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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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淑嫻也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有幾分離別的愁緒,還有幾分……饞。
    好不容易睡著了,大饞丫頭夢裏都是紅燒豬蹄。
    等到再睜開眼,肚子空空,腸鳴聲適時響起,陽光打在窗戶上,早已過了早膳時間。
    難得睡個懶覺,這也算是新娘子的特殊福利吧,不過遲來的早餐隻有一碗麵茶。
    所謂麵茶,並非是茶湯,而是提前炒熟的小米麵,吃的時候直接倒熱水衝開,很粘稠,也很飽腹。
    至於味道,反正麵茶裏是吃不出肉味。
    “喜服樣式複雜,不方便如廁,所以新娘子出門前基本不喝湯水。”李氏輕聲跟小姑子解釋道,“忍一忍,等到王府換下喜服後,便能隨意吃喝了。”
    最後一天了,沒什麽不能忍的,淑嫻乖乖應下,絞臉絞眉毛的時候也很是配合,疼了也一聲不吭。
    這是她待在家裏的最後一日了,將來回娘家,也是以出嫁女兒的身份回來,還是不一樣的。
    身上的喜服,頭上的朝冠,都是內務府送來的,連脖頸和兩肩佩戴的朝珠都是。
    朝冠有三重二層,頂珠是紅寶石,金翟五支,每支鑲東珠五顆、小珍珠十九顆,後金翟一支,鑲了十六顆小金珠,翟尾垂珠三行兩就,共一百七十二顆珍珠。
    朝珠則是由一百零八顆圓形寶石串成,掛在身上的可不隻一盤,而是三盤,一盤蜜珀,兩盤珊瑚。
    這一身穿在身上,少說也得二十斤,在盛夏的天氣裏,還沒蓋蓋頭,額頭鼻尖就已經有汗珠滲出來了,弄花了妝容。
    “這……洗了臉重新上妝吧,不塗粉畫眉了,隻抹麵脂和口脂。”覺羅氏果斷道。
    此時不由在內心慶幸,幸好她壓著閨女捂了一個多月,便是不塗粉,也還算白淨。
    不然在這炎炎烈日裏,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覺羅氏和李氏親自動手,用棉帕子浸了溫水,小心把臉上的妝擦幹淨,最後塗上一層麵脂,預防臉幹。
    蒙上蓋頭,人就跟半瞎一樣,被大哥背上花轎,一路搖搖晃晃,被扶下花轎,聽著‘夫妻對拜’的唱念聲轉身拜下去,最後再被扶進所謂洞房。
    有輕微幽閉空間恐懼症的淑嫻整個人煩躁不已,靠深呼吸才能勉強控製住自己扯下蓋頭的衝動。
    終於,蓋頭被秤杆掀開,入目的是一張古銅色的麵龐,眉飛入鬢,眸如漆星,鼻梁挺直,鼻子下麵是一圈被修剪過的絡腮胡……足以遮住半張臉的胡子。
    麵容很符合淑嫻對古代武將的刻板印象,威風中透著粗獷,正氣凜然。
    秤杆掀開蓋頭,直郡王瞧見的是一張看起來不太高興且很健康的臉。
    新娘皺著眉頭,看著有些許的不耐煩,但這張不施粉黛的臉上卻是透露著滿滿的鮮活和健康。
    氣色好極了。
    一旁的嬤嬤適時端過子孫餃子,放在兩人中間。
    “生不生?”
    直郡王囫圇吞咽下去:“生!”
    淑嫻:“……生的!”
    媽呀,餃子裏的餡兒真是純生的。
    她還以為餃子皮都熟了,裏麵的餡兒大抵會是半生不熟的,結果也不知道師傅是怎麽做的,熟了的麵皮裏裹著的是連一分熟都沒有的生豬肉!
