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金石來訪,暗流激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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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靈溪澗,籠罩在一層薄如輕紗的霧氣中。山鳥初啼,溪水潺潺,一切仿佛與往日並無不同。但陸遠知道,今天不同——金石門那位“石頭癡”執事石堅,將在午後到訪。
木棚內,油燈已經亮了半個時辰。陸遠就著昏黃的光線,最後一次核對今日的安排。木板上的炭筆字跡密密麻麻:
“辰時至巳時:常規接待三批散客,由張大山帶甲組負責。”
“午時初:暫停接待,全員整理靈境,重點清潔礦石展示區。”
“未時二刻:金石門石堅執事到訪,陸遠、韓楓接待,展示礦石標本,遊覽全線路。”
“酉時後:複盤總結,擬定與金石門合作初步方案。”
他的目光落在“礦石展示區”五個字上。這三日,為了準備金石門的來訪,他幾乎調動了所有能調動的人力物力。張大山帶著雜役們跑遍了後山,采回各色礦石標本;他自己則翻遍了能找到的典籍,請教了韓楓和幾位年長的執事,為每塊石頭撰寫了介紹;甚至請了宗門內一位擅長書法的弟子,重新謄寫了說明牌。
“陸小哥,都準備好了!”張大山掀開簾子進來,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但眼睛發亮,“礦石全擺好了,按您說的分了四類:金屬礦、玉石礦、奇石、特殊礦石。每類五六樣,都有說明牌。茶座也布置妥了,用的新打的杉木桌椅,茶水是今早現燒的山泉,加了雙份寧神草。”
陸遠點頭,跟著張大山走出木棚。空地上,原本雜亂堆放的石頭已經被精心布置。四張長條木桌並排擺放,上麵鋪著幹淨的粗麻布。礦石按類別分置,每塊石頭旁都立著一尺高的木牌,上麵用清秀的楷書寫著名稱、特點、傳聞。
最左邊是金屬礦:暗紅色的赤鐵礦、黃褐色的黃銅礦、閃爍著銀灰色光澤的輝銻礦...甚至還有一塊罕見的、表麵有天然金色紋路的“金沙石”。
第二桌是玉石類:溫潤的淡青色溫玉、半透明的水潤石、深綠色的蛇紋石...最大的一塊溫玉有拳頭大小,被特意放在紅色絨布上,在晨光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第三桌是奇石:布滿金色斑點的“星辰石”、紫黑色蜂窩狀的“雷擊石”、敲擊能發不同音高的“聲音石”、還有幾塊紋路似山水似人物的“畫麵石”。
最後一桌則是些暫時無法歸類的特殊礦石:一塊通體漆黑卻異常輕盈的“浮石”、一塊會在暗處發出微弱藍光的“夜光石”、甚至還有一塊據說是從古修洞府附近撿到的、布滿奇異符文的“古紋石”。
每塊石頭的說明牌都寫得頗為用心。比如“雷擊石”的牌子上就詳細寫著:“天雷擊中山岩,瞬間高溫熔融岩石表麵,冷卻後形成特殊玻璃質結構及蜂窩狀孔洞。質地堅硬,握之有微麻感。民間傳說可避邪祟,置於屋角可防雷火。罕見度:甲等上。”
又比如“聲音石”:“天然形成,內部結構特殊,各部位厚度、密度不一,故敲擊時音高各異。音色清越,似玉磬。成因不明,或與上古地脈變動有關。可奏簡單旋律,實屬天然奇珍。”
雖然這些介紹大多基於民間傳說和猜測,但勝在詳實有趣,足以引起行家的興趣。
“好,很好。”陸遠仔細看過每一處布置,滿意地點頭,“張大哥,辛苦你們了。今天上午的常規團,你多費心。午時一過,就閉門謝客,全力準備迎接金石門的貴客。”
“您放心!”張大山拍著胸脯,“上午三批散客,都是熟客,流程我都熟。就是...”他壓低聲音,“新線路那邊,按您的吩咐,昨天下午我們大張旗鼓運了十塊上等青石板過去,一路敲鑼打鼓,半個宗門都知道了。晚上我安排了六個兄弟,兩人一組,三班倒,藏得嚴嚴實實...”
