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8 章 玩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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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我隨著二哥一同往醫館去。
    今日二哥讓我隨旁看診,認清一點症狀和藥理,安安被大哥他們帶去了校場,倒讓我得了半日空閑學習。
    馬車剛靠近醫館,就聽見一陣淒楚的哭求聲,在清冷的晨風中顯得格外揪心。
    “求求您了,救救我娘吧!”
    “我們願意做牛做馬報答您!”
    隻見醫館門前的青石板上,跪著兩個瘦小的身影。
    男孩約莫八九歲,女孩看上去才六七歲,都穿著破爛不堪的單衣,在寒風中凍得瑟瑟發抖。
    他們的額頭已經磕得血肉模糊,鮮血混著灰塵糊了滿臉,卻還在不停地磕頭。
    醫館的小廝站在門檻內,一臉為難:“不是我們不肯救,實在是館裏有規矩……你們連最便宜的診金都拿不出來,我們也很為難啊……”
    我心頭一緊,快步上前。
    那女孩聽見腳步聲,怯生生地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盛滿了淚水與絕望。
    她的小臉凍得發青,嘴唇幹裂,額上的傷口還在不斷滲血。
    “別怕,”我柔聲說著,從袖中取出隨身攜帶的幹淨帕子,又轉頭對醫館的學徒道,“快去取些白布和金瘡藥來。”
    二哥已經走到擔架前,俯身查看那婦人的情況。
    他眉頭緊鎖,伸手探了探婦人的額頭,又翻開她的眼皮仔細查看。
    “先抬進去,”二哥沉聲道,“安置在廂房的診榻上。”
    小廝們連忙應下,七手八腳地抬起擔架。
    那小男孩見狀,眼中迸發出希望的光芒,又要磕頭:“謝謝老爺!謝謝老爺!”
    “快起來,”我伸手扶住他,觸到他冰涼的小手,心裏一陣酸楚,“你叫什麽名字?多大了?”
    “我叫石生,九歲。”男孩哽咽著回答,又指了指身邊的女孩,“她是我妹妹草兒,七歲。”
    這時學徒取來了白布和金瘡藥。
    我讓草兒坐在門檻旁的石階上,小心翼翼地用清水為她清洗傷口。
    她疼得直哆嗦,卻咬著唇不敢出聲。
    “疼就哭出來,”我輕聲道,“沒人會怪你的。”
    草兒搖搖頭,聲音細若蚊蚋:“不疼……娘親更疼……”
    這話讓我鼻尖一酸。
    四哥不知何時也來了,站在一旁看著,難得地收起了平日裏的嬉笑神色。
    他從懷裏掏出兩個油紙包,蹲下身與兩個孩子平視:
    “來,先吃點芝麻糖。”
    石生和草兒看著那金黃的糖塊,不約而同地咽了咽口水,卻都不敢伸手去接。
    “拿著吃吧。”我溫聲道,“不用擔心你們娘親。”
    他們這才小心翼翼地接過,小口小口地吃著,像是生怕吃得太快就會消失似的。
    二哥走了出來,神色凝重:“是勞累過度,染了嚴重風寒,拖成肺炎了。再晚一兩日,怕是神仙也難救。”
    石生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用力抹了把臉,跪倒在地:“求大夫救救我娘!我和妹妹什麽都能做!砍柴、挑水、掃地、洗衣服……”
    “快起來。”二哥扶起他,“既然抬進來了,我自會盡力醫治。”他轉頭對學徒吩咐,“去煎一副退熱祛邪的湯藥來,先用著。”
    我見兩個孩子凍得嘴唇發紫,便對一旁的小廝道:“去買些熱乎乎的包子和米粥來。”
    四哥接口道:“多買些,再去我鋪子帶兩件厚實的孩童衣裳。”
    等待的間隙,我細細打量著這兩個孩子。
    石生雖然瘦弱,但眉宇間透著股倔強;草兒則像隻受驚的小鹿,總是怯生生地躲在哥哥身後。
    他們身上的衣服破爛得幾乎不能蔽體,腳上的草鞋也磨得不成樣子。
    “你們從哪裏來?”我輕聲問。
    “從北邊的村子來,”石生低聲道,“爹去年病死了,娘帶著我們逃荒出來。可是……可是如今娘也病倒了……”
    草兒小聲補充:“我們已經三天沒吃飯了……”
    四哥聞言,眉頭皺得更緊,又掏出幾個銅錢遞給小廝:“再多買些肉包子。”
    這時,二哥從藥櫃前轉身,對我招了招手:“怡兒,你過來。”
    我走到他身邊,他指著櫃台上幾味藥材道:“這是麻黃,發散風寒的;這是杏仁,止咳平喘的;這是甘草,調和藥性的。正好借此機會,教你認一認。”
    我仔細記下每味藥材的性狀,忍不住問:“那婦人的病,能用上這些嗎?”
