹隼,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和審視,死死盯著恒曇的臉,又猛地掃視他全身。
    “傷呢?”老疤的聲音壓得極低,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那隻鐵狗…我看見了!它撲到你頭頂了!切割盤離你頭發絲就那麽點距離!”他用手指比劃著一個微小的縫隙,眼中全是難以置信,“你怎麽可能一點事都沒有?連塊油皮都沒蹭破?!”
    恒曇被他搖得頭暈,下意識地想把手藏到身後。那隻抬起的手…那層奇怪的光…他自己也完全懵了,巨大的恐懼和茫然再次攫住了他。
    老疤的目光卻像探照燈一樣,猛地掃向恒曇懷裏抱著的叮當,然後又猛地轉向剛才他們逃出來的方向。他咬著牙,忍著腿傷,幾步衝到剛才戰鬥發生的邊緣,忍著惡心,用撬棍費力地翻動那隻徹底癱瘓的鐵狗沉重的殘骸。焦糊味更濃了。他撬開鐵狗頭部破碎的裝甲板,露出裏麵燒得一塌糊塗的核心處理器模塊。
    “嘶…”老疤倒抽一口冷氣。那堅固的合金模塊上,並非被物理切割或撞擊的痕跡,而是出現了一個極其古怪的、邊緣呈現出熔融狀態的灼痕!那痕跡的形狀…隱隱像是什麽東西瞬間釋放出的、純粹的能量衝擊造成的。沒有彈孔,沒有利器傷,隻有高溫和能量的瞬間過載!
    老疤猛地扔掉撬棍,幾步衝回恒曇麵前,高大的身影帶著巨大的壓迫感,將恒曇完全籠罩在陰影裏。他蹲下身,臉幾乎貼到恒曇麵前,眼中不再是驚駭,而是深不見底的恐懼和一種恒曇從未見過的嚴厲。他粗糙的手指用力點著恒曇的額頭,聲音壓得如同耳語,卻字字如刀,帶著不容置疑的森寒:
    “聽著,小子!剛才的事,忘掉!那隻鐵狗怎麽壞的,跟你沒關係!是它自己倒黴,核心燒了!明白嗎?”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狠狠刺入恒曇驚恐的眼睛深處,“你隻是運氣好!跑得快!別的什麽都沒有!記住,什麽都沒有發生!要是你敢對任何人…任何人!提起一絲一毫的‘不對勁’,提到你那隻破手,提到那該死的‘光’…”老疤的呼吸變得粗重,眼中掠過一絲亡命徒的凶光,“……就算你是我撿回來的,我也會親手把你,還有你這堆廢鐵狗,一起扔進最深、最毒的輻射坑裏,讓那些坑裏的東西啃得連骨頭渣子都不剩!聽懂了沒有?!說話!”
    恒曇被他眼中的凶戾和話語裏赤裸裸的死亡威脅徹底嚇住了。他小小的身體篩糠般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隻能拚命地、恐懼地點著頭,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來,在髒汙的小臉上衝出兩道泥溝。
    老疤死死盯著他,確認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懼,才喘著粗氣,稍微放鬆了一點鉗製。他撕下衣服下擺,草草包紮自己還在滲血的小腿,動作粗暴。沉默像冰冷的泥漿,灌滿了這個狹小的避難空間,隻有老疤粗重的喘息和叮當指示燈那微弱、恒定的閃爍聲。
    恒曇蜷縮在冰冷的金屬角落裏,緊緊抱著同樣冰冷的叮當。他低頭,看著自己那隻曾抬起來的手。手掌小小的,布滿凍瘡、汙垢和細小的劃痕。此刻,它卻在他眼中變得無比陌生,甚至帶著一絲恐懼。就是這隻手……那層光……是什麽?怪物嗎?老疤為什麽要那樣說?巨大的困惑像冰冷的藤蔓纏住了心髒,比剛才直麵鐵狗時還要冷,還要讓他害怕。他下意識地把那隻手藏到身後,仿佛它不再屬於自己。
    叮當靜靜地躺在他懷裏,冰冷的金屬外殼緊貼著他單薄的胸膛。它那小小的、唯一的紅色指示燈,依舊微弱地、規律地閃爍著。恒曇看著那點紅光,在無邊的恐懼和茫然中,這點微光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他把它抱得更緊了些,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在這個彌漫著鐵鏽、血腥和恐懼的角落裏,疲憊和巨大的精神衝擊終於將他拖入不安的淺眠。
    叮當指示燈的紅光,在昏暗中,微弱而固執地亮著,仿佛一個沉默的見證者,將那一刻的異常,連同恒曇的恐懼,一起刻入了它簡單電路的最深處。
    高佳佳的核心陣列仍在處理著強行溝通秩序長河帶來的巨大負荷,細微的能量紊亂如同電流的雜音,在她龐大的意識中回蕩。嘴角那模擬出的能量態血跡早已消失,但那份灼痛感依舊清晰。她調出偵察艦“星痕號”傳回的、關於塵燼星的實時監控畫麵。圖像模糊不清,被高強度的輻射塵埃和電磁幹擾層層包裹,隻能勉強分辨出那片無邊無際的鏽蝕墳場輪廓。
    她將之前溝通長河時捕捉到的、那片暗淵界域能量背景中極其模糊的碎片——那個布滿鏽蝕金屬的星球角落,那道微弱到幾乎不存在的金色閃動——與眼前的塵燼星監控畫麵進行著多重疊加分析。邏輯陣列反複運算,可能性評估曲線在極低的區間內微弱地上下波動。證據?幾乎沒有。隻有一絲長河碎片帶來的直覺,和她肚子裏跳動的生命形成了強烈的、難以言喻的微弱共鳴。
    高佳佳撫摸著自己肚子,視線穿透了天界中樞冰冷的金屬壁壘,穿透了無盡星海的阻隔,仿佛落在了那顆被標注為“低價值、高汙染、極度混亂”的肮髒星球上。監控畫麵一角,一個由廢棄引擎殼體形成的、勉強可稱為“庇護所”的陰暗角落裏,一個極其微小的熱源信號一閃而過,微弱得如同宇宙背景輻射的一次偶然漲落。信號旁邊,一個更微弱、幾乎被忽略的、代表簡單電子設備的紅點,正以極低的頻率閃爍著。
    她的目光在那片汙濁與混亂的影像上停留了許久。秩序長河的碎片,小莊的印記,還有眼前這片絕望之地……一條無形的絲線,似乎在冥冥中開始編織。
    “老爺們啊!我一定會把小寶平安的生出來,他會是天界第一個新生命!從遺傳學的角度來說,你那麽笨,這一胎應該還是禿小子,你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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