    炫技倒也不必炫在這裏。
    她再饞肉也受不了這個,嗓子眼裏一陣翻湧差點吐出來。
    淑嫻沒吐,但也強忍著沒往下咽,隻是假裝做出咽下去的樣子,然後抿唇微笑,一副靦腆不好意思開口的樣子。
    等直郡王帶著其他人出了洞房,淑嫻這才招手,讓山竹拿帕子給她。
    “姑娘,這可不興吐,子孫餃子是好兆頭。”山竹一邊回頭看了看門窗,一邊著急又小聲的勸道。
    淑嫻擺了擺手,吐都吐了,收不回來,再說這生孩子的好兆頭,她卻是不想要的。
    “山竹,再去拿盞茶過來,石榴去屋外找王府的人,和她們一塊去廚房拿些飯菜過來,咱們餓半天了,都吃點。”
    淑嫻想了想又補充道:“多來幾個肉菜,拿著打賞的荷包去。”
    趙嬤嬤欲言又止,想說這不是新娘子該做的,可她是看著這位小祖宗長大的,深知福晉不在這裏,沒人能讓這位小祖宗改主意。
    算了算了,不是什麽大事兒,何苦讓小祖宗不痛快呢,今兒可是小祖宗大喜的日子。
    趙嬤嬤不開口,山竹已經勸過了,石榴拿著打賞的荷包出了門。
    而剩下的葡萄和小桃都是打小就跟著姑娘的,跟著姑娘騎馬拉弓習武,也跟著姑娘讀書攢錢看話本,可以說她們才是最了解也最理解姑娘的人。
    一盞清茶,半盞用來漱口,半盞下了肚,肚子卻是越發越餓了。
    山竹和葡萄幫姑娘拆卸頭飾,趙嬤嬤和小桃則是幫自家姑娘取下身上的飾品,把厚重繁瑣的喜服換下來,換上一水正紅色的單紗袍。
    不多時,石榴便領著兩個拎著食盒的丫頭進了門。
    “奴才給福晉請安。”
    “起來吧。”淑嫻等兩人行完了禮才道。
    石榴邊往外端盤子,邊介紹道:“福晉,這些都是膳房現做的,幹炒雞脯片、芙蓉蛋、鬆果肉、炸羊肉圓、燒豆腐、煎銀魚、熗芽筍、火腿羹,還有兩盤餑餑。”
    淑嫻注意到石榴改了稱呼,入鄉隨俗嘛,在哪個山頭就唱哪個山頭的歌,她也素來如此,換哪家公司就要遵守哪家公司的規章製度,接受人家的企業文化。
    像現在,她沒有跟嬤嬤和石榴幾個人分食,而是留下一半的菜品,剩下一半的菜品直接賞下去。
    用膳的時候,靠一側夾菜,等吃的差不多了,再把剩下的菜賞下去。
    這便是紫禁城裏的規矩。
    而皇子們搬出紫禁城,開府之後,也依舊沿襲著紫禁城的規矩。
    她在宮中選秀那半個月學到的規章製度,如今也算派上用場了。
    **
    王府前院,張燈結彩,紅燈紅綢隨處可見。
    出宮開府的皇子們都來了,從三爺到八爺陪著宗親長輩吃酒。
    裕親王、簡親王、莊親王、康親王、信郡王、安親王、恭親王,光是宗室王爺就來了七位。
    除了他們,還有各王府的世子、阿哥,以及直郡王所在的鑲藍旗裏有爵位的宗室。
    宗室幾位王爺難得來的這樣齊全,這是直郡王初次大婚,以及其他幾位皇子大婚時都不曾有過的規格,也就太子爺大婚那日來的這麽齊全。
    按道理,娶繼室是不應該比娶元配更隆重的。
    但無論是大阿哥當年娶妻,還是三爺、四爺、五爺、七爺和八爺娶妻的時候,都還隻是光頭阿哥,又住在宮中隻有三進的阿哥所裏,沒資格大辦,也沒場地大辦。
    再度娶妻,昔日的大阿哥已經是郡王了,繼福晉張氏又是內務府以親王福晉的納彩禮規格聘娶的。
    顯然,能決定納彩禮規格的隻有萬歲爺,這才是宗親王爺們齊齊出動的原因。
