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1 章 暉兒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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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晨暉和朝霞滿四歲了。
    兩個孩子的性格,愈發分明。
    暉兒在讀書上,簡直像塊不開竅的木頭。
    三哥給他開蒙,教最簡單的《三字經》,他背了三天,“人之初”後麵還是接不上“性本善”。
    五弟換了法子,用畫圖、講故事,可一合上書,他還是眨巴著大眼睛,一臉茫然。
    這日午後,我在暖閣裏做針線,就聽見隔壁書房傳來三哥難得提高了些的聲音,帶著點隱忍的無奈:“陳晨暉,‘教不嚴,師之惰’,這句,今日已讀了二十遍。你且背與我聽。”
    一陣沉默。
    然後是我那傻兒子帶著哭腔的、磕磕巴巴的聲音:“教、教不……不嚴……師、師之……之什麽……”
    接著是書卷輕輕擱在桌上的聲音,和三哥深吸一口氣的細微聲響。
    我趕緊放下手中的賬目過去。
    書房裏,晨暉站在書桌前,小腦袋耷拉著,手指緊張地揪著衣角。
    三哥坐在對麵,按著額角,素來清冷的神色裏透著一絲罕見的挫敗。
    “三哥。”我輕輕走進去,摸了摸兒子的頭,“暉兒還小,慢慢來吧。”
    三哥抬眼看到我,眉頭鬆了鬆,但語氣依舊嚴肅:“非是愚鈍,實是不用心。昨日教的,今日便忘。”
    晨暉抬起淚汪汪的眼睛看我,委屈極了:“娘……暉兒想了……想不起來……”
    我心裏歎氣,這孩子在讀書上,是真沒開竅。
    我拿過書,溫聲道:“來,娘親陪你念。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我念一句,他跟著念一句,念了三遍,合上書,他又卡殼了。
    三哥看著,最終搖了搖頭:“唉,罷了,今日且到此。”
    三哥無奈的看向晨暉,“去園子裏玩半個時辰吧,靜靜心。”
    晨暉如蒙大赦,卻不敢跑,先看看三哥臉色,又看看我。
    “去吧暉兒”我柔聲道“別跑遠了。”
    小家夥這才小步挪出去,到了門外,腳步聲立刻變得輕快。
    三哥揉了揉眉心:“是我教法不當?”
    “三哥教得極好”我忙道“是暉兒還小……心思不在此處。”
    正說著,外頭忽然傳來四哥響亮又驚喜的吆喝:“我的老天!暉兒!你這跟誰學的?!”
    我和三哥對視一眼,起身走到窗邊。
    隻見園子空地上,四哥不知何時回來了,正一臉驚奇地圍著晨暉看。
    晨暉剛才還蔫頭耷腦,此刻小臉卻興奮得發紅,手裏拿著一根不知從哪兒撿來的短樹枝,正在比劃。
    他比劃的,赫然是大哥晨練時最基礎的起手式!雖然力道、姿勢都稚嫩,但那股子架勢和眼神裏的專注,竟有幾分神似。
    “我沒教他!”四哥對著聞聲出來的大哥喊道,“大哥,你私下給這小子開小灶了?”
    大哥剛從營裏回來,還穿著勁裝,聞言走到廊下,目光落在兒子身上,眼中也掠過一絲訝異。
    他晨練時,晨暉有時會在旁邊看,但他從未特意教過。
    “再比劃一次。”大哥沉聲道。
    晨暉有點緊張,但還是握緊樹枝,吸了口氣,小胳膊小腿認真地又將那幾個動作做了一遍。
    這次更穩了些。
    大哥走過去,蹲下身,握住他的小胳膊,稍稍調整了一下角度:“這裏,要穩。勁不必大,意在先。”
    晨暉使勁點頭,眼睛亮得驚人。
    大哥隻糾正了一遍,他再比劃時,竟似模似樣了許多。
    四哥在一旁看得直拍大腿:“奇了!這小子念書像塞了漿糊,學這個倒一點就通!”
    二哥和五弟也被動靜引了出來。
    五弟笑道:“看來咱們暉兒是塊練武的好料子!”
    二哥則溫和道:“強身健體,也是好事。”
    唯有三哥,站在窗內,神色複雜。
    我知道,三哥一直以才學為傲,如今暉兒愚笨,三哥教暉兒怎麽教都教不會,反而大哥沒怎麽教,暉兒卻一點就通,暉兒這般,三哥心裏定有些不是滋味。
    晚膳時,氣氛有些微妙。
    晨暉因為下午被爹爹們(主要是四哥)誇了,小臉上一直帶著笑,吃飯都香了不少。
    朝霞挨著我,小口小口吃得斯文。
    三哥沉默地用著飯。
    大哥給晨暉夾了塊他愛吃的肉丸,開口道:“從明日起,早晨我練功時,暉兒可在一旁看著,跟著學些基礎。不必強求,當玩耍即可。”
    晨暉嘴裏塞著肉丸,含糊又響亮地應:“嗯!我想跟大爹學!”
    四哥立刻道:“我也教!騎小馬,紮馬步,包在四爹身上!”
    五弟也湊熱鬧:“那我教暉兒認認兵書上的圖?那個有趣!”