他臉上露出複雜的神色:“子時剛過,王癩子那混蛋果然又來了!帶著兩個人,都蒙著臉,背著麻袋,直奔那些青石板就去了!我們的人一擁而上,當場按住了一個,是煉器坊的雜役李二。但王癩子那瘸子...跑得跟兔子似的,鑽林子沒影了。另一個也溜了。”
陸遠眼神微凝:“李二呢?”
“捆了關在後山舊柴房裏,兩個兄弟看著。”張大山道,“那小子一開始嘴硬,說就是路過。後來我們嚇唬要送執法堂,按門規偷盜宗門財物要斷手,他才鬆口,說是王癩子指使的,答應偷了石板賣了錢對半分。至於之前倒汙物、扒水壩的事,他推說不知道,但眼神躲閃,肯定沒說實話。”
“王癩子沒抓到...可惜了。”陸遠沉吟,“不過有李二這個人證,至少能證明他們偷盜。李二的口供記下來了嗎?”
“記了,按了手印。”張大山從懷中掏出一張粗紙,“那小子嚇得夠嗆,讓寫什麽寫什麽。”
陸遠接過粗紙,上麵是歪歪扭扭的字跡,確實是李二承認受王癩子指使偷竊青石板的供詞,末尾有個鮮紅的手印。
“人看好,別讓他跑了,也別讓他出事。”陸遠將供詞仔細折好收起,“今日金石門來訪是頭等大事,不能因小失大。等過了今日...咱們再跟劉管事好好算這筆賬。”
“明白!”
晨霧散去,靈溪澗迎來了新一日的繁忙。三批散客如約而至,有慕名而來的凡人富商,有好奇探訪的低階修士,還有附近村鎮結伴而來的文人墨客。張大山帶著兩名新培訓的向導,講解得有聲有色,一切都井然有序。
陸遠則坐鎮木棚,一邊處理日常事務,一邊在心中反複推敲接待石堅的細節。他讓雜役燒了熱水,將自己的青色布衣熨燙平整;又將那支小喇叭擦了又擦,確保光亮如新;甚至提前準備了幾個金石門可能感興趣的問題——關於礦石成因、關於地質變遷、關於如何將礦物知識融入旅遊體驗。
午時剛過,最後一批散客滿意離去。張大山立刻帶著雜役們閉門謝客,掛出“今日暫停接待”的木牌,然後開始最後的清潔整理。小徑上的落葉被仔細清掃,護欄被擦拭幹淨,連解說牌上的灰塵都被一一抹去。
未時初,一切準備就緒。靈溪澗入口處,陸遠、韓楓、張大山及四名核心雜役肅立等候。礦石展示區在陽光下熠熠生輝,茶座上的粗陶茶具冒著嫋嫋熱氣,空氣中彌漫著寧神草的清香和山泉的清冽。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山風吹過林梢,溪水潺潺流淌,遠處傳來隱約的鳥鳴。陸遠站在那裏,腰背挺直,手中握著那支冰涼的小喇叭,心中卻異常平靜。該做的準備都已做了,剩下的,便是以誠相待。
未時二刻,分毫不差。
山道拐彎處,出現了三個身影。
為首之人是個四十餘歲的中年漢子,身材敦實如鐵砧,肩膀寬闊,手臂粗壯,走起路來步步紮實,每一步都仿佛要在山石上踩出印記。他穿著赭石色的金石門勁裝,腰間沒有佩劍,卻掛著一柄精巧的短錘、一個牛皮工具袋、還有幾樣形狀奇特的金屬工具。陽光照在他古銅色的臉上,映出一雙銳利卻清澈的眼睛。
正是石堅。
他身後跟著兩個年輕弟子,皆是一身利落的短打,背負著鼓鼓囊囊的行囊,步履輕健,眼神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青木宗的朋友,叨擾了!”人未至,聲先到。石堅的聲音洪亮如鍾,在山穀間隱隱回響。他加快步伐,走到近前,朝著韓楓和陸遠拱手——先向韓楓這個修士,再向陸遠這個凡人負責人,禮節周全卻毫不拖泥帶水。
“石前輩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韓楓還禮,態度不卑不亢,“這位是陸遠陸師弟,靈境一應事務,皆由他統籌。”
“陸先生,久仰。”石堅轉向陸遠,目光在他身上快速掃過,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審視——不是看修為,而是看人。那目光銳利卻不逼人,清澈坦誠。“信中說三日後,便是三日後。我們金石門的人,鑿山開石,最重‘精準’二字。說何時,便何時。”
“石前輩言重了,您能蒞臨指導,是靈境的榮幸。”陸遠側身引路,姿態恭敬而不諂媚,“山中簡陋,唯備粗茶一盞,前輩若不嫌棄,不妨稍坐歇息,再覽山景?”
