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小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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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圃裏飄著草葉和泥土的味兒。
    二哥把剛係好的香囊遞給大哥,深青色的布,小小的。“大哥,好了。”二哥聲音溫溫的。
    大哥接過去,粗糙的手指捏了捏,沒說話,揣進懷裏那件紅褂子的內袋。
    大哥看了我一眼:“怡兒費心了。”
    “不費事!”我趕緊搖頭,心裏高興。那決明子是我一顆顆挑的。
    大哥點點頭,轉身走了,步子又沉又穩。
    “二哥,”我拉拉他的竹青袖子,“我的呢?說好教我配自己的安神香囊。”
    二哥笑了,眼角彎彎的,像月牙兒。“急什麽?藥材還沒挑齊。”他轉身去翻晾在架子上的草藥,拿起一片幹葉子遞給我,“聞聞,這是什麽?”
    我湊近聞了聞,一股子衝鼻的清涼味兒:“薄荷!”
    “嗯,提神醒腦。”他又拿起一小把淡紫色的小花,“這個?”
    我聞了聞,很淡雅:“紫蘇?”
    “是藿香。”二哥輕輕拍了下我的額頭,“記混了。紫蘇葉寬,藿香花小。安神香囊裏放一點藿香,能定心緒。”
    二哥手指靈活地分揀著藥材,動作又快又準。
    “二老爺!夫人!”春杏在藥圃口探出頭,“四老爺簽完糧單回來了,正滿院子找夫人呢,說要去繡莊看料子!”
    話音沒落,四哥的聲音就嚷嚷開了:“怡兒!我的怡兒你在哪兒?壞二哥獨占你啦?”
    二哥一陣風似的刮進來,袍角都帶著外頭的塵土氣。
    “四哥,你簽完啦?”我問他。
    “簽了簽了!”四哥一臉“快誇我”的表情,幾步跨到我身邊,順手就把我手裏捏著的藿香花拿走了,湊到鼻子下聞,“嘖,二哥你又給怡兒弄這些苦兮兮的玩意兒。”他嫌棄地丟回二哥的藥筐,拉起我的手腕,“走走走!看料子去!新到了蘇杭的軟煙羅,薄得像雲彩,給你做罩衫!”
    二哥無奈地搖搖頭,繼續分揀藥材:“別逛太久,怡兒下午還要去書房找三弟。”
    “知道啦二哥!”四哥拉著我就往外拖,力氣大得很。
    “四哥!慢點!”我被他拽得一個踉蹌。
    “慢不了!好東西搶手!”四哥回頭衝我咧嘴笑,陽光照在他牙齒上,白晃晃的。他步子邁得大,手卻悄悄移到我的胳膊上,穩穩扶著,“小心門檻!”
    剛走到前院回廊,三哥的聲音像冰珠子似的砸過來:“老四。”
    四哥腳步一頓,像被釘住了。
    三哥拿著賬本站在書房門口,臉色淡淡的,看不出高興不高興。“糧倉的入庫單,簽是簽了,”三哥翻開賬本,“數目核對了?”
    四哥立刻鬆開扶我的手,有點心虛地搓了搓鼻子:“呃…李管事看著呢,錯不了吧?”
    “李管事老了,眼神不好。”三哥合上賬本,目光掃過四哥,又落在我臉上,“怡兒,你說呢?”
    我看看四哥求助的眼神,又看看三哥平靜的臉,開口:“四哥,你簽了字,就得負責。要不…我陪你去倉房再對一遍?正好順路去繡莊。”我拉了拉四哥的袖子。
    四哥眼睛一亮:“對對對!怡兒說得對!走,咱們去對賬!”他立刻又活泛起來。
    三哥看著我,嘴角似乎向上動了一下,快得看不見。“嗯,”他應了一聲,算是默許,“對仔細點。”他轉身進了書房。
    四哥誇張地鬆了口氣,拍拍胸口:“嚇死我了!還是怡兒有辦法!”他又想拉我的手。
    “四哥!”我趕緊把手背到身後,“先對賬!”