    用不著別人灌酒,一身喜服的直郡王挨桌敬酒,攔都攔不住,更不需要幾個弟弟幫著他擋酒。
    張家雖為姻親,但位置並不靠前,新娘沒有嫡親的叔伯,阿瑪又不在,兄長隻是個小小的舉人。
    坐在中間靠後的位置上,張青雲看著直郡王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心中可謂是五味雜陳,酸澀難言。
    王爺看著也不像是高興的樣子,說不高興,倒也沒有喪著臉。
    隻是作為同樣娶過妻的人,他看不到王爺身上的歡喜,聯想到京中傳言,大概王爺現在想的不是今日娶的福晉,而是已經過世的先福晉。
    雖是人之常情,可他也為自個兒妹妹傷心和擔心,甚至憤怒又無力。
    若王爺娶的不是一個總兵官之女,不是張家的女兒,而是大學士之女、六部尚書之女,是佟家的女子、八大姓的女子,直郡王還會在喜宴上灌酒喝嗎。
    張青雲悶下一杯酒,被嗆的連連咳嗽。
    招待女客的宴席是在後院,由幾位皇子福晉出麵待客,跟前院的熱鬧景象比起來,這裏要安靜不少。
    一來是因為女眷當中有一些是不飲酒的,便是飲酒之人,也甚少有像男子那樣不斷勸酒的。
    二來是因為這裏的女眷大都和直郡王的原配福晉相處過,尤其是幾位皇子福晉。
    早先沒有出宮時,三福晉和大福晉比鄰而居,中間不過隔了兩道牆而已。
    四福晉嫁人的時間早,還在三福晉和太子妃之前,她和爺是娃娃親,十一歲就嫁給爺了,跟大嫂作為妯娌相處的時間是最久的。
    五福晉和七福晉於去年相繼嫁入宮中,彼時,先大嫂已經過世一年有餘了,她們不曾見過,隻是聽人說起過,難免唏噓。
    八福晉就更不曾見過了,但同為女人,同為正室原配,她替這位先大嫂憤慨難受。
    成婚九年,給男人生了五個孩子,人走的時候還住在阿哥所那逼仄的院子裏,沒當一日的郡王福晉,沒住上一天的郡王府。
    全讓年紀輕輕的張氏撿了現成的,郡王福晉的位份,寬敞豪奢的郡王府,就連先大嫂拚了命生下的五個孩子,將來不還是要叫新福晉一聲‘嫡額娘’。
    隻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
    想想她便覺得肺都要氣炸了,還吃什麽吃,她瞧見這宴席上的笑臉都覺得虛偽無情。
    覺羅氏作為新娘子的母親見狀也淡了臉上的笑意。
    先福晉再怎麽好,也跟她閨女沒關係,她閨女從前都不認識先福晉,沒受過先福晉恩惠,也沒害過先福晉,這婚事也不是她們家求來的。
    她能理解這些人懷念先福晉,念先福晉的好,可什麽時候懷念不行,在哪裏懷念不行,今兒可是她閨女大喜的日子,這是她閨女的喜宴。
    旁人隻是看著沒那麽歡喜,不像是參加喜事的,倒像是尋常的賞花宴品茶會,八福晉直接喪著一張臉。
    在這時候這地方喪著一張臉!
    難怪京中會有八福晉跋扈的傳言。
    李氏努力維持著臉上的笑,盡量和同桌的福晉們說笑,試圖營造歡喜的氣氛。
    手上的帕子都已經被汗水浸濕了,今日她才真正體會到什麽是齊大非偶。
    拋棄身份不談,十七歲的小姑娘嫁給一個二十六歲有五個孩子的鰥夫,本該惹人同情,可加上身份,眾人卻隻覺得是小姑娘占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