石堅卻哈哈大笑,聲震林樾:“茶不急喝!陸先生,聽說你們這兒收羅了不少有意思的石頭?老石我這人,見了石頭比見了親娘還親!先看石頭,再看景!茶水嘛...看完石頭,口幹舌燥時再喝,那才叫痛快!”
果然是個率性直接的“石頭癡”。陸遠心中一定,笑道:“那便依前輩。這邊請。”
眾人移步至礦石展示區。當石堅看到那四桌分門別類、擺放整齊、配著詳細說明牌的礦石標本時,眼睛驟然亮了起來,仿佛獵人見到了珍貴的獵物。
“謔!”他一聲讚歎,快步上前,卻沒有立刻動手,而是先整體掃視一圈,目光如電,從金屬礦到玉石,從奇石到特殊礦石,一一看過。然後,他才蹲下身,從腰間工具袋裏掏出一柄黃銅柄的放大鏡——鏡片澄澈,邊框磨損得發亮,顯然常年使用。
第一塊看的是赤鐵礦。他沒有用手直接拿,而是從工具袋裏取出一副薄薄的鹿皮手套戴上,這才捧起那塊暗紅色的礦石。他用手指細細摩挲斷麵,感受紋理;用指甲輕輕刮擦,觀察刮下的粉末;甚至將粉末湊到鼻尖,深深嗅聞。
“含鐵量...約六成八。”他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專注,“雜質以矽、鋁為主,伴生少量鈣、鎂...嗯,還有極其微量的銅,難怪色澤偏暗紅。”接著,他取下腰間短錘——那錘子小巧精致,錘頭不過拇指大小——用極輕的力道敲擊礦石不同部位,側耳傾聽回聲。
“質地均勻,內部無明顯裂隙或空洞。”他抬起頭,眼中帶著毫不掩飾的讚賞,“陸先生,你們這赤鐵礦,品相相當不錯。最重要的是——”他指向礦石表麵那些光滑的弧麵和流線型紋路,“這是礦脈裸露地表,經年累月被山洪溪水衝刷打磨的結果。說明礦層離地表近,且受過自然篩選,雜質相對較少。若是開采,初期成本會低很多。你們...真沒動過心思?”
陸遠坦然道:“不瞞前輩,確曾動心。但宗門缺乏開采冶煉的經驗與專長。且後山是靈境所在,若大規模動土開礦,恐毀傷山體,破壞景致,得不償失。”
“也是。”石堅點點頭,將赤鐵礦小心放回原處,“風景也是資源,毀了可惜。不過...”他話鋒一轉,“像這種品相的礦石,即便不開采,作為標本展示,也極具價值。能讓普通人親眼看到鐵礦原石是什麽樣子,便是教育。”
他看向陸遠,目光中多了幾分深意:“陸先生將這些礦石整理得如此清楚,介紹寫得如此詳細,看來是下過功夫的。這份心思,難得。”
“前輩過獎。陸某隻是想著,既然要展示,便該展示得明白些。”陸遠謙遜道。
接下來是溫玉。石堅的動作明顯輕柔了許多。他脫下手套,用雙手捧起那塊拳頭大小的淡青色玉石,先是掂了掂分量,然後對著陽光緩緩轉動,仔細觀察內部結構和色澤。接著,他將玉石貼在臉頰上,閉目感受,臉上露出享受的神色。
“溫感穩定均勻,無冷熱差異。”他睜開眼,評價道,“質地細膩,雖可見天然紋理和微小雜質,但正是這些‘不完美’,證明了它的天然。靈力蘊含...幾乎可忽略不計,對修士無用。但對凡人而言——”他將玉石遞給陸遠,“陸先生你摸摸,是不是入手生溫,如握暖陽?”
