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鳳鳴於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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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津”森林深處,霧氣似乎比別處更濃重些,光線被扭曲,形成一道道昏沉的光柱,徒勞地穿透枝葉,在地麵投下斑駁陸離的光影。梁歲歲所乘的玄色馬車,在其間無聲滑行,那兩匹水晶異獸眼眶中的幽藍火焰,是這片混沌中唯一穩定的光源,映照著車身上流轉的暗金符文,愈發顯得神秘莫測。
    馬車外,並非空無一人。一名身著淺碧色衣裙的丫鬟靜坐在車轅一側,她名喚青瑣,看似年歲不大,眉眼低垂,姿態恭謹,但腰背挺得筆直,氣息綿長沉靜。車前車後,各有一名身著灰褐色短打、麵容普通到極易被忽略的車夫,他們手持韁繩,目光平視前方,步伐與馬車行進的速度保持著驚人的一致,仿佛與這輛詭異的馬車融為一體。
    更遠處的陰影裏,兩道幾乎溶於環境的暗影,如鬼魅般隨著馬車移動,那是家族派出的暗影護衛,無聲無息,卻是最堅實的壁壘。
    行程本該如此刻般,在絕對的靜謐中持續,直至走出森林。
    然而,一陣喧嘩打破了死寂。
    前方林木略疏之處,赫然聚集著十數人。為首的幾位年輕男女,衣著華貴,用料考究,絕非普通富戶。男子或錦衣玉帶,腰佩靈玉,女子或羅裙翩翩,環佩叮當。他們身邊皆跟著一兩名氣息不弱的仆從,此刻,這些人正隱隱呈扇形,擋住了馬車的去路。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靈力波動,以及一種刻意彰顯的、互別苗頭的威懾感。顯然,這是一群來自非富即貴之家,入“迷津”森林探險或尋覓機緣的子弟。
    馬車緩緩停下,穩得如同磐石。
    一名身著火焰紋錦袍的少年,似乎是這群人的領頭者之一,他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住馬車,更準確地說,是落在了馬車窗欞旁,一個毫不起眼的網格裏隨意放置的一株草藥上。那草藥通體碧綠,頂端結著一顆龍眼大小的朱紅果子,散發著淡淡的、如同月華般的清輝。
    “月華朱果?”火焰紋少年眼中閃過貪婪,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倨傲,“這玩意兒本少爺看上了!車裏的人,開個價吧,或者,出來跟我們比劃比劃,贏了,果子歸我,輸了,本少爺賞你些別的東西,絕不讓你吃虧!”
    他身後一名紫衣少女掩唇輕笑:“趙三哥,你這不就是明搶嘛?不過……這月華朱果確實罕見,放在這車裏,倒是明珠暗投了。”言語間,滿是附和與對馬車主人的輕視。
    車內,梁歲歲依舊保持著蜷坐的姿勢,甚至連眼眸都未曾睜開。外界的聲音清晰地傳入,她唇角幾不可察地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似是嘲諷,又似是覺得無趣。
    青瑣自車轅上輕盈躍下,落地無聲。她麵向那群人,福了一禮,聲音清脆卻不失沉穩:“諸位公子小姐,此物乃我家小姐途中隨手所采,並不出售,亦不與人賭鬥。還請行個方便,讓我家馬車過去。”
    “一個丫鬟也配跟我們說話?”那趙姓少年眉頭一擰,顯然覺得被駁了麵子,“讓你家主人出來!藏頭露尾,莫非是見不得人?”
    另一名手持折扇,故作瀟灑的青衫公子也搖扇笑道:“是啊,這‘迷津’森林危險重重,你們這馬車……嘖嘖,倒是別致,就是不知主人是否也如這馬車一般,有些……見不得光的本事?”
    汙言穢語並未讓青瑣變色,她隻是再次重複:“請諸位讓路。”
    “不讓又如何?”趙姓少年脾氣火爆,身上靈力一蕩,隱隱有火光閃現,“今天這月華朱果,本少爺要定了!要麽打一場,要麽乖乖奉上!”
    就在這時,馬車內,一道嗓音傳了出來。
    那聲音如同山澗清泉擊石,帶著幾分少女的清脆,卻又沉澱著遠超年齡的沉穩與明媚,不疾不徐,娓娓道來,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嘈雜:
    “想要朱果?可以。”
    眾人一怔,沒想到車內人如此“識時務”。
    卻聽那聲音繼續道:“不過,我這丫鬟性子倔,覺得諸位連她這一關都未必過得去,更不配與我交手。這樣吧,你們之中,任選一人,若能在我這丫鬟手下走過三招,朱果奉上,我親自下車賠禮。若不能……”
    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輕笑,仿佛春風吹皺池水,卻莫名讓人感到一股寒意。
    “便請諸位立刻讓開,莫要再耽誤我的時間。家中父母兄長,還在等我歸家。”
    “狂妄!”趙姓少年大怒,他堂堂世家子弟,竟被一個未曾謀麵的女子如此輕視,連對方的丫鬟都敢誇口三招之約?“本少爺就來會會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
    他身後一名仆從想要勸阻:“三少爺,這馬車詭異,恐有古怪……”
    “滾開!”趙姓少年正在氣頭上,哪裏聽得進去,周身靈力鼓蕩,一拳便向青瑣轟去,拳風帶著熾熱的氣息,竟隱隱化作一個狼頭虛影,聲勢不俗。
    然而,麵對這淩厲一擊,青瑣隻是微微側身,步伐玄妙地一滑,便如同柳絮般避開了拳風核心。與此同時,她並指如劍,快得隻留下一道殘影,精準地點在了趙姓少年手臂的某個關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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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哢嚓”一聲輕響。
    “啊!”趙姓少年慘叫一聲,整條手臂瞬間酸麻劇痛,凝聚的靈力驟然潰散,那狼頭虛影也哀鳴一聲消散於無形。他踉蹌後退,滿臉難以置信。
    一招!僅僅一招!