    二哥含笑:“那我便負責調理他的筋骨,打好底子。”
    所有人都表了態,目光便隱隱落向三哥。
    三哥放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看向正眼巴巴望著他的晨暉,沉默片刻,才道:“晨練一個時辰。辰時三刻,仍需來書房讀書,每日五句,需會讀,會寫。”
    這已是極大的讓步。晨暉雖然還是怕讀書,但大約也明白這是條件,乖乖點頭:“暉兒聽話,暉兒想跟大爹學。”
    三哥神色稍霽,又看向一直安靜吃飯的朝霞:“霞兒明日也來。”
    朝霞抬起頭,甜甜一笑:“好呀,三爹,我早就想跟哥哥一起學了。”
    朝霞想了想,忽然奶聲奶氣地背道:“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三爹,霞兒背得對嗎?”
    滿桌人都是一愣。
    這幾句,三哥前日才跟她隨口提過一次,並未要求她背。
    三哥眼底倏地掠過一絲亮光,語氣都柔和了些:“對。何解?”
    朝霞歪著頭,想了想:“就是說……好看的石頭要打磨,人要學習,才知道道理。就像哥哥想要跟大爹學武,霞兒想要跟三爹讀書一樣。”她解釋得稚嫩,卻抓住了核心。
    “好。”三哥難得露出了清晰的笑容,親自夾了塊剔了刺的魚肉放進她碗裏,“霞兒聰慧。”
    四哥道:“霞兒,四爹也疼你,你怎麽不記四爹教你的拳腳?”
    朝霞眨眨眼,放下勺子,站起身,像模像樣地抱了個小拳頭,軟軟道:“四爹看!嘿哈!”比劃了一下,自己先咯咯笑起來。
    一桌人都被她逗笑了,剛才那點微妙氣氛一掃而空。
    晨暉看著妹妹,撓撓頭,也跟著傻笑。
    自此,兩個孩子的“學業”便分了個工。
    每日清晨,晨暉精神抖擻地跟著大哥在院子裏紮馬步、練架勢,四哥和五弟時常在旁邊湊趣指點,二哥則定期給他用藥浴按摩筋骨。
    這小家夥在武學上確實有些天賦,力氣也見長,一套簡單的拳法,大哥示範幾遍,他竟能記個七八成。
    到了辰時三刻,暉兒就得苦著臉去書房。
    朝霞早已端坐好,墨都研好了。
    三哥教五句,朝霞往往讀兩遍就能記住,還能提出些可愛的問題。
    晨暉則抓耳撓腮,常常是妹妹小聲提醒,才能勉強跟上。
    這日,我從灶房查看晚膳,回來路過書房窗外,隻聽裏麵三哥正在考校。
    “霞兒‘幼而學,壯而行’。何意?”
    “就是說小時候要好好學習,長大了才能做好事情。”朝霞聲音清脆。
    “嗯。暉兒,你來寫‘幼’字。”
    一陣窸窣,接著是晨暉帶著點沮喪的聲音:“三爹……筆……筆不聽話……”
    然後是朝霞壓低的小小氣音:“哥哥,點,橫折……”
    我忍不住探頭看了一眼。
    隻見晨暉趴在大大的書桌前,努力握著筆,小臉皺成一團。
    朝霞站在他旁邊的矮凳上,伸著小手指點他紙上的筆畫。
    三哥坐在對麵看著,沒有像往常那樣立刻糾正,眼中竟有一絲淡淡的……笑意?
    他沒打斷兄妹倆的小動作,等晨暉終於歪歪扭扭寫出個大概的“幼”字,才開口道:“雖不工整,結構尚可。今日到此。”
    晨暉大大鬆了口氣。朝霞則乖巧地幫哥哥把筆墨收好。
    晚上,哄睡了兩個孩子,我在房裏對二哥說起這事。
    忍不住笑:“你都沒看見,霞兒那偷偷提醒的小模樣,還有暉兒那副如臨大敵的樣子。三哥居然也沒戳穿霞兒。”
    二哥正在解外袍,聞言唇角微揚:“硯白是嚴,但不迂腐。暉兒誌不在此,強求無益。霞兒聰慧,兄長愚鈍,她肯幫扶,是好事。”
    “我就是怕暉兒總覺得自己不如妹妹……”我有些擔憂。
    二哥走過來,坐下攬住我:“孩子們各有各的路。暉兒筋骨強健,心性純直,將來或可走武途。霞兒靈秀,讀書明理,亦是好。不必比較。”
    我靠在二哥懷裏,覺得他說得有理。
    是啊,都是我們的孩子,健康快樂,品行端正,便是最好。
    第二日,我特意去看了晨暉練武。
    小家夥紮著馬步,小臉憋得通紅,卻咬牙堅持著,直到大哥說“停”,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喘氣,但眼睛裏全是亮光。
    “累不累?”我拿帕子給他擦汗。
    “不累!”他大聲說,然後湊近我,悄悄道“娘,大爹說我下盤比昨天穩!我……我喜歡跟大爹練武!”
    看著他發自內心的笑容和光彩,我忽然覺得,這樣也好。
    三哥的書房是他的“戰場”,而這院子,是他的“沙場”。
    我的暉兒或許背不出“上致君,下澤民”,但將來,或許能用自己的方式,守護他想守護的人,做他想做的事。
    就像他的爹爹們,雖然性情各異,所長不同,不也都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著這個家嗎?
    窗明幾淨的書房裏有琅琅書聲,灑滿晨光的院子裏有嘿哈練武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