陸遠接過,果然觸手溫和。“正是。我們試過,貼身佩戴,寒冬亦不覺冷。”
“這便是它的價值所在。”石堅道,“這種大小的天然溫玉,在我們金鐵山脈也不多見。若經巧手雕琢,製成佩飾,長期佩戴,確有暖身活血之效,於年老體弱者尤為有益。”他頓了頓,“這種石頭,你們存量如何?”
“皆是零星發現,不成礦脈。”陸遠如實道,“最大的就這塊了。靈溪上遊河灘裏,偶爾能撿到碎塊,但多是指甲大小。”
石堅若有所思:“不成礦脈...可惜。不過作為旅遊紀念品,綽綽有餘。甚至可以開發‘河灘尋玉’的體驗項目——當然,得提前‘埋’些碎玉進去,讓遊客有得可尋。”
這話與陸遠之前的設想不謀而合。他心中暗讚這位石執事果然有商業頭腦。
接下來的時間,石堅將每桌石頭都仔細看了一遍,不時發出驚歎或疑問。他對“星辰石”的金色斑點極為感興趣,用工具刮下少許粉末,放在白紙上,在日光下用放大鏡反複觀察,又取出火折子,將粉末置於銅片上燒灼,看其顏色變化和有無特殊氣味。
“有趣...這金色斑點,很可能是‘黃鐵礦’的微小晶體,但色澤又比尋常黃鐵礦更亮。”他摸著下巴,“月夜會發亮...可能還含有極微量的‘夜光石’成分,或者...是某種未知的熒光礦物。若真如此,值得深入研究。”他看向陸遠,“這塊石頭,我能否取米粒大小的一點粉末帶回?放心,絕不多取。”
“前輩請便。”陸遠示意張大山取來特製的玉刀和玉碟。石堅用刀尖極其小心地刮下比米粒還小的一撮粉末,放入玉碟,再裝入一個拇指大小的水晶瓶中,仔細封好。
對“雷擊石”,他的評價最高。他戴上手套,捧起那塊紫黑色蜂窩狀的石頭,手指輕輕撫過那些規則的孔洞,眼中滿是癡迷。
“天雷擊岩,瞬間溫度可達數千度,足以熔融大部分岩石。”他低聲解說,仿佛在課堂上,“熔融的岩石表麵急速冷卻,形成玻璃質結構。這些孔洞,是岩石內部水分或氣體受熱膨脹爆炸所致。你們看,孔洞大小均勻,分布規律,說明雷擊時能量釋放均勻,這塊岩石的質地也非常均勻。”
他用小錘輕敲,聲音清脆:“硬度極高,超過普通花崗岩。結構特殊,是研究雷擊地質、高溫高壓礦物形成的絕佳樣本。”他抬起頭,目光灼灼,“陸先生,這塊石頭,堪稱鎮境之寶!千萬保護好!若有損壞,實在可惜!”
陸遠鄭重應下。
最讓石堅驚喜的,還是“聲音石”。當陸遠用特製的小木槌輕輕敲擊石頭不同部位,發出“叮——咚——淙——泠——”如編磬般清越悅耳的音階時,石堅的眼睛瞪得滾圓,嘴巴微張,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幾乎是搶過木槌,親自敲擊。先輕後重,先慢後快,敲擊不同部位,側耳傾聽,表情越來越激動。
“宮、商、角、徵、羽...五音俱全!”他聲音發顫,“各部位音高穩定,音色純淨!這絕非偶然!石頭內部定有極其特殊的結構!”他用放大鏡貼著石頭表麵,一寸一寸地查看,試圖找出規律,“密度分布?厚度差異?還是內部有天然的空腔共鳴?”
研究了足足一盞茶時間,他才滿臉遺憾地抬起頭:“可惜不能剖開看...但能發現這種奇石,已是天大的機緣!陸先生,這石頭,務必妥善保管,這是你們靈境獨一無二的招牌!”
