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誘哄

字數:7103   加入書籤

A+A-


    自陸翊那日來過後,沈悠然便愈發沒有心思做功課了。
    她同父親說了要去陸府看望娘親的事情,父親不僅同意了,還叫人準備了些禮物,叫她一並帶去給娘親。
    沈悠然日也盼夜也盼,終於在三日後盼來了陸家的馬車,陸翊騎馬跟在馬車一側,帶她去了陸府。
    陸家在京城置辦的府邸離沈府不算近,馬車行了半個多時辰才到達。
    母女二人多年未見,又因著都念著彼此,自是有說不完的話,流不完的眼淚,沈悠然當天就在陸府住下了,夜裏與娘親共枕眠,挨著娘親說些體己話。
    寧氏還像小時候那般摟著女兒,隻是如今女兒這身量已經趕上她高了。
    “對了,你姐姐與裴家大郎定親的事情,我怎的從未聽你姐姐說過?”
    “姐姐說她寫信給您了啊,”沈悠然道,“您沒收到信麽?”
    “可能是送信的驛站出了差錯吧,我並未收到你姐姐的信。”寧氏撫著小女兒如雲的烏發,也操心著大女兒的婚事,“你見過裴家大郎麽?他為人如何?裴府如何?”
    “隻見過他一次,”沈悠然沒好意思說那日是自己代大姐姐相看的裴郎君,“隻是我沒有瞧清他的模樣,但姐姐是滿意的。而且他曾是殿試登進士第三甲,今年二十有一,在淩州做官,學識和品行應該都是極好的……”
    “裴家大郎的祖父致仕後被加授太傅,他的父親現任翰林院學士,二叔在一個清閑衙門做官,三叔在泉州經商……”
    沈悠然對裴家的了解都是從父親和大姐姐口中聽到的,隻知一些表麵上的,再深一些就不知了。
    “這樣說來,裴家在京城應該也算是頂好的人家了,你姐姐的眼光很好,為自己挑了個好夫家……”
    大女兒自小聰慧有主見,人也出落得娉婷端莊,在蕈州時便有不少人家上門求娶,寧氏原本想在蕈州為她尋一個合適的夫家,但是挑中的人家最後都因這樣那樣的緣故沒成,待到大女兒十六歲時,忽然提出想去京城看望父親和妹妹,寧氏原以為她去去就回,沒想到她這一走就是兩年。
    現下竟連親事也定好了。
    寧氏雖然隻從小女兒口中得知了一些裴家的事情,但女兒的生父沈廷瑜在京城為官多年,對京城的各個世家了解頗深,這樁親事既然他也點了頭,那裴家自然是沒有太大的問題的。
    寧氏也就放心了。
    “你那二哥哥……”寧氏對於那個孩子,一直不願提起,但是有些事情也不能總是逃避,“你與他相處得如何?”
    “他在泉州讀書,鮮少回來,去年仲秋節回來過一次,住了兩三天又走了。”沈悠然行三,上麵除了一個大姐姐,還有一個與她龍鳳胎的二哥哥。
    在沈悠然不大清明的幼年記憶中,二哥哥在爹娘和離的時候開始生病,娘親回蕈州時也隻帶了她和大姐姐,將尚在病中的二哥哥留在了京城。
    隻是二哥哥不曉得是生的什麽怪病,一直醫治不好,爹娘和離後不久,爹爹打聽到泉州有一位神醫或許能治此病,便送二哥哥去泉州治病,將他托付給泉州的友人照顧。
    這一治便是十年。
    再次見到二哥哥時,他已經十五歲了,長成了玉樹臨風的少年,就是樣貌和沈悠然不像,站在一起全然不像是一對龍鳳胎。
    約莫是因為分離多年,他與父親和家中姊妹兄弟也不親近,隻待了幾日便又回泉州了。
    此後每年隻回來一兩次,每次隻待兩三日,很多時候,沈悠然都會忘記自己還有個二哥。
    今日聽娘親提起,想來娘親一定甚是想念二哥哥,便道:“二哥哥若知道娘親回京城了,一定很開心。不若我寫信去泉州,叫二哥哥回來看您?”
    寧氏的眉眼流露出淡淡的感傷來:“你不必寫信給他,我並不想見他……”
    “為什麽?”沈悠然覺得奇怪,“娘親為什麽不想見二哥哥,他不也是您的孩子嗎?”
