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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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郡王回府的時候,淑嫻正準備用午膳。
    王府和紫禁城的規矩一脈相承,都隻吃兩頓飯——早飯和晚飯,不過她兩輩子都習慣一日三餐,三餐之外偶爾還會加個下午茶或宵夜。
    俗話說得好,早吃好,午吃飽,晚吃少,按照她多年養成的習慣,午飯才是一天當中最豐盛的一頓。
    因此,直郡王回府就見到了滿滿一桌的午膳,有府裏的菜色——八寶鴨、素炒蘆筍、蝦仁煲蛋、荷葉蓮子羹,但更多的是外頭的小吃——燜豬頭肉、醬豬蹄、驢肉火燒、烤鴿子……甚至還有一道鹵豬腸。
    福晉還真是有雅興,看來昨日的誓言是一點都沒影響到福晉的胃口,隻是不知道這樣的好胃口能延續到幾時。
    “都下去。”
    等屋子裏隻剩下他和福晉兩個人的時候,直郡王這才開口。
    “昨日之事爺已經稟告皇阿瑪了,是爺為了弘昱,讓你答應在弘昱長大成人之前不生子的,皇阿瑪念在弘昱的份上也沒有反對,過幾日爺會讓太醫過來為你開藥,對外就說是養身子的藥。額娘那裏,爺方才也去過了,稟明了此事。”
    所以日後在額娘麵前千萬別提什麽發誓不發誓的,說漏了嘴。
    淑嫻愣了愣,萬沒想到這位爺居然把責任全都攬到了自己身上,她從這件事情裏的‘從犯’變成了徹底的受害者。
    淑嫻親自夾了塊蝦仁放到直郡王麵前的碟子裏。
    “多謝王爺,您費心了。”
    她這一關算是過了吧,從此再不必提懷孕生子一事,也不必再擔心過不了公婆那一關。
    直郡王看著張氏臉上的笑意,怎麽看都不像是強顏歡笑的樣子,倒像是真的歡喜。
    可有什麽好歡喜的呢。
    眼下是不用違背誓言了,可十三年不能生子,幾乎就斷絕了張氏這一生的子女緣。
    就算張氏昨天沒反應過來,現在難道還沒想明白嗎。
    還是年少不知愁,過分樂觀了,以為即便是十三年後,想懷的時候也一樣可以懷。
    淑嫻放下筷子,認真承諾道: “您放心,臣妾日後一定承擔起做嫡母和正室的責任,絕不做昧良心的事情。”
    她安了心,希望王爺也安心。
    直郡王拿桌上的果子飲當酒喝,一口悶下去。
    “你的話,爺記下了。”
    是不是言行一致,還要再看。
    事實上,直到現在,他也依舊覺得張氏日後會後悔,後悔發下那樣的誓言,而且這個日後不會太遠。
    “從宮裏回來後,臣妾已經見過妹妹們和府裏各處的下人了,還答應了幾位妹妹在四座院子裏各設一處小廚房,食材方麵還是從她們份例裏撥,想撥多少撥多少。”淑嫻匯報道。
    她可沒有虧待王爺的妾室。
    直郡王一口一杯甜到發膩的果子飲,抬眼撇一下張氏,依舊是那張笑盈盈好似不知愁苦為何物的臉。
    不知道張大人和張夫人是如何教養女兒的,還是中等漢軍旗人家的規矩就是這樣鬆散,以至於張氏這樣的……另類,同時給幾個格格都設小廚房。
    見王爺沒反對,淑嫻接著道:“臣妾還沒見大格格她們,但是對如何教養幾個孩子已經有些想法了,臣妾也沒什麽經驗,還請王爺指教。”
    “臣妾是這麽想的,身體是一切的本錢,幾位格格將來總是要嫁人的,懷孕生子對所有女子來說都不容易,是一道難過的鬼門關,而身體越康健,這其中的風險也就會越小。
    咱們不能等到格格們嫁為人婦了再去督促她們強身健體,還是得從小抓起。
    不說拉弓射箭,至少打打太極,踢踢毽子什麽的,所以臣妾認為,後院同樣也需要建一個演武場。”
    直郡王點了點頭,說的都在理,身體是一切的本錢,而且他有四個女兒,很難全部留京,甚至能留在京城的才是少數,撫蒙是皇女和宗女的責任。
    從前,先福晉還活著的時候,女兒們的教養都是她來負責,後來先福晉沒了,女兒身邊有先福晉留下的兩個嬤嬤,那會兒又住在宮裏,額娘也能照看到。
    如今交給張氏,他不放心,在昨天之前,他是對張氏的人品存疑,畢竟在此之前素未謀麵,並不了解,而現在,他擔心張氏把他女兒教歪了。
    “強身健體可以,但是不許跟她們說什麽懷孕生子是鬼門關這樣的話,越說便越容易害怕,將來就會越緊張,為人處事之道你也別教,管家之道……暫時別教。”
    他得看看再說,他現在不確定張氏是不是有管家的能力。
    “好。”淑嫻答應,她還省事兒了,“我再跟您說說我對教養大阿哥的想法,大阿哥年紀還小,如今教他讀書認字還太早了,但他是王府未來的世子,對他的教育絕對不能放鬆。”
    “所以我琢磨著,在這個階段可以教大阿哥一些生活常識,培養他獨立思考和生活的能力。
    比如,比如在王府開幾塊農田,種菜種莊稼,教大阿哥識得五穀,識得常見的蔬菜。
    比如養幾隻小雞,從雞崽子開始養起,它們危險性小,不會啄傷人,在這個過程中又可以培養大阿哥的耐心和責任感。
    再比如,咱們偶爾陪大阿哥玩玩過家家這種遊戲,沉浸式過家家,我們扮作農夫農婦,親自去體驗耕種之樂,或者扮成漁民去抓魚,扮成商人去販賣東西。
    既可以陪大阿哥玩耍,又能讓大阿哥體會民間的疾苦和歡樂,增長見識,學習知識,培養性格。
    您覺得呢?”
