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止痛

字數:4001   加入書籤

A+A-


    過了一小會兒,陳師兄緊閉的雙目驟然睜開!那原本黯淡無神的眼瞳,此刻竟像是被烈火點燃,死死鎖定許木手中那枚鴿蛋大小的藥丸。青褐色的藥身在林間微光下泛著瑩潤光澤,他幹裂的嘴唇不自覺翕動,眼底翻湧的狂熱幾乎要破眶而出,連帶著呼吸都變得粗重急促,仿佛那不是一枚丹藥,而是能逆轉乾坤的稀世至寶。
    許木指尖摩挲著藥身的紋路,沒再多言,俯身便將藥丸遞到他嘴邊。
    陳師兄喉結劇烈滾動,迫不及待地張口含住,幹澀的喉嚨用力吞咽,藥丸順著食道滑入腹中,他甚至沒來得及細細品味那瞬間彌散的清苦藥香,隻憑著本能吞咽口水,生怕浪費一絲藥力。
    見狀,許木才緩緩抬手,小心翼翼地捏住他身上插著的銀針尾端,一根根輕柔拔出——銀針離體時,針尖還沾著淡淡的黑血,落在地上暈開細小的血點。
    最後一根銀針落地的刹那,異變陡生。陳師兄原本蒼白如紙的臉色,驟然升起幾絲不正常的紅暈,像是有一團火焰在體內灼燒,那紅暈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很快便染遍了整個麵頰,連脖頸都泛起赤紅。
    緊接著,他的身子猛地一抽,手腳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牙關緊咬,口中溢出一陣陣低沉的呻吟,像是野獸在忍受極致的痛苦。
    許木看得分明,他額角青筋暴起,雙手死死攥著身下的枯草,指節因用力而泛白,顯然是在竭力克製,不想在自己麵前失態。
    可那藥力如岩漿般在經脈中奔湧,撕裂般的疼痛順著四肢百骸蔓延,他終究沒能忍住,一聲壓抑許久的嘶吼陡然衝破喉嚨,在空曠的林間回蕩。
    吼聲越來越大,從最初的隱忍到後來的狂放,他的身子抖動得愈發劇烈,衣衫被汗水浸透,緊貼在顫抖的肌膚上,整個人如同被狂風暴雨侵襲的孤舟,隨時都可能傾覆。
    這般劇烈的掙紮持續了足足半個時辰。林間的蟲鳴似乎都被這痛苦的嘶吼震懾,漸漸歸於沉寂。
    直到日頭西斜,金色的餘暉透過枝葉灑在他身上,那震天的吼聲才慢慢低了下去,如同燃盡的火焰,最終歸於平靜。
    陳師兄的臉色緩緩褪去赤紅,恢複了正常的膚色,隻是眉宇間還殘留著一絲疲憊,身子也停止了抽動,呼吸漸漸變得平穩悠長。
    顯然,他已然熬過了藥力最猛烈的階段。他緩緩坐直身子,雙腿下意識地盤膝交叉,雙手結印置於丹田,再次閉上雙目。
    周身的空氣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開始緩緩向他匯聚,林間的草木氣息與天地靈氣交織,在他周身形成一圈淡淡的光暈。
    許木見狀,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他轉身在不遠處尋了塊幹淨的山石坐下,隨手拂去石上的塵土,目光落在打坐調息的陳師兄身上。
    看著他周身流轉的靈氣越來越濃鬱,許木指尖輕輕敲擊著石麵,耐心等候——他知道,這枚淬體丹不僅能助陳師兄修複受損的經脈,更能讓他的修為更上一層樓,此刻的沉寂,正是厚積薄發的前奏。
    林間的風輕輕吹過,帶著草木的清香,伴隨著陳師兄平穩的呼吸聲,構成一幅靜謐而充滿希望的畫麵。
    給我一個不殺你的理由!”
    冰冷的聲線裹挾著刺骨的殺機,陳師兄手持利刃,刀尖直指許木咽喉,寒芒在刃身流轉,映得他雙目寒光凜冽。
    那目光如同蟄伏的凶獸,飽含著毫不掩飾的殺意,仿佛隻要許木的回答有半分不妥,便會即刻痛下殺手,讓鮮血染紅眼前的土地。
    許木立身原地,神色未有半分波瀾,唯有眉梢極細微地跳動了一下,快得如同錯覺,若非凝神細察,根本無從察覺。
    他平視著陳師兄眼中的凶光,語氣平靜無波:“我剛才救了你一命,算不算是一個理由?”
    此言一出,陳師兄周身緊繃的氣息微滯,臉上的戾氣稍緩,那股撲麵而來的殺機淡了些許,但手中的刀刃依舊緊貼許木脖頸,雙目依舊惡狠狠地盯著他,仿佛在審視這句話的真假,又似在權衡其中的利弊。
