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囈語驚破畫皮計,蛇君凝眸布網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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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天福地之內,時光的流逝總帶著幾分不真切的朦朧。靈氣氤氳,如紗如霧,將墨辰的府邸籠罩在一片靜謐祥和之中。殿宇亭台依著靈脈走向錯落分布,奇花異草吞吐著日月精華,發出細微的、唯有感知敏銳者才能捕捉的嗡鳴。然而,這片看似仙境的居所,其主人此刻的心境,卻與周遭的寧靜格格不入。
墨辰負手立於書房窗前,窗外是一池碧水,幾尾通體銀白、頭頂隱有肉冠的靈鯉緩緩遊動,攪碎一池天光雲影。他身姿挺拔,化為人形時的麵容俊朗得近乎銳利,眉宇間卻凝結著一層驅不散的疑雲。距離“雲芷”從蝕魂井邊歸來,已有些時日。最初失而複得的狂喜與慶幸漸漸沉澱後,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違和感,如同水底頑固的氣泡,不斷上浮,撞擊著他看似平靜的心湖。
是哪裏不對?
是她身上那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卻又與他記憶中純淨木靈之氣略有差異的氣息?並非不純淨,而是……多了一絲若有若無的、類似於幽穀深潭的涼意,少了些許往日陽光下草木生長的暖融。他曾以為是她受驚後魂魄未穩所致,可這些時日,他以自身妖力暗中為她溫養,那絲涼意非但未消,反而像是蟄伏更深了。
是她的眼神?過去的雲芷,看他時眼神清澈如水,帶著少女的羞澀與全然的信賴,偶爾還會流露出一絲對妖君夫君的敬畏。而現在這位“雲芷”,眼神依舊努力維持著溫柔,深處卻時常掠過一絲急切,一絲打量,甚至在他不經意轉頭時,會捕捉到一絲未來得及完全掩飾的、與她那溫婉麵容極不相稱的灼熱與貪婪。尤其是當他贈予她一些蘊含靈力的珠寶或允許她進入靈氣濃鬱的偏殿修煉時,那種眼神便會格外明顯。
是她的言行舉止?細節處的偏差越來越多。從前的雲芷,雖出身凡間,卻自有一股靈秀天成的氣質,舉止自然得體。如今的她,似乎總在刻意模仿著什麽,有時過於溫順,有時又會在某些她可能認為無傷大雅的小事上,流露出一絲屬於另一個靈魂的、被嬌縱慣了的習氣。比如,她會下意識地對侍奉的小妖語氣頤指,又迅速改口成溫和的請求;比如,她偶爾會對著水鏡,撫摸著自己的臉頰,眼神複雜難明。
這些細微的差異,單一來看,皆可歸咎於劫後餘生的變化。但墨辰並非尋常妖類,他是身負上古蛇王血脈、修行千百載的大妖,其敏銳的感知和洞察力遠超凡人,甚至超過許多同階妖族。無數的“細微”堆積起來,便在他心中形成了一片巨大的、無法忽視的陰影。
尤其是……昨夜。
昨夜他處理完蛇族事務歸來,已是深夜。途徑“雲芷”寢殿外,察覺殿內氣息平穩,想來已然安睡。他本不欲打擾,卻在經過窗下時,聽到了一聲極輕極輕的囈語。
那聲音模糊不清,夾雜在均勻的呼吸聲中,幾乎微不可聞。但他聽到了。
那是兩個破碎的詞。
“……我的……都是……我的……”
語調並非屬於雲芷慣有的柔軟,而是充滿了一種近乎偏執的占有欲和狂喜,仿佛竊取了無上珍寶後按捺不住的炫耀。
墨辰的腳步當時便頓住了。深夜的微寒仿佛瞬間浸入了他的鱗片之下(即便此刻是人形)。他站在窗外,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殿內是他睡夢中的“妻子”,殿外是他驟然降至冰點的心。
他沒有立刻闖入,蛇類的本性讓他選擇了蟄伏和觀察。他悄無聲息地退開,仿佛從未出現過。但那一夜,書房的長明燈亮至天明。
“君上。”一名身著墨綠鱗甲的心腹蛇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書房門口,打斷了他的沉思,“長老會傳來的密訊。”
墨辰轉身,眸中的疑慮瞬間斂去,恢複了平日的深邃與威嚴。他接過蛇衛奉上的一枚玉簡,神識沉入其中。
玉簡中是蛇族大長老關於“血紅花”的進一步探查匯報。血紅花事關蛇族進化秘辛,甚至關聯到那虛無縹緲的“化龍”之路,乃族中最高機密之一。此前雲老漢誤摘,引發蛇群圍困,墨辰現身解圍並索要其女,深層原因之一,便是感知到那朵血紅花的氣息竟與那樵夫一家,尤其是小女兒雲芷,產生了一種奇異的聯係。他原本打算通過娶親,名正言順地將這帶有奇異聯係的人類女子置於身邊,細細探查這亙古未有的奇事,或許能從中找到突破自身修行瓶頸、甚至窺探化龍之秘的契機。卻不料,後來竟真的對善良純真的雲芷動了情。
玉簡中的信息繁雜,但有一段引起了墨辰的格外關注。大長老推測,血紅花之所以為聖物,不僅因其蘊含的龐大能量,更因其可能沾染了一絲上古“木靈本源”的氣息,能吸引並激發特定的魂魄特質。若是有緣者,甚至能借此穩固魂魄,溝通天地生靈。
木靈本源……墨辰的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玉簡。雲芷身上那種純淨的、令人心安的木靈之氣,他以往隻覺得是她天性善良,與自然親近所致。如今看來,或許並非偶然?
