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你就是我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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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早就擦黑了。
    郵局裏的燈好像壞了,忽明忽暗,一閃一閃的,映著謝中銘那眉眼裏藏不住的驚雷。
    郵局的同誌和江北楊,正在翻找著今日的公用電話登記單子,一張一張,仔細地找著。
    可是謝中銘翻著這些單子動作,卻緩緩停下來,手裏的紙張被他緊緊攥著。
    江北楊和郵局同誌說了什麽,他也沒聽清。
    他回想著傍晚喬同誌站在灶台前給他煮麵條時,也是穿著白色的襯衫,以及藏青色的百褶裙,他原本微蹙的眉頭猛地向上挑成兩道硬棱,額角青筋“噌”地鼓起來,根根分明。
    江北楊仍舊在翻找著今日的公用電話登記單子,一邊翻,一邊跟郵局同誌說著話。
    “同誌,你會不會記錯了?或者,今天給咱們錦城軍區團部打電話的人,不隻一個。除了那個高高瘦瘦的,有沒有一個胖胖的村姑,大概有兩百多斤。你要是看到她,肯定會很有印象的。”
    若是今天郵局裏來了一個兩百多斤的村姑,來排隊打電話,郵局的同誌咋可能不記得?
    現在這個年代,大家都缺衣缺食,誰家姑娘能胖成兩百多斤?
    走在路上想找個稍微胖一點的胖子都難,就更別說胖成兩百多斤了。
    郵局同誌仔細著手裏的公用電話登記單子,道:
    “同誌,真沒有一個兩百多斤的村姑來打過電話。一般到咱郵局來打公用電話的,都是打到外地的。”
    “今天就一個打到錦城軍區團部的電話,我記得特別清楚。我當時還納悶了,錦城軍區離咱紅星二路郵局,不過二三裏地,這麽近咋還來打電話?”
    “再加上那個打電話的女同誌,她剛剛走進郵局就因為長得又高又瘦皮膚又白,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她打完電話的時候,還有個穿花襯衫的寸頭男,一看就像是登徒子,一直跟她搭茬。等她走出郵局的時候,那個花襯衫的寸頭男還跟著她走出去了。我當時還擔心,這麽漂亮瘦弱的女同誌,不會被欺負吧。但是我手上頭的活幹不完,就沒跟著出去。”
    “反正,真沒有啥兩百多斤的村姑來過咱紅星二路郵局打電話。”
    江北楊就納悶了,沒有兩百多斤的村姑來過,那在電話裏,跟肖鬆華說她就是胖丫的女同誌,到底是誰?
    江北楊今天沒見到喬星月穿啥衣服,所以也就沒把胖丫和喬星月聯係在一起。
    “哐當”一聲響。
    郵局架子上的一個物件,不小心砸下來。
    剛好砸在謝中銘的身上,不重,但也不輕,這一砸肯定是砸疼了,但謝中銘一動不動。
    腦海裏隻有一個問號:星月到底是不是他媳婦兒?
    他看著郵局同誌時,眼裏充滿了求知欲,“同誌,你是說,今天往錦城軍區團部打電話的女同誌,紮著馬尾辮子,辮子上係的絲帶也是和裙子一樣的藏青色?”
    “對,很打眼,所以我記得很清楚。”郵局同誌點了點頭。
    “辮子是不是紮在右側,垂在胸前?”
    “對,對,對,是個側馬尾辮。”
    是了。
    就是喬星月。
    如果衣著一樣,是巧合。
    那麽連發型頭飾也一樣,也是巧合嗎?
    喬星月有很多條紮頭發的絲帶,藏青色的,湖藍色的,橙色的,大紅色波點的,米白色的。
    謝中銘沒有刻意留意過她平時的穿著打扮,但是她每次穿什麽樣顏色的衣服,就會配同樣顏色的絲帶來紮辮子,這是印在謝中銘腦海裏的一幅又一幅的畫,每次並不刻意去回憶,回憶起來卻特別清晰。
    那從架子上滾落下來,砸中謝中銘的物件,是一摞被摁好的文件。
    文件滾落在地上,謝中銘仍舊一動不動。
    江北楊看了看他被砸中的手臂,關切道,“中銘,有沒有砸到骨頭,你沒事吧?”