    那紫衣少女和青衫公子臉色驟變。
    青衫公子折扇一合,沉聲道:“一起上!”他看出這丫鬟身手詭異,絕非普通下人。
    另外兩名帶著仆從的男女也同時出手,一時間,靈光閃爍,刀風劍氣齊向青瑣湧去。
    青瑣麵色不變,身影在幾人圍攻中穿梭,如同穿花蝴蝶,她的招式並不華麗,甚至有些樸素,但每一擊都精準地打在對方舊力已盡、新力未生的節點,或是關節、穴位等脆弱之處。隻聽“噗噗”幾聲悶響,伴隨著痛呼,那幾名仆從率先被打翻在地,而青衫公子和紫衣少女,也不過在兩招之內,便被青瑣看似輕飄飄的掌風掃中胸口或手腕,靈力運轉瞬間凝滯,狼狽地跌坐在地。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呼吸之間。
    青瑣收勢站定,氣息勻稱,連鬢角都未曾散亂。她看也沒看地上那群目瞪口呆、氣急敗壞的少爺小姐,隻再次福了一禮,聲音依舊平穩:“承讓。”
    說完,她轉身,輕盈地躍回車轅。
    自始至終,車內的梁歲歲未曾再發一言,那兩名車夫也如同泥雕木塑,連眼神都未曾波動一下。隱匿在暗處的暗影,更是毫無痕跡。
    水晶異獸眼眶中的幽藍火焰微微一閃,馬車再次啟動,無視了前方癱坐一地、滿臉羞憤與驚駭的眾人,徑直從他們中間駛過。
    就在馬車經過那名趙姓少年身旁時,一陣微風吹來,恰好拂起了車窗那繡著星辰軌跡的暗金色簾角。
    刹那間,驚鴻一瞥。
    車內的少女側影映入少年眼中,鵝黃的衣裙襯得她肌膚勝雪,雖未能看清全貌,但那驚心動魄的輪廓,以及簾角掀起時,那雙恰好隨意瞥來的眼眸——勾魂攝魄,眼波流轉間仿佛蘊藏著星辰萬象,帶著一種漫不經心的慵懶與極致的神秘,瞬間擊中了他的心神。
    那不是凡俗應有的美麗,更像山精鬼魅,或是九天仙靈。
    馬車沒有絲毫停留,優雅而決絕地駛入更深的迷霧,將身後的喧囂、憤懣與那一瞥的驚豔,徹底隔絕。
    與此同時,梁府。
    相較於“迷津”森林的短暫衝突,府內依舊是一片井然有序的忙碌,隻是這份有序之下,潛藏著愈發濃鬱的期待與緊張。
    主母衛氏端坐於花廳,手中雖捧著一盞香茗,卻半晌未曾啜飲一口。她不時抬眼望向廳外的日晷,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溫熱的杯壁。
    “母親,”長子梁昀步入花廳,他已換上了一身嶄新的墨藍色錦袍,玉冠束發,更顯挺拔穩重,“各處都已再次查驗過,絕無疏漏。歲歲的繡樓也按您的吩咐,添置了今年京中最時興的‘雲霧綃’和一套赤金紅寶石頭麵。”
    衛氏微微頷首,目光落在兒子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昀兒,你也再去整理一下儀容,發冠有些歪了。”她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你父親呢?”
    梁昀正了正發冠,回道:“父親在書房,說是要靜心片刻。”
    衛氏了然。她的夫君,梁家的家主,此刻心中的波瀾恐怕比誰都要洶湧。以靜心為名,不過是緩解那積壓了十年的複雜心緒。
    書房內,梁家主梁胤卻實負手立於窗前,望著庭院中為迎接女兒而新移栽的幾株珍品秋菊。他身形偉岸,麵容儒雅中帶著久居上位的威嚴,但此刻,那雙深邃的眼眸中,卻翻湧著與外表截然不同的情緒——期盼、愧疚、擔憂,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
    歲歲離家十年,在那神秘之地修行,如今歸來,她可還認得父母家人?可會怨恨他們當年的決定?她如今……又是何等模樣?
    他深吸一口氣,理了理身上一絲不苟的紫檀色常服,試圖將那些紛亂的思緒壓下。無論怎樣,女兒終於要回家了。
    整個梁府,從主到仆,都在一種無聲的倒計時中,等待著那輛穿越迷霧的馬車,等待著那位離家十載,如今歸來的小姐。
    森林中的插曲,如同投入湖麵的一顆小石子,漣漪散去,並未影響湖底的暗流。而梁歲歲的歸家之路,注定不會隻有這一道小小的波瀾。府門的開啟,或許,正是真正風雨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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