    “爺怎麽覺得是你想耕田捕魚養雞,玩什麽沉浸式過家家。”直郡王一針見血的道,他看福晉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都亮晶晶的。
    “您就說合不合適吧。”
    “如果爺說不合適呢?”
    “您覺得哪兒不合適?咱們可以再探討。”
    “哪兒都不合適,太髒太亂太危險,也沒什麽用處。”
    他的兒女,何須去耕田捕魚養雞,正經東西還學不完呢。
    “怎麽會呢,勤換衣勤洗手,能保證一定的衛生,而且一切都是在王府進行,連門都不出,配合的也都是府裏的人,絕不會出什麽亂子。
    再者說了,大阿哥將來會繼承您的爵位,會入朝做官,多了解民間的疾苦和辛勞,對他將來為朝廷和百姓做事都是有好處的。
    您總不會希望大阿哥將來長成一個四肢不勤、五穀不分、六畜不認的少爺吧。”
    直郡王看著福晉,認真道:“要識得五穀六畜還不容易,何須親自動手,大格格她們是女兒家,本就要嬌養,大阿哥年紀小身子弱,就更要遠離這些髒亂之物了。”
    耕田捕魚這些事情他是沒有正經做過,但也不是一點經驗都沒有,他也拉過幾回犁耙,腳踩在泥土地裏,也和侍衛們在河邊拉過漁網,腥臭味滿天,也曾見過被圈養起來的雞鴨,滿地的雞屎鴨屎,臭不可聞。
    他的女兒不需要去接觸這些,兒子……至少眼下不需要接觸這些。
    “如果,臣妾是說如果,天有不測風雲,人也有旦夕禍福。如果將來有一日您庇護不了孩子們了,現在讓格格們和大阿哥學會吃苦,將來……起碼有吃苦的能力,有耐熬耐打的精神。”
    熬唄,人活著才有希望。
    直郡王將來是沒什麽希望被放出來了,但幾位格格和弘昱不一樣,大格格她們會嫁到夫家,而弘昱等熬到雍正年,新皇總會施恩,便是放出來做一個閑散宗室,那也是好日子。
    當然了,不被關進去是最好的。
    可惜處在直郡王這個位置上,想退下來太難了,更別說對方未必想退下來。
    “我這個人一貫是把事情先想到最壞處,先做好最壞的準備。”
    “然後呢?”
    直郡王今日沒有吃酒,他喝的是甜到發膩的果子飲,但又像是醉了一般,向福晉追問著。
    於他而言,最壞的結果是被殺,死了便一了百了,或者是被流放,被流放到盛京,流放到海外荒蕪之地,還是被圈禁起來,做個階下囚。
    他身後之人也會都跟著被連累,死去,或是失去自由,或是過上食不飽衣不暖的日子。
    這麽想著,他又覺得自己應該對麵前的張氏和身邊的所有人都寬容些,這些人會被他連累,會因他受苦,甚至失去性命。
    做好最壞的準備,然後呢,便能安心等待結果降臨嗎。
    “然後就該吃吃該睡睡,不必過分苛責自己、壓榨自己、給自己壓力。”
    這也是她經曆了上輩子的猝死後才想明白的,猝死之前,她害怕老無所依,害怕哪天得了重病沒錢醫治,害怕意外降臨,而她無力自保,所以她拚了命的上班加班掙錢,把自己變成了一台機器。
    其實在猝死之前的那段時間,她的精神就已經快要崩潰了,壓力大到每夜失眠,整個人變得易怒,經常性的頭疼、眩暈,夜裏甚至有時候能感受到心髒明顯的不舒服。
    身體已經向她發出了信號,但她自己並沒有想到,她會走的這麽早這麽突然,辛苦掙來的血汗錢都成了銀行卡上的數字,好不容易買下來的房和車,也都伴隨著死亡成了幻影。
    就像小時候在海灘上用沙子精心搭造出來一座城堡,還沒來得及細細欣賞,就被海浪衝塌了。
    淑嫻看了一眼直郡王眼下的青黑,勸解道:“人得學會放寬心,有些事情不可強求。”
    該放手的時候就要放手,何必去苦求九五至尊之位呢,那位置隻有一個,退而求其次做個王爺不也很好。
    當然了,勸別人容易勸自己難,就像她,現在不也在竭力為將來做準備。
    “就算要強求,盡人事,聽天命就是了,萬不能給自己太大的壓力,該放鬆的時候就得放鬆,人生還長。”
    趁著能享受的時候抓緊享受,自由時光就剩這麽十年了,能留給她做準備的時間也隻有這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