    寧氏歎了口氣,卻也沒再多做解釋,隻是將女兒摟進懷中輕拍,像小時候那般哄她:“悠然,聽話……”
    *
    自這之後,沈悠然便時常往陸府跑,有時候還會小住一兩日,每次都是陸翊接送她,來往的途中,陸翊會同她講些關於母親的往事,時間長了,兩人漸漸熟絡,沈悠然起初以陸郎君稱呼他,後來改喚他為“陸大哥”,他卻笑道:“你姐姐以前喚我‘阿兄’,不若你以後也喚我‘阿兄’。”
    沈悠然也沒想太多:既然大姐姐這般喚他,自己這樣喚應是沒錯。
    陸翊與她並無血緣關係,卻待她友善,而另一個與她同母異父的弟弟,對她就沒有那麽友好了。
    娘親改嫁陸家後又生了一個孩子,是個男孩,名喚陸念,今年六歲半,和沈悠然的四妹妹差不多的年紀,但是可比沈雨眠討厭多了。
    沈雨眠是繼母衛氏的孩子,從前經常屁顛屁顛地跟在她身後喊她姐姐,誇姐姐真好看。
    哪兒像現在這個陸念,每次看到她都瞪著眼睛大聲喊:“姐姐你真討厭,這麽大的人了還跟我搶娘親,羞羞羞……”
    沈悠然本不想跟一個小孩子計較,後來被他嫌棄的次數多了,便同他爭執:“什麽叫我跟你搶娘親?那本來就是我的娘親!”
    陸念跳著腳道:“才不是,這裏是我家不是你家,你的娘親在你家裏,我的娘親在我家裏!”
    小小年紀,竟懟得沈悠然無話可說。
    是啊,這裏是陸家,而她姓沈。
    沈悠然因為這件事,連著七日沒有再去陸家,沒想到陸翊卻來府中找她,問她這幾日怎的不去陸家了,是不是生病了?母親很擔心她。
    沈悠然絞著帕子,別別扭扭地說出了緣由。
    “原來是因為這個,”陸翊掩下心中即將得逞的快意,麵上依舊良善,溫聲安慰他,“五弟年紀小,他的話你別放在心上。若你想與母親一直在一起,我倒是有個法子,讓五弟不再排斥你……”
    “什麽法子?”
    對方驀的湊近了她,帶著幾分誘哄,輕聲道:“你嫁給我,日後母親既是你的婆母,也是你的娘親,五弟自然沒有理由再趕你走了。”
    言罷,他直起身來,胸有成竹地垂眸看她,料想這些時日的相處,加之她母親的利誘,她應該不會拒絕。
    就算一時拒絕,也隻是小姑娘家羞澀的本能反應罷了。
    他多哄幾句,總能哄得她答應的。
    在他的預料中,小姑娘果真怔忪了片刻,而後小臉迅速泛起一股緋紅,絞著手中的帕子不敢看他:“不行。”
    陸翊欣賞著眼前勢在必得的獵物:“為何不行?”
    “你是阿兄啊,兄妹之間是不可以成親的。”
    “可我們既不同父,亦不同母,並不是真的兄妹。”
    “那也不行,我的娘親也是你的娘親,我的姐姐也是你的妹妹,如此算來,我與你也算是兄妹,我不能嫁給你,這會亂了綱常……”
    “你想多了,你姓沈,我姓陸,我們成親,不會亂了綱常。”
    “就是不行,”沈悠然執拗著,語氣也多了幾分強硬,“我喚你阿兄,便是將你當成兄長,身為妹妹怎麽能嫁給自己的兄長呢?這太荒唐了……”
    這樣的話,沈雲姝也曾對他說過。
    不同於眼前懵懂無知的沈悠然,沈雲姝說這些話的時候,看向他的眼眸中帶著濃烈的厭惡。
    有那麽一瞬間,沈雲姝的臉與眼前人重疊,被再次拒絕的陸翊惱羞成怒,忽而攥住了對方纖細的胳膊,迫使她看向自己,目光中滲出幾分陰沉:“所有的問題我會去解決,你隻需說願意……”
    沈悠然被對方驟變的臉色嚇到,胳膊被他攥得很疼,沈悠然掙了掙,沒能掙開,隻好一腳踢向他的小腿,在他因為吃痛而鬆懈時,才得以掙脫了他的桎梏。
    “我不願意。”她丟下這句話,便趕忙逃離了他。
    看著她驚慌失措的背影,陸翊知曉方才自己失態了,想來是將她嚇到了。
    不過這並不妨礙他的計劃,他本就沒打算娶一個替代品,他要的是把他要娶沈悠然的消息送到沈雲姝那裏。
    若是阿姝知道他要娶她的妹妹,一定會主動來見他的。
    *
    丹若與青禾原本在廊簷下一邊繡帕子一邊聊天,卻見院兒裏的海棠樹下,原本正好好聊天的三姑娘與陸家大郎君似乎起了爭執,兩人正欲過去瞧瞧,又見自家姑娘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拉著她們二人進了屋,叫她們把房門關緊了。
    “發生什麽事了,姑娘?”丹若茫然無措的姑娘,“可是陸郎君說了什麽嚇到您了?”