看完所有石頭,石堅已是滿麵紅光,之前的矜持全不見了。他用力拍著陸遠的肩膀,力道大得讓陸遠晃了晃:“陸先生!你這靈境,有意思!太有意思了!石頭好,人更好!不藏私,不遮掩,願意拿出來分享、研究,這份心胸,老石我佩服!”
“前輩過獎。”陸遠笑道,“既然石頭看完了,不如移步茶座,喝杯粗茶,歇歇腳,然後咱們一邊遊覽,一邊再聊?”
“成!聽你的!”
茶座布置在幾棵古鬆下,粗木桌椅,粗陶茶具,簡樸卻整潔。石堅也不客氣,端起陶碗便是一大口,隨即眼睛一亮:“嗯?這茶...有寧神草?”
“前輩好見識。”陸遠道,“山泉衝泡,加了少許寧神草葉,氣味清心,略助安神。”
“不錯,有心了。”石堅又喝了一口,這才正式落座。他身後的兩個年輕弟子也放鬆下來,好奇地打量著四周景色。
品茶間,石堅的話匣子打開了。他不僅談論石頭,也問起靈境的運營、客人的反響、未來的打算。陸遠一一回答,不誇大,不隱瞞,偶爾提及遇到的困難——比如新線路拓展中遇到的“小麻煩”。
石堅聽得很認真,不時點頭或追問。當聽到靈境準備開發“金石探秘”體驗項目時,他眼中精光一閃。
“陸先生,韓道友,老石我有個想法,你們聽聽看,如何?”他放下陶碗,正色道。
“前輩請講。”
“你們這靈境,現在主打‘靜心’、‘感悟’,這很好。但有沒有想過,增加一些‘實學’的內容?”石堅指著礦石展示區,“比如,與我們金石門合作,開設一個‘金石學堂’?我們提供更係統的礦石標本、簡單的檢測工具和操作台,再派一名弟子常駐,每日定時開設小型講座或體驗課,教遊客辨識常見礦石、了解基礎地質知識、甚至親手體驗‘淘洗礦砂’、‘敲擊辨音’等小活動。”
他越說越興奮,顯然這個念頭在他心中醞釀已久:“當然,這是增值服務,可以單獨收費,價格稍高些。甚至,可以開發不同等級的‘金石探秘套餐’——基礎級,認識十種常見礦石;進階級,學習簡單檢測方法,親手淘洗一份礦砂帶走;高級級,由駐場弟子帶領,在劃定區域進行小型‘野外勘探’體驗,找到的礦石標本可帶走!”
這個設想,比陸遠之前的構思更加係統、更具吸引力。他強壓下心中激動,謹慎問道:“前輩此議,令人心動。但...金石門為何願意如此傾力相助?這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恐怕不小。”
石堅笑了,笑容裏帶著生意人的精明和煉器師的坦誠:“三個原因。第一,宣傳。讓更多人了解礦石、對金石之道產生興趣,便是為我們金石門培養潛在的客源和人才。第二,科研。你們青木山脈的地質構造、礦物組成,與我們金鐵山脈肯定不同。借此機會,我們可以係統地收集樣本、研究對比,豐富門內的礦物圖譜。第三...”
他看向陸遠,目光真誠:“我看好你這靈境,也看好你這個人。現在投入,是雪中送炭;將來靈境做大,我們便是元老合作夥伴。我們金石門的人,常年跟石頭打交道,看石頭的眼光準,看人的眼光...也不差。”
這話說得實在,也說得漂亮。陸遠與韓楓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認可。
“此事關係重大,陸某需詳細稟明李長老,並經宗門決議。”陸遠誠懇道,“但以個人之見,能與金石門這般務實、真誠的宗門合作,是靈境之幸,亦是陸某之幸。不知前輩可有初步的合作意向條款?”