那麽,現在這個“雲芷”,她身上那絲若有若無的涼意,又是什麽?為何與血紅花、與木靈本源給人的感覺,如此迥異?
“傳令下去,”墨辰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加強府邸周邊的巡查,尤其是……夫人寢殿附近。任何異常動靜,即刻報我。另,調兩名影衛,暗中守護夫人安全,非生死危機,不得顯露行蹤。”
蛇衛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立刻領命:“是,君上!”身影隨即融入陰影,消失不見。
墨辰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暗中守護?或許,更確切地說,是監視。他的心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他不願懷疑,但那夢中囈語,如同毒蛇的尖牙,已將猜疑的毒液注入他的心底。
……
與此同時,在布置得奢華精致的寢殿內,“雲芷”——實為雲瑤,正對著一麵光滑的水晶鏡,仔細端詳著鏡中的容顏。
鏡中的臉,與她原本的相貌已有七八分相似,卻更添了幾分柔美和靈秀,正是她那個好妹妹雲芷的模樣。換顏蠱果然神妙非凡,不僅能改變容貌,甚至連身段、嗓音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伸出手指,輕輕描摹著鏡中人的眉眼,嘴角抑製不住地向上揚起。
這肌膚,細膩光滑,透著健康的粉暈;這眼眸,清澈如水,含著欲語還休的情意;這烏發,如雲如瀑,散發著淡淡的馨香。這一切,原本都該是那個蠢丫頭的!如今,卻全是她的了!
還有這身份——蛇君墨辰的妻子!這座靈氣充沛得讓她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唱的洞府女主人!以及墨辰那深不可測的修為和俊美無儔的容貌……一想到墨辰,雲瑤的心跳便不由自主地加速,臉頰發熱。那般強大的妖君,對她(雖然是頂著雲芷的臉)卻是溫和體貼,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愧疚和補償心理,這讓她享受極了。
“雲芷啊雲芷,你倒是給我送了一份天大的造化。”雲瑤低聲自語,聲音裏充滿了得意和怨毒,“可惜你沒福氣消受。這潑天的富貴,合該由我來享!爹爹的寵愛是你的,墨辰的青睞也是你的?憑什麽!如今,都是我的了!”
她越想越是暢快,忍不住輕笑出聲。然而,笑聲未落,她忽然感到心口微微一悸,一股難以言喻的空虛感陡然襲來,伴隨著一絲極細微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刺痛。
這感覺近日來已經出現過好幾次了。
雲瑤蹙眉,手下意識地撫上胸口。是換顏蠱的副作用嗎?那個給她蠱蟲的神秘人確實說過,此蠱雖功效神奇,但需以自身精血喂養,且與宿主魂魄相連,若心神動蕩過大,或會產生些許不適。可她如今心願得償,正是誌得意滿之時,有何心神動蕩?
莫非……是這具身體還在排斥她?畢竟不是原裝貨色。
又或者,是墨辰?想到墨辰,那深邃的眼眸偶爾掠過她時,其中一閃而逝的探究,讓她心底發毛。他是不是發現了什麽?不,不可能!換顏蠱天衣無縫,連修為高深的長老都未必能看穿,墨辰雖強,但連日來對她關懷備至,並未表現出任何懷疑。定是自己做賊心虛,胡思亂想了。
她強壓下那陣不適,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必須冷靜。如今第一步已經成功,取代了雲芷,成為了墨辰的身邊人。接下來,就是要牢牢抓住墨辰的心,鞏固自己的地位,然後……便是想辦法獲取他的力量!
