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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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半年的瘋狂苦修,終至檢驗之日。許木立於墨大夫藥廬的青石之上,周身氣息雖尚顯稚嫩,卻比初入門時沉穩了許多。
    他身旁的張虎,此刻正手足無措地攥緊衣角,身軀微微緊繃,眉宇間滿是焦灼與不安——許木早已從他口中得知,這半年來,張虎雖同樣潛心修煉那套無名口訣,卻始終毫無所成,體內未生半分異動。
    許木心中清楚,張虎對修煉的認真程度絕不亞於自己。
    雖不及他那般近乎不要命的瘋狂,卻也算得上兢兢業業、勤勤懇懇,每日雷打不動地按口訣運轉氣息,從未有過半分懈怠。
    可世事偏有這般蹊蹺,這套口訣仿佛與張虎天生無緣,無論他如何苦下功夫,耗費多少心力,始終未能在體內引出一絲真氣,更遑論修有所成。
    相較於張虎的全然無果,許木雖略有收獲,心中卻也七上八下,難有半分踏實。
    他深知自己的這點進展,實在算不得什麽——半年拚死苦修,不過是讓體內那股奇怪的能量流,從當初頭發絲般的纖細,變得如今棉線般粗細,僅此而已。
    這般微薄的成果,能否通過墨大夫的考核,他實在沒有半分底氣。
    想到此處,許木不由得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忐忑不安的情緒如潮水般湧上心頭。
    他明白,張虎此次十有八九難以過關,而自己即便略勝一籌,恐怕也未必能達到墨大夫的要求。
    一旦考核失利,不僅無法成為墨大夫的正式弟子,錯失與內門弟子同等的優厚待遇,就連這半年的辛苦付出,也仿佛成了一場笑話。
    藥廬內靜得能聽見呼吸聲,墨大夫斜倚在太師椅上,雙眼微眯,目光如寒潭般冷冷掃過二人,不帶半分溫度。
    片刻的沉寂後,他緩緩開口,聲音沙啞而低沉:“都準備好了吧,把你們的修行成果展現給我看看。”
    墨大夫緩緩從太師椅上起身,動作慢得仿佛每一寸筋骨都生了鏽。
    他懷中那本寸步不離的古籍被輕輕置於桌案,書頁碰撞間發出細微的脆響,在寂靜的藥廬中格外清晰。
    “把手伸出來。”他聲音平淡,聽不出喜怒。
    “運功給我看看。”
    話音未落,墨大夫已探出手,一手扣住張虎的右手脈門,指腹按壓在腕間搏動處,另一手則覆上張虎的丹田,掌心微微下沉,似在探查內裏虛實。
    張虎渾身僵硬,大氣不敢出,隻覺墨大夫的手掌帶著一股難言的涼意,穿透衣物直滲肌理。
    一盞茶的工夫悄然流逝,藥廬內唯有窗外的風聲掠過草木。
    墨大夫緩緩收回雙手,麵無表情地上下打量著張虎,目光銳利如刀,仿佛要將他從裏到外看個透徹。
    張虎臉頰漲得通紅,雙手慌忙背到身後,腦袋垂得幾乎要碰到胸口,不敢與墨大夫的目光對視——他知道,自己半年苦修毫無寸進的事實,早已被對方洞悉,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怕是少不了一頓斥責。
    出乎意料的是,墨大夫並未有半句責罵,眼中僅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失望,便轉頭看向許木:“該你了。”
    許木心頭一緊,依言伸出右手。指尖剛觸到墨大夫的手掌,便忍不住在心裏聒噪:“好涼啊,冷冰冰的,一點也不像是活人的手。”那手掌皮膚幹燥粗糙,布滿了深淺不一的老繭,蹭在他的皮膚上,帶著微微的刺痛感。
    或許是這外來的觸碰刺激了經脈,許木體內那股棉線粗細的能量流,竟未等他刻意催動,便自行運轉起來。
    能量順著奇經八脈奔騰遊走,穿過周身穴道,從丹田湧向頭頂,再分流至四肢百骸,一圈疾行之後,穩穩回流丹田。
    隨著能量流轉,皮膚上的刺痛與不適瞬間消散,隻餘下一股溫潤的暖意。
    “咦!”墨大夫突然低低驚呼一聲,扣著脈門的手指微微收緊,顯然是捕捉到了這股異動。他臉上極力想要維持平靜,眼底卻已然燃起難以掩飾的狂熱,語氣也不複往日的冰冷,變得急促起來:“快,再運行一遍口訣。”
    “慢慢的來,讓我仔細瞧瞧。”他緊接著補充道,另一隻手也迅速覆上許木的丹田,掌心微微發顫,泄露了他內心的激動。
    許木依言而行,刻意放緩了能量運轉的速度。墨大夫的雙手緊緊貼著他的身體,指尖隨著能量流動的軌跡輕輕挪動,目光死死鎖定在他臉上,生怕錯過一絲細節。
    片刻後,墨大夫猛地鬆開手,隨即放聲大笑:“不錯!不錯!就是這種感覺,就是這種我想要的東西。沒有錯!不會錯的!哈哈......”