    “他……他讓我嫁給他,”沈悠然撫著受驚的心口,咕噥道,“出的是什麽餿主意嘛……”
    丹若與青禾聽罷,錯愕地對視了一眼:這可不是小事,不管陸翊究竟是出於好意還是暗藏他心,這件事都須得告知家主。
    沈廷瑜知道此事後,以為是陸翊看上了自家三女兒,雖然他不待見陸翊,但是若三女兒真的嫁到陸家,也不見得是件壞事,畢竟三女兒比不得大女兒溫良賢惠,若嫁去別家,免不了要受些舅姑妯娌的磋磨,但若是嫁到陸家,有她的親生母親幫襯著,她的日子定然好過許多。
    不過這三女兒的婚事,除了他這個做父親的點頭外,大女兒那邊也是要知會一聲的。
    沈廷瑜這便叫人去裴家的莊子走一趟,將此事告知沈雲姝。
    彼時沈雲姝在裴家的莊子裏已經住了近一個月,這段時間她每日去給裴老夫人請安,陪老夫人說話散步,也會經常探望養病的裴太傅,在老爺子清醒時陪他下棋,據說這樣經常用腦,對他的病情也會有所緩解。
    裴老夫人待她日益親近,舍不得她離開,她便也日複一日的住了下來。
    這一日她照常去陪老爺子下去,在經過琉璃花房時,瞧見一個模樣水靈的婢女,懷中抱著剛采摘的百合,紅著小臉正翹首盼著什麽……
    那粉麵含羞的表情甚是熟悉,沈雲姝從別的婢女臉上也曾瞧見過,不出所料的話,她盼的應該是會途徑此處的裴家七公子裴懷安。
    身後恰有腳步聲漸進,聽聲音應是男子,大抵是那小婢女等候許久的裴七郎。
    沈雲姝不欲撞破這種尷尬的局麵,恰好這槐林竹海中甚好藏匿,她尋了棵粗壯的槐樹藏住身子,又抵不住好奇,探過半張臉去瞧接下來的好戲。
    見果真是裴懷安,一襲水墨枝葉紋窄袖交領衣袍,秀逸如玉,正慢悠悠走在青石鋪就的小道上。
    那婢女瞧見了他,當即抱著百合低頭朝他走來。
    小道不寬,勉強能容兩人穿行。
    裴懷安是主子,自然不會主動給婢女讓路,但見對麵那個小丫鬟頭也不抬地衝過來時,他還是下意識的躲開了。
    那小婢女原是想一頭撞進他懷裏,卻撲了個空,腳腕一扭便要摔倒。
    幸而裴懷安出手將其拽住,小丫鬟才沒有在他麵前出醜。
    然而裴懷安雖然出手相助,但是嘴上也不不饒她的:“不許再對我投懷送抱,小爺我可不吃窩邊草!”
    那婢女臉上的紅意猶如抽絲般褪了個幹淨,旋即小臉煞白,嚇得像個小鵪鶉:“七、七少爺誤會了,奴婢、奴婢沒有那個意思……”
    “沒有最好。”裴懷安不耐煩地揮揮手,“以後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婢女含淚跑開了。
    裴懷安卻沒有離開,反而轉頭看向沈雲姝這邊,一雙漂亮的瑞鳳眼睇了個幽怨的眼神過來:“嫂嫂看夠了沒?”
    被捉了個正著的沈雲姝尷尬地眨了眨眼,從槐樹後麵走出來,故作無事地與他寒暄:“早啊,是要去看你的祖父麽?一起吧……”
    裴懷安卻還要計較方才的事情:“嫂嫂方才明明比我先看到她,為何不出言提醒?反而躲起來看戲?”
    “我哪裏知道她要撞你呢?”沈雲姝原以為那個小婢女隻是想製造一場偶遇,哪裏想到她直接往人懷裏撞。“興許她是不小心撞上的……”
    可裴懷安一口咬定對方就是故意的:“她是這個月第六個來撞我的丫鬟了,先前還有個丫鬟把茶撒在我身上,可惜了我那件雲錦衣袍染了茶漬洗不幹淨了,寸錦寸金,把她賣了都賠不起。”
    “那你是如何處置她的?”沈雲姝瞥了他一眼,“當真把她發賣了?”
    “賣了她也無濟於事啊,我就罵了她一頓,叫她以後離我遠點。”裴懷安輕哼道,“幸虧我爹有錢,回頭我叫我爹再買一匹雲錦給我……”
    沈雲姝莞爾一笑:原來是個嘴硬心軟的少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