那個神秘黃鼠狼精不僅給了她換顏蠱,還傳授了她一門陰毒的秘法——【噬元魔訣】。此術能通過交合或是近距離氣息交融,悄然吸取他人功力化為己用。若是能吸取墨辰這等大妖的元陽妖力,她何愁不能一步登天,從此擺脫凡人之軀,成為逍遙天地的妖修?甚至,將來有機會踩在墨辰頭上,也不是不可能!
一想到那力量唾手可得的未來,雲瑤便激動得渾身顫抖,那點不適感也被拋到了九霄雲外。她對著鏡子,努力練習著雲芷那溫柔似水、又帶點怯生生的笑容。
“夫君……”她輕聲喚道,聲音柔媚得能滴出水來。
……
是夜,墨辰依舊宿在書房。
他屏退左右,獨自盤坐在玉榻之上,試圖凝神修煉。但心神不寧,妖力在經脈中的運轉都滯澀了幾分。腦海中反複回響著那夜的囈語,以及“雲芷”近日來的種種異常。
他閉上眼,神識如同無形的觸須,悄然蔓延出書房,掠過夜色下的亭台樓閣,最終小心翼翼地籠罩向“雲芷”的寢殿。
殿內的人似乎已經入睡,呼吸均勻。墨辰的神識懸停在殿外,如同潛伏在黑暗中的蛇,耐心而謹慎。他不想驚動她,隻想確認……確認一些事情。
時間一點點流逝,夜闌人靜。
突然,殿內的呼吸聲變得略微急促起來。雲瑤似乎在做什麽夢,眉頭緊蹙,嘴唇微微翕動。
墨辰的心神瞬間繃緊,所有感知力聚焦於一點。
模糊的、斷斷續續的夢囈再次傳來。
“……力量……給我……”
“……墨辰……是我的……”
“……雲芷……死了……早就……”
“……誰也別想搶走……”
雖然依舊破碎,但比之前那次清晰了不少!尤其是“雲芷死了”這幾個字,如同驚雷般炸響在墨辰的識海!
轟——!
一股暴戾的氣息幾乎不受控製地從墨辰體內爆發出來,書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桌椅擺設微微震顫,窗欞發出不堪重負的嘎吱聲。他周身隱有黑色的蛇鱗虛影一閃而逝,雙眸在黑暗中驟然睜開,瞳孔縮成了兩道冰冷的金色豎線!
死了?
早就死了?!
那現在睡在那裏的,是誰?!
無邊的怒火和一種被欺騙、被愚弄的冰冷殺意交織在一起,幾乎要衝垮他的理智。他猛地站起身,周身妖氣澎湃,就要不顧一切地衝去寢殿,將那個占據了他妻子身份的妖孽揪出來,撕個粉碎!
然而,就在他腳步邁出的瞬間,體內另一股力量——那源自某種更高存在的、清涼而威嚴的血脈(仙帝血脈的微末碎片)似乎被動激發,讓他驟然恢複了一絲清明。
不行!
不能打草驚蛇!
若她真是假冒的,能瞞過他這麽久,必定有所依仗!她現在頂著雲芷的容貌,若貿然動手,她矢口否認,甚至反咬一口,他該如何?更重要的是……真的雲芷,在哪裏?那句“死了”是夢話,是否屬實?若是假的,真的雲芷是否還活著?是否落在了這冒牌貨或其同黨手中?
貿然行動,可能會將真正的雲芷置於萬劫不複之地!
墨辰強行壓下翻騰的殺氣和妖力,額角青筋暴起,呼吸粗重。他緩緩坐回榻上,閉上眼睛,再睜開時,已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需要證據。需要知道真相。需要找到他的芷兒。
他的神識再次投向那座寢殿,這一次,帶著徹骨的冰冷和審慎的探究。那個仍在夢中囈語、對自己已然暴露毫無察覺的女人,在他眼中,已然成了一個需要精心解剖的謎團,一個引向真相(或許是殘酷真相)的線索。
他就像最優秀的獵手,收斂了所有氣息,將致命的毒牙隱藏起來,等待著給予獵物致命一擊的最佳時機。
夜色更濃,洞天福地之內,暗流洶湧。猜疑的種子已破土而出,長出了劇毒的藤蔓,悄然纏繞上了這座華麗府邸的每一個角落。
雲瑤在夢中誌得意滿,殊不知自己已在蛇君精心編織的羅網邊緣,初露的端倪,即將引燃一場焚盡虛假溫馨的烈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