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心魔暗生疑無象,井畔毒計懾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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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洞天福地之內,墨辰於靜室中盤膝而坐,周身妖力流轉,氤氳的靈氣如霧般繚繞。他正在嚐試進一步煉化體內那股源自太古的磅礴力量。自從與雲芷成親後,他發現自己血脈中的力量似乎變得比以往更易觸動,有時甚至能感受到一種莫名的、溫和的共鳴,這讓他修行起來事半功倍。
    然而此刻,他心緒忽然莫名一滯。
    一種難以言喻的、尖銳的失落感和心悸毫無征兆地襲來,仿佛生命中某種極其重要的東西正在飛速流逝,即將徹底斷絕。他猛地睜開雙眼,金色的豎瞳中閃過一絲困惑與驚疑。體內平穩流轉的妖力竟也隨之微微一亂,一絲極其隱晦的、屬於太古蛇魔的暴戾氣息不受控製地逸散出來,雖瞬間被他壓下,卻已讓靜室內的溫度驟降了幾分。
    “怎麽回事?”他蹙起英挺的眉,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那種感覺來得快,去得也快,但殘留的那一絲餘悸卻真實不虛。修為到了他這般境界,靈覺通明,絕不會無端產生如此感應。
    他首先想到的是雲芷。今日她似乎有些沉默,從早起便說有些疲累,此刻應在偏殿休息。難道是她身體不適?
    心中的牽掛促使他長身而起,步伐略顯急促地走向雲芷日常休憩的偏殿。
    偏殿內,熏香嫋嫋,陳設雅致。“雲芷”正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望著窗外一株奇花發愣。聽到腳步聲,她回過頭來,臉上迅速堆起柔婉的笑容:“夫君,你修行結束了?”
    眼前的女子,容貌身段與雲芷一般無二,甚至連聲音語調都模仿得惟妙惟肖。換顏蠱的神異確實非凡。但墨辰走近時,那莫名的心悸感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細微的、難以捕捉的違和感。他說不清那是什麽,隻是覺得,今日“她”身上的氣息,似乎與往常有些微不同,少了幾分讓他心安寧靜的溫潤,多了些許難以描述的浮躁。而且,她眼底深處似乎藏著一絲極力掩飾的緊張?墨辰壓下心中的異樣,語氣溫和地問道:“芷兒,可是身體有何不適?我方才忽感心神不寧,特來看看你。”
    雲瑤心頭猛地一緊,袖中的手不自覺攥緊。她強自鎮定,笑容愈發甜美:“勞夫君掛心了,許是昨日睡得晚了些,並無大礙。倒是夫君,修行切莫太過勞神。”她說著,起身欲為墨辰斟茶,動作間似乎有些刻意模仿的僵硬,不如往日雲芷那般自然流暢。
    墨辰的目光掠過她斟茶的手,注意到她的指尖微微顫抖了一下,杯盞相觸發出一聲極輕微的磕碰聲。雲芷素來沉靜穩妥,極少有這般毛躁之時。他心中的疑慮又加深了一分,但麵上並未顯露,隻是接過茶盞,淡淡道:“無礙便好。若有不適,定要告知我,府內庫房中有不少溫養元氣的靈藥。”
    “嗯,我知道了,謝謝夫君。”雲瑤低眉順目地應著,心跳如鼓,生怕被看出破綻。她暗自慶幸自己反應快,同時更堅定了要盡快穩固地位、甚至奪取墨辰力量的決心。隻有擁有絕對的力量,才能讓她安心。
    墨辰飲了口茶,目光狀似無意地掃過殿內。他的視線在雲芷平日最愛擺弄的一盆翠玉蘭上停頓了一瞬。那盆蘭草似乎有些蔫蔫的,不如往日精神。雲芷對其極為愛惜,每日都會以自身微末的靈韻細心滋養,從未讓它如此萎靡過。
    他沒有再多問,隻是陪著“她”說了會兒話,內容多是些日常瑣事。他發現,“她”對一些細微的、隻有他們兩人才知的閨房趣事或默契,反應似乎有些遲鈍,甚至需要他稍加提醒才能接上話,雖然“她”總是能很快用嬌嗔或含糊掩飾過去。片刻後,墨辰借口還需鞏固修行,起身離開。
    走出偏殿,他臉上的溫和神色漸漸斂去,金色的蛇瞳中浮現出深思與一絲難以察覺的陰霾。那種心悸不會憑空而來。“她”的細微異常也並非錯覺。是修行出了岔子影響了靈覺?還是……別的什麽?
    他負手立於廊下,望向洞天之外那深邃的、被陣法籠罩的夜空,心中第一次對這片原本讓他覺得盡在掌握的小天地,生出了一絲模糊的不安。他沒有立刻去想最壞的可能,隻是將這絲疑慮深埋心底,決定暗中多加觀察。或許,隻是芷兒今日確實身體不適,心情欠佳所致。
    但他體內那屬於蛇妖的、多疑而敏銳的本能,已然被悄然觸動。
    ……
    蝕魂井邊,夜深人靜。
    雲瑤再次悄然來到此地。夜風呼嘯,吹得她衣袂獵獵作響,卻吹不散她心頭的灼熱與驚惶。白日裏墨辰突如其來的關切和那雙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金色眼眸,讓她如坐針氈。雖然暫時糊弄過去了,但她知道,墨辰並非尋常精怪,他心思縝密,感知敏銳,自己的偽裝未必能長久。
    她走到井邊,探頭望向那深不見底的黑暗,臉上浮現出混合著快意、嫉妒與後怕的複雜神情。“我的好妹妹,”她低聲自語,聲音在風中顯得有些扭曲,“你就在底下好好安息吧。你的一切,現在都是我的了。富貴安逸,強大俊美的夫君……這一切本就該屬於我!”