    墨大夫的哈哈大笑聲在藥廬內回蕩不絕,震得許木耳膜發顫。
    雙肩被他死死攥住,骨頭仿佛都要被捏碎,刺痛感順著經脈蔓延開來。
    再看墨大夫那張因狂喜而扭曲的臉,眼中翻湧的瘋狂神色如同燎原之火,讓許木心底不由自主地升起一股寒意,脊背微微發涼。
    他強壓下心頭的驚懼,急忙用神識向識海中的南宮正傳音:“前輩,這是怎麽回事?”
    “哈哈哈……”南宮正的笑聲帶著幾分戲謔與得意,“老子隻是把以前修煉時的能量運轉畫麵,悄悄傳送到這老家夥識海裏!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竟這般驚豔。”
    許木聞言,無奈地搖了搖頭,嘴角勾起一抹苦笑——難怪墨大夫會如此失態,原來是南宮正在暗中推波助瀾。
    “好,很好。”墨大夫察覺到許木臉上一閃而過的恐懼,終於意識到自己過於忘形。
    他猛地收住笑聲,臉上的狂熱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往日的平靜,仿佛剛才那場失態的狂喜從未發生過。
    他緩緩鬆開攥著許木雙肩的手,轉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頭,語氣帶著幾分讚許:“以後也要像現在這樣努力修煉。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玄天門的親傳弟子了。”
    雖已恢複平靜,但墨大夫看向許木時,眼底偶爾閃過的熱切目光,仍泄露了他未完全平複的興奮。
    這份突如其來的認可,讓許木心頭的忐忑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難以言喻的欣喜。
    “至於你……”墨大夫的目光終於轉向一旁的張虎,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
    張虎早已被剛才的變故驚得呆立當場,整個人如遭雷擊。此刻聽到墨大夫的話語轉向自己,才猛地回過神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
    他想起宗門規矩,考核不過便要被逐下山崖,從此與仙途絕緣,看向墨大夫的目光中不禁充滿了苦苦哀求,雙手下意識地攥緊,指節泛白。
    “你資質不行啊。”墨大夫緩緩搖著頭,語氣中帶著幾分惋惜,更多的卻是決絕,“這麽長的時間,耗費了諸多機緣,竟一點東西也沒能練出來。做我玄天門的弟子,實在是有些勉強了。”
    他一邊說,一邊不停地搖頭,每一次晃動,都像一塊巨石砸在張虎心上。
    張虎的心隨著那一次次搖頭,不斷往下沉,沉到了穀底,臉上的哀求漸漸被絕望取代。
    正當張虎心沉穀底、絕望蔓延之際,墨大夫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異樣的光芒,望向張虎的目光變得古怪起來,仿佛突然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
    “可是……”墨大夫話鋒陡然一轉,語氣中多了幾分玩味,“我剛才檢查你根骨時,倒發現另有一種心法與你頗為契合。不知你可願意隨我修習?”
    此言一出,張虎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
    他萬萬沒想到,已然板上釘釘的結局竟會出現如此逆轉,哪裏還有半分猶豫,當即躬身叩首,聲音帶著抑製不住的顫抖:“弟子願意!弟子求之不得!”
    “好,很好。”墨大夫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再次脫口而出熟悉的讚許,顯然此刻心情極佳。
    他擺了擺手,吩咐道:“你二人先下去歇息,三日後再來藥廬,我傳你們新的心法。”
    許木與張虎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釋然與欣慰。
    這場考核一波三折、峰回路轉,誰也未曾料到,兩人最終竟都通過了考驗,得以留在墨大夫門下。
    許木回想起方才的種種變故,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抹會心的淺笑。
    思緒收回,許木緩緩鬆開盤坐已久的雙腿,伸手揉了揉發麻的小腿。長久的打坐修煉,讓腿部血脈不暢,知覺稍顯遲鈍。
    他反複揉搓片刻,待腿部知覺完全恢複,才從蒲團上站起身,習慣性地拍打掉身上沾染的灰塵,推開石室之門走了出去。
    回頭望了一眼這間陪伴自己多日的練功石屋,許木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弧度——曾幾何時,他還是個被人嘲笑的平庸弟子,如今卻已是墨大夫的親傳弟子,仙途似乎終於有了曙光。
    “小娃娃!”識海中突然傳來南宮正的聲音,帶著幾分催促,“你還是盡快找一處隱秘之地閉關,早日突破築基期才是正途!須知築基乃修仙第一步,不可耽擱!”
    “前輩教誨,弟子知曉了。”許木在心中恭敬回應。
    回到自己的小屋,許木躺在床榻之上。以他如今凝氣第一層的修為,早已無需尋常睡眠。他坐起身,目光投向窗外,夜幕如墨,一輪皎潔的明月高懸天際,清輝灑滿庭院。
    許木右手一翻,掌心便出現了那個熟悉的葫蘆,拔開塞子,仰頭喝下一大口靈泉之水,甘冽的泉水入喉,化作精純靈氣滋養丹田,心中愈發堅定了早日築基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