“有!”石堅顯然是有備而來,從懷中取出一卷淡黃色的帛書,“這是我們草擬的《關於在青木靈境設立金石學堂的合作意向》。你們先看,不急回複。三日後,我讓這兩個徒弟再來一趟,一來聽聽貴宗的意向,二來...他們會帶些我們金石門特有的礦石標本、簡易工具,還有一些適合製作旅遊紀念品的礦石小件,算是見麵禮。合作成與不成,這些禮物都留下,交個朋友。”
陸遠雙手接過帛書,展開細看。條款清晰明了,核心內容有:金石門負責提供係統礦石標本(首批五十種)、基礎檢測工具(放大鏡、小錘、硬度筆等)、操作台及展示架,並派遣一名煉氣中期弟子常駐(每三月輪換),負責日常講解、體驗課教學及簡單維護;靈境負責提供場地、基礎客流及日常管理;收益扣除成本後五五分成。此外,金石門享有在靈境內展示宗門標識、發放宣傳冊頁、優先獲得新發現礦物研究權的權利。
條件相當優厚,甚至有些讓利。陸遠仔細看完,將帛書小心卷起:“前輩誠意,陸某深切感佩。三日內,必給前輩一個初步答複。”
“好!爽快!”石堅大笑起身,“那現在...咱們便去逛逛你這靈境!說實話,看了這些石頭,我對你們這山水,更好奇了!”
遊覽正式開始。與之前所有遊客都不同,石堅的關注點始終與地質緊密相連。在“青牛石”前,他對傳說一笑置之,卻對岩石的層理、礦物組成、風化痕跡研究了半天;在“虹霞練”,他分析瀑布水流的侵蝕規律、水中可能攜帶的礦物質、以及崖壁岩石的硬度差異;在“悟道林”,他更是蹲下身,用隨身小鏟挖了一捧土,仔細撚搓、嗅聞,甚至取了少量樣本裝袋。
“土壤偏酸性,腐殖質層厚,保水性好。”他得出結論,“而且地下應該有微弱的裂隙水滲出,所以空氣濕度穩定,體感舒適。你們選址此地作為‘靜心區’,是有道理的——這裏的自然環境,確實有助於平複情緒。”
陸遠適時補充:“起初隻是覺得這裏格外安靜,後來才發現,在此靜坐片刻,心神確實容易安寧。或許...正是前輩所說的這些自然條件共同作用的結果。”
“天地萬物,自有其理。能發現並善用,便是智慧。”石堅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繼續前行。
最深入的交流發生在望霞坡。當韓楓激發霧氣,將整個山坡籠罩在如夢似幻的光暈中時,石堅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驚歎於“仙氣”,而是仔細觀察霧氣的形態、擴散規律、光線折射角度。當韓楓解釋其中加入了晨曦之露時,這位煉器師猛地一拍大腿!
“晨曦之露蘊含初生陽氣!《金石雜錄》裏提到過這個說法!但從未有人想過可以這樣用!”他饒有興致地追問,“韓道友,這霧氣除了營造意境,可還有其他...實際效用?哪怕再微小?”
韓楓沉吟道:“確有些許發現。霧氣中的寧神草藥成分,經水汽擴散,更易被吸入,靜心效果稍強。另外,有兩位修煉水屬性功法的道友曾提及,在此霧氣中運轉功法,靈力流轉似乎更順暢一絲——當然,效果極其微弱,且因人而異,未必是普遍現象。”
“微弱也是效果!”石堅卻十分重視,“這說明你們這個法子,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引動、匯聚了天地間的水靈之氣。雖然手法粗糙,耗能頗大,但方向是對的,思路是巧的!”
他來回踱步,陷入思考:“若是能結合簡易陣法,或使用某些能穩定聚集水靈氣的材料...或許能增強效果,降低消耗...不過這需要試驗...”
看著他專注思索的樣子,陸遠和韓楓相視一笑。這位石執事,是真把這裏當成一個值得研究的“項目”了。
遊覽結束時,日頭已西斜,天邊泛起橘紅色的晚霞。石堅站在山口,回望暮色中的靈溪澗,臉上滿是意猶未盡。
“陸先生,韓道友,今日一行,收獲遠超預期。”他鄭重拱手,“靈境之妙,不僅在景,更在用心。三日後,我讓徒弟們再來。無論合作事宜成否,金石門都願與靈境、與二位,保持交流。”
“前輩厚意,陸遠銘記。”陸遠還禮,“三日後,必給前輩一個答複。”
送走石堅三人,天色已近黃昏。陸遠站在山口,望著他們消失在暮色山道上的背影,心中充滿了振奮與期待。金石門的合作意向,不僅意味著新的項目、新的收入,更是一種來自專業領域的認可,是靈境價值的有力證明。
然而這份振奮,在看到張大山連滾帶爬、麵無人色地從後山小徑衝出來的身影時,瞬間凍結成冰。
“陸...陸小哥!韓...韓仙長!”張大山衝到近前,腳下一軟,幾乎栽倒,被陸遠一把扶住。他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眼中滿是驚恐,語不成句:“死...死了...李二...李二他...死了!”