    她仿佛是為了說服自己,語氣變得越來越激動:“憑什麽?憑什麽從小到大,好的都是你的?父母偏疼你,就連隨便嫁個蛇妖,都能遇上這等人物和洞天福地?我不服!我隻不過拿回本該屬於我的東西!”
    井下的黑暗無聲無息,沒有任何回應。隻有風聲嗚咽,像是無數亡魂在低泣。
    這死寂反而讓雲瑤更加心慌。她需要確認,需要徹底斷絕後患。她咬咬牙,從懷中取出一個墨玉小瓶。這是她黃鼠狼精額外送給她的那瓶“腐髓毒液”,極陰極邪,能汙穢靈體,侵蝕神魂。她想著,將此毒倒入井中,即便雲芷還有殘魂未泯,也定叫其徹底消散,永絕後患!
    她拔開瓶塞,臉上掠過一絲狠毒與決絕,就要將毒液傾倒入井。
    就在這時,井壁那株依附了雲芷殘魂的幽魂草,似乎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竟無風自動,劇烈地搖曳起來!葉片上那瑩潤的綠光以前所未有的亮度閃爍起來,仿佛在發出無聲的呐喊與抗拒!
    與此同時,一股極其微弱的、卻異常純淨的靈韻波動,伴隨著幽魂草的異動,猛地擴散開來!雲瑤的手猛地頓在半空!她並非修士,靈覺尋常,並未清晰感知到那靈韻波動,但女子天生的直覺以及做賊心虛的敏感,讓她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悸,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死死盯住了一般。同時,她眼角的餘光瞥見了井壁上那株突然發光的怪草!“什麽鬼東西?!”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手中的墨玉小瓶差點脫手掉落。深更半夜,荒僻井邊,一株突然自行發光的怪草……這景象著實有些瘮人。她雖心生惡念,但終究隻是個凡人女子,對未知邪異之事有著本能的恐懼。
    那幽魂草閃爍了幾下,似乎耗盡了力氣,光芒又漸漸黯淡下去,恢複了平靜,隻是葉片依舊微微顫動著。
    雲瑤驚疑不定地看著那株草,又看了看深不見底的井口。一陣冷風吹過,她猛地打了個寒顫,隻覺得這井邊陰氣森森,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自己。
    原有的狠毒與決心,被這突如其來的詭異一嚇和心中的恐懼衝散了大半。她色厲內荏地朝著井口“呸”了一聲,慌忙將毒液瓶子塞好收回懷裏。“算……算你走運!”她低聲咒罵了一句,不知是在說井下的妹妹,還是那株嚇到她的怪草,“反正掉進這鬼井裏,也絕無生還可能!省得浪費我的寶貝毒液!”
    她不敢再久留,像是生怕井裏會伸出什麽手把她拖下去一般,匆匆忙忙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逃離了蝕魂井邊。
    她未曾注意到,在她轉身離去後,那株幽魂草最頂端的一片嫩葉,悄然凝結出一滴晶瑩剔透、如同淚珠般的露水。露珠之中,蘊含著一絲極其微弱的、卻無比純淨的生機與靈性,那是雲芷沉睡的魂魄在無意識間,對抗外界惡意時逸散出的本源之力,混合了幽魂草本身的特性所形成的奇異露珠。露珠緩緩滑落,滴入黝黑的井水中,發出“嗒”的一聲輕響,蕩開一圈微不可見的漣漪,旋即被黑暗吞沒。
    井底深處,那隻一直潛伏在暗處、默默關注著這一切的癩蛤蟆精,鼓脹的腮幫子動了動,渾濁的大眼睛眨了眨,似乎鬆了口氣,又似乎帶著一絲憐憫,緩緩沉入了水底,不再發出任何聲息。
    危機暫時解除。幽魂草依附著井壁,繼續它無聲的守護與滋養。雲芷的殘魂在其內部沉睡著,如同寒冬深埋於積雪下的種子,等待著複蘇的那一縷春風。
    她的意識陷入了一片混沌而溫暖的夢境。夢中沒有冰冷的井水,沒有背叛的猙獰,隻有模糊的、溫暖的光影,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的安全與寧靜。魂魄的潰散徹底停止了,在那充滿生機的草木精粹溫養下,甚至在極其緩慢地、微不可察地凝聚著、修複著。
    這一線生機,如同風中殘燭,雖微弱,卻頑強地燃燒著,在這絕望的死地,默默等待著未知的變數。
    長夜漫漫,洞天福地之內,墨辰於靜室中再次睜開眼,心中的那絲疑慮與不安非但沒有減輕,反而隨著時間推移愈發清晰。他踱步至窗邊,目光似乎穿透了空間的阻隔,落向了那口被列為禁地、陰氣森森的蝕魂井方向。
    而井邊,那株依壁而生的幽魂草,在無人察覺的角落,其中一片葉子的背麵,悄然浮現出一道極其淡薄的、彎月形的銀色紋路,若隱若現,如同一個神秘的烙印,又似一個無聲的誓言。
    夜,還很長。雲芷的三世化龍之緣,其沉重的篇章,才剛剛翻過絕望的一頁,而那微弱的希望之芽,已於最深沉的黑暗中,悄然萌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