    二哥點頭:“正是。我開的方子裏就有這幾味。醫者不僅要識藥,更要懂得對症下藥。”
    廂房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
    石生和草兒立即緊張地望向門口,小手不自覺地攥緊了衣角。
    “別擔心,好孩子”我輕聲安慰,“二哥醫術很好。”
    小廝買回了吃食和衣裳。
    看著兩個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著包子,四哥難得歎了口氣:“這麽小的孩子,真是可憐。”
    我幫草兒換上幹淨的棉衣,她小聲說:“謝謝夫人……這衣裳好暖和……”
    石生也換上了新衣,顯得精神了些。
    他突然又跪下來,朝我們磕頭:“我石生和妹妹草兒會記住各位的大恩大德……”
    “快起來,”四哥一把拉起他,“男子漢大丈夫,別動不動就下跪。”
    日頭漸漸升高,醫館裏的病人也多起來。
    二哥忙著看診,我便帶著兩個孩子在後院等候。
    草兒漸漸不再那麽怕生,小聲問我:“夫人,我娘真的會好嗎?”
    我摸摸她的頭:“二哥說了會盡力,你就相信他,好嗎?”
    她用力點頭,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
    午後,那婦人的情況終於穩定下來。
    二哥額上帶著細汗:“高熱退了些,接下來要好生調理。”
    石生和草兒聽到這話,小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
    傍晚回府的路上,我將今日之事細細說與二哥聽。
    他沉吟道:“這兩個孩子品性不錯,知恩圖報,又孝順。若是他們的母親能痊愈,倒是可以給他們一個安身之處。”
    晚膳時分,我將石生和草兒的事細細說與大家聽。
    安安扒著碗邊,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聽得格外認真。
    他忽然放下小勺子,脆生生地說:“娘親,他們好可憐呀!要不然,讓小哥哥小姐姐住在我們家吧?”
    二哥聞言,溫柔地摸了摸安安的頭,問道:“安安是想要一起玩耍的玩伴了嗎?”
    小家夥用力地點點頭,眼神裏滿是期待。
    四哥立刻拍板,笑道:“這主意不錯!那就讓那兩個孩子到家裏來給安安作伴,讀書玩耍都可以。等這兩娃娃的娘病好了,就在府裏安排個活計,也算給了他們一個安身立命之所。”
    五弟在一旁眼睛一亮,立刻接過話頭,語氣裏帶著滿滿的熱情:“那安安以後就跟著五爹學習,我那兒有好多啟蒙的字帖和畫本子,可以先教他們認字背書!”
    三哥放下筷子,沉吟片刻,謹慎開口:“安頓他們不難,但需問明他們自己的意願。若是願意,”
    三哥頓了頓,語氣溫和卻帶著一貫的審慎,“須簽了身契才能進府。並非我心硬,隻是防人之心不可無,需觀察一段時日。若確是老實本分的良善之人,我們自然不會虧待。”
    大哥微微頷首,言簡意賅:“嗯,所言甚是。”
    二哥見安排大致落定,便微笑道:“如此甚好。那婦人還需調理半個月,屆時再問詢他們的意願。”
    用過晚膳,我靠在軟榻上出神。
    窗外月色如水,心裏卻仍縈繞著日間那兩個可憐孩子的身影。
    三哥走進來,在我身邊坐下:“還在想那對兄妹?”
    我點點頭:“幸得三哥思慮周全,既要行善,也需護得家宅安寧。”
    他輕輕攬住我的肩:“力所能及,護佑眼前人,便是安穩。我們不是神佛,救不了天下人,但求守住自家一方淨土,問心無愧。”
    “我知道。”我靠在他肩上,“隻是心裏依舊感慨。”
    “正因如此,”三哥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我們才更要守住這個家,讓安安,讓依附我們的人,都能安穩度日。這細水長流的照拂,何嚐不是一種功德?”
    這時,四哥探頭進來:“說什麽體己話呢?快來看,我給安安買了個新玩意兒!”
    五弟也跑了過來說:“安安還跟我商量著,過兩日再去挑些孩童喜歡的玩意兒,他要送給小哥哥小姐姐!”
    安安也興奮地跑過來,小臉紅撲撲的,瞬間將方才那點沉重的思緒衝散了。
    看著他們嬉笑的模樣,我心裏漸漸平靜下來。
    是啊,世間苦難無窮盡,但我們能做的,便是守護好眼前這份得來不易的溫暖,並將這份溫暖,謹慎而持續地傳遞給需要的人。
    月光灑滿庭院,將每個人的身影都鍍上一層柔和的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