    倉房裏堆滿了新收的麻袋。
    四哥指揮著幾個小廝搬來搬去過秤,我拿著賬本,跟著李管事一袋袋對著數。
    麻袋灰撲撲的,空氣裏都是穀物的味道。
    “夫人,這一垛是三百袋。”李管事指著麵前堆得高高的麻袋。
    我踮腳數了數:“李叔,這好像…少了三袋?”
    李管事眯眼仔細數了數,一拍腦門:“哎喲!還真是!老了老了!夫人眼真利!”他趕緊叫小廝補上。
    四哥湊過來,肩膀撞了撞我的肩,壓低聲音:“厲害啊怡兒!又幫四哥一個大忙!待會兒料子隻要你喜歡隨你挑!”
    我被四哥撞得晃了一下,站穩了,故意板起臉:“罰你幫我挑三匹好的!”
    “行!包在我身上!”四哥拍胸脯保證。
    繡莊裏果然熱鬧。
    四哥說的軟煙羅像水一樣滑,顏色也漂亮。
    四哥興致勃勃地拿起一匹水粉的往我身上比劃:“怡兒你看這個!襯你!”
    “太粉了。”我搖頭。
    四哥又拿起一匹月白的:“這個呢?素淨!”
    “有點寡淡。”我指了指旁邊一匹天水碧的,“這個好。”
    “夫人好眼光!”掌櫃的連忙說,“這是新到的雨過天青,就剩這兩匹了!”
    四哥立刻拍板:“都要了!包起來!”
    抱著新料子出來,四哥還意猶未盡:“怡兒,再去看看首飾?剛路過金玉閣…”
    “四哥,”我無奈地打斷他,“該去書房了。三哥等著呢。”
    四哥垮下臉:“唉,老三真會挑時候。”
    書房裏安安靜靜,隻有三哥翻賬本的聲音。
    我抱著料子走進去,小心地放在一邊空椅上。
    “三哥。”我喊他。
    三哥抬起頭,目光掃過我懷裏的料子,又落回我臉上。“料子挑好了?”他問,聲音沒什麽起伏。
    “嗯,天水碧的軟煙羅。”我走到書案前,“三哥要考我什麽?”
    三哥推過來一本攤開的田契:“上月收的南坡那二十畝地,租子定的是多少?”
    我回想了一下:“三哥你說過,是收成的三成半。因為地是新開的,土薄,收成不穩,要留些餘地給佃戶。”我記得很清楚。
    三哥點點頭,手指點在契約上:“契約上寫的‘三成’,為何?”
    我湊近看了看:“是‘三’字後麵那個墨點?看著像不小心滴上去的,不像‘半’字。”
    “嗯。”三哥嘴角似乎彎了一下,“眼力不錯。”他合上田契,“下午沒什麽事了,料子拿回去讓春杏收好。”
    “謝謝三哥!”我抱起料子,心裏輕鬆。
    晚飯時,飯桌上擺滿了我愛吃的菜。
    四哥還在興奮地說著繡莊的新料子。
    五弟埋頭苦吃,間隙裏抬頭問我:“姐姐,我的驅蚊香囊呢?”
    二哥給他夾了塊排骨:“藥材還沒齊,急什麽。”
    五弟“哦”了一聲,又埋頭吃起來。
    我低頭喝湯,袖袋裏裝著二哥下午悄悄塞給我的一個小布包,裏麵是配好的安神香料,淡淡的藥香。
    桌下,大哥的腿碰了碰我的腳踝,很輕,像是不小心。
    我抬頭看他,他正端起碗喝湯,好像什麽都沒發生。
    四哥還在眉飛色舞:“怡兒,那料子明天就送去裁…”
    “食不言。”三哥淡淡開口。
    四哥立刻消音,衝我做了個鬼臉。
    我捧著碗,熱湯的暖意從手心蔓延到全身。
    桌上是兄弟們的說話聲、碗筷的輕響。
    二哥的藥香,三哥的墨味,四哥身上陽光曬過的味道,還有五弟碗裏米飯的香氣,混在一起,成了最安心的味道。
    這日子,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