    許木迎上他審視的目光,嘴角終於牽起一抹苦澀的笑意,眉宇間染上幾分自嘲:“在救你之前,我便已然料到,你身上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為保其不被泄露,大概率會對我痛下殺手。隻是我未曾想,你會動手如此之快。”
    他輕輕歎了口氣,語氣中帶著一絲醫者的悲憫與無奈:“咳!即便明知救你之舉,無異於給自己招惹禍端,但我既已習得一身醫術,見你性命垂危,便斷無見死不救之理。”
    這番話如同一記重錘,敲在陳師兄心頭。他臉上的凶戾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幾分難以掩飾的尷尬,握著刀柄的手指微微鬆動,架在許木脖子上的刀刃也下意識地挪開了寸許,雖仍未完全移開,卻已不複先前那般致命的壓迫感。
    許木察覺到對方態度的鬆動,暗自鬆了一口氣,懸著的心落下大半,口中的語氣愈發鎮定從容:“你無需擔憂我會將你的隱私泄露於人。觀我言行舉止,你應當能看出,我並非多嘴饒舌之人。
    若你實在放心不下,我可以對天發下毒誓。你也清楚,我手無縛雞之力,不通半點武功,日後若是我違背誓言,你要取我性命,不過是舉手之勞。”
    陳師兄沉默片刻,目光在許木臉上逡巡良久,似乎在判斷他所言的真偽。最終,他喉結滾動,吐出三個字,語氣依舊帶著幾分冷硬,卻已沒了先前的決絕:“你發毒誓吧。”
    聽到這話,許木這才徹底放下心來。其實在救治陳師兄之前,他便已暗中觀察過其麵相,雖麵露凶色,眼底卻尚存一絲正氣,不似那等忘恩負義、狠毒殘忍之輩。
    許木喉間還殘留著刀鋒掠過的涼意,指尖下意識地從袖口深處悄悄挪開——那裏藏著一個巴掌大的鐵筒,筒口對準的方向,正是方才陳師兄持刀的手腕。
    直到此刻,他才感覺到掌心沁出的冷汗早已浸濕了鐵筒外壁的紋路,那細微的金屬涼意,竟比脖頸上的傷口還要刺骨幾分。
    “我許木今日若泄露陳師兄半分秘密,必遭五雷轟頂,經脈寸斷而亡。”方才那句毒誓還在林間回蕩,話音剛落,陳師兄緊攥長刀的手便緩緩鬆開。
    寒光流轉的刀刃貼著許木的脖頸緩緩收回,帶著淩厲的破空聲插回刀鞘,發出“哢噠”一聲清脆的響。
    許木這才敢抬手,指尖輕輕觸向脖頸處——一道淺淺的血痕橫亙在頸側,溫熱的血珠滲出,摸上去黏膩膩的,混著方才驚出的冷汗,帶來一陣又癢又麻的刺痛。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後背一陣發涼,低頭看向自己的衣衫,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貼在身上涼颼颼的,風一吹,便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這次可真夠險的!”許木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胸腔裏的心髒還在砰砰狂跳,仿佛要衝破胸膛。
    他暗自懊惱,“還是考慮得太不周全了!好心救人,差點把自己的小命搭進去,這種吃力不討好的烏龍事,說什麽也不能再做了!”他咬了咬牙,眼底閃過一絲決絕,“別人要死要活是他們自己的事,關我屁事?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躲都來不及,還湊上去當冤大頭?”
    這次驚心動魄的經曆,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徹底改變了許木。原本骨子裏的那點淳樸善良,在生死一線的恐懼麵前,漸漸被現實磨平。
    往後的日子裏,他再也不是那個見死不救便心有不安的少年,反而養成了無利不早起的習性——他未曾變成作惡多端的惡人,卻也早已遠離了當初的忠厚本分,凡事都多了幾分權衡與算計。
    林間的風漸漸大了,吹得樹葉沙沙作響。許木望著陳師兄漸漸遠去的背影,那道身影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密林深處。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指尖還殘留著血痕的黏膩觸感,腦海中反複回放著方才刀刃抵頸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