陸遠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直衝天靈蓋,渾身汗毛倒豎。他用力扶住張大山,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緊繃:“你說什麽?慢慢說!李二怎麽了?!”
“死...死了!口鼻流血...沒氣了!”張大山聲音發顫,帶著哭腔,“就在剛才...看守的兄弟換班吃飯,就離開了一刻鍾不到...回來就...就看見李二倒在幹草上...旁邊飯碗打翻了...人...人已經硬了!”
韓楓臉色驟變:“中毒?”
“像...像是中毒...臉色發黑,嘴邊有黑血...”張大山腿軟得站不住,“陸小哥...怎麽辦...死人了...死人了啊!”
陸遠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但心髒在胸腔裏狂跳,耳邊嗡嗡作響。死了...李二死了...不是意外,是滅口!對方不僅偷盜破壞,現在竟敢殺人!
“現場保護了嗎?誰還在那兒?”他聲音沙啞。
“小...小順子和鐵頭守著...不讓任何人靠近...”張大山喘著粗氣,“陸小哥...咱們...咱們攤上大事了!”
“韓師兄。”陸遠轉向韓楓,麵色前所未有的凝重,“這事...壓不住了。必須立刻上報執法堂。”
韓楓點頭,眼神冷冽:“我去。你帶人保護現場,在我和執法堂的人到之前,不許任何人接近柴房,也不許任何人離開後山區域!”他頓了頓,壓低聲音,“尤其是...劉管事那邊的人。”
“我明白。”陸遠轉頭看向驚魂未定的張大山,“張大哥,振作點!你現在立刻去後山,告訴小順子和鐵頭,死守柴房,任何人敢靠近,格殺勿論!然後,把今天所有接觸過李二飯菜的人,全部控製起來,分開看管,等我過去問話!尤其是送飯的小三子,立刻找到他!”
“小...小三子...”張大山突然想起什麽,臉色更加難看,“下午...下午就沒見過他了!他同屋的人說...午飯後領了食盒出去...就再沒回來!”
陸遠心中寒意更甚。又一個失蹤的...是跑了,還是也被滅口了?
“先不管他,執行命令!”陸遠厲聲道,前所未有的嚴厲讓張大山渾身一激靈。
“是...是!”張大山咬牙爬起,跌跌撞撞向後山跑去。
韓楓也匆匆趕往執法堂方向。
夕陽徹底沉入山後,最後一絲天光被暮色吞噬。靈溪澗入口處,隻剩下陸遠一人。山風驟起,吹得木棚嘩嘩作響,那支小喇叭掛在棚柱上,在風中輕輕搖晃,撞擊木柱,發出“嗒、嗒、嗒”的輕響,在死寂的暮色中格外清晰,也格外冰冷。
陸遠站在那裏,一動不動。身後是今日金石門來訪的圓滿成功,是合作在望的振奮前景;前方黑暗的山道上,卻是一條剛剛失去溫度的人命,是驟然升級的殘酷鬥爭。
他緩緩抬起手,握住了那支冰涼的小喇叭。金屬的寒意透過掌心,蔓延至全身。
原來,這異界的風,可以如此刺骨。
原來,利益的博弈之下,真的會流血。
李二...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人物,成了這場暗戰中第一個祭品。
而他陸遠,已被這血色,正式拖入了漩渦深處。
夜色如墨,籠罩四野。遠山近嶺,隻剩下模糊的輪廓。靈溪的水聲依舊潺潺,卻仿佛帶上了冰冷的殺氣。
陸遠深吸一口氣,將小喇叭緊緊攥在手中,邁步,走向後山那片被死亡陰影籠罩的黑暗。
前路已染血,他便隻能踏血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