    謝中銘全身血液直衝天靈蓋,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被砸了這一回事,他腦海裏的那個疑惑,越來越清晰。
    江北楊的話,他並不回複,而是繼續低頭去找今天的公用電話登記單子,“快點找,把胖丫的登記單找出來。”
    半分鍾後,郵局同誌從一摞登記單子裏,抽出一張來,興奮地遞給謝中銘,“謝團長,找到了,就是這張。這女同誌不僅人長得漂亮,字也寫得漂亮。”
    那張公用電話的登記單子,被謝中銘一溜煙地抽過去。
    垂頭一看。
    上麵的字跡確實寫得極其漂亮,明明是女同誌的字,可是一筆一畫間卻帶著遒勁有力的勁道。
    那登記單子的簽名處,留了一個名字:胖丫。
    謝中銘從衣兜裏,掏出一張撕下來的紙張,那是他從昆城國營飯店員工發放工資的登記單上,撕下來的,也是胖丫的簽名。
    竟然一模一樣。
    這字跡,在昆城看到國營飯店的工資登記表的時,謝中銘瞧著像是在哪裏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
    現在它出現在公用電話的登記單上,謝中銘腦海裏有了更深的印象,喬星月的字跡也是這樣的。他見過喬星月複習高考資料時做的筆記,詳細,認真,字跡遒勁有力,不像是一個女同誌寫的字,和喬同誌幹脆利落的風格倒是很像。
    江北楊還在詢問著郵局同誌一些細節,謝中銘心裏的疑惑已經有了十有八九的肯定了,“北楊,不用問了。”
    他把公用電話登記單子,還給郵局同誌,並將翻得亂糟糟的的一摞單子整理整齊,疊在桌上,“同誌,謝謝你。”
    “北楊,我們走。”
    “哎?中銘,不查了嗎?”江北楊放下單子時,謝中銘已經大步走出了郵局。
    此時,天色已經徹底擦黑了。
    郵局外麵有一盞路燈,燈光是昏黃色的,照著貼滿廣告的電線村,照著被風吹動的花花草草,也照著謝中銘一身挺拔如鬆的身影。
    他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腦海裏是兩百多斤的胖丫騎在他身上,那荒唐,混亂又充滿誘惑的模糊畫麵,以及喬同誌高高瘦瘦,又白又美,拿起手術刀脫了他褲子,給他做縫合手術時幹脆利落的模樣。
    這兩張畫麵,始終無法重合在一起。
    江北楊從後麵跟上來,“中銘,就這樣走了,不查了?至少讓郵局的同誌留意一下,那個自稱胖丫的人還會不會出現?”
    江北楊補充,“中銘,你說這個胖丫,會不會是假的胖丫。她不會後麵還要敲詐勒索你一番吧?”
    回應江北楊的,是謝中銘的答非所問,“我會回去找喬同誌問個清楚明白。”
    說話間,他把二八大杠的腳撐踢起來。
    長腿一邁,跨坐在二八大杠的座椅上。
    握緊自行車車龍頭時,那截露在襯衣外頭的結實有力的手臂,緊緊用力,似乎每一根緊實的肌肉線條都帶著一股尋求答案的迸發力。
    “不是,中銘,這關喬同誌啥事?你找喬同誌問啥問個清楚明白?”
    江北楊跳上車時,謝中銘已經踩著車子騎遠,“先去一趟派出所。”
    “去派出所幹啥?”
    還能幹啥?
    謝中銘本是準備吃過麵條後,再到派出所來。
    既然查胖丫的事情剛好出了軍區大院,就順便一起把事情辦了。
    “江姨在派出所,把公安同誌的臉給抓爛了。我爸讓我過來處理一下。”謝中銘一提到江春燕和鄧盈盈這兩母女,心情就沉悶悶的。
    這兩個人,借著鄧叔早年救過他爸,對他們謝家不斷地索求,永無止境,沒完沒了。
    真是招人煩。
    江北楊哼笑了一聲,“又是鄧盈盈她媽呀,這鄧盈盈母女倆咋淨知道惹事?你管她們幹什麽,她抓爛了公安同誌的臉,就讓她被拘留唄,難不成你還要去保人?”
    謝中銘沒說話。
    江北楊坐在自行車的後排座,憋了一肚子火,“這鄧盈盈一看就表裏不一,也不知道我二哥腦子裏裝的是啥,為了鄧盈盈,我媽給他說對象,他一個也不處。他明知道鄧盈盈喜歡你,還不死心,我怎麽勸都勸不聽。”
    這會兒謝中銘已經冷靜下來了,去完派出所,他就回去找喬星月問個清楚明白。
    他冷靜地騎著車,道,“人教人教不會,事教人,一次就會。等你二哥踩過鄧盈盈的坑,他自己就醒悟了。”
    這時,自行車在街道的一處坑窪處,顛了一下。
    江北楊腿長,這一顛,他腳下那雙膠鞋撞在地上,腿抬起來又酸又累,他單手夠著謝中銘的腰,“中銘,你換我騎一截路,你下來,我這樣坐著好費勁。”
    “把你手拿開。”謝中銘十分不習慣別人碰到他的身體,哪怕是自己多年來最好的兄弟江北楊。
    ……
    紅星三路,派出所。
    那個被喬星月送來的穿著花襯衫的寸頭男,此時此刻正和江春燕一起,手上戴著手銬,被銬在派出所的桌腿上。
    兩人蹲在地上。
    旁邊的鄧盈盈,一個勁兒地跟公安同誌說著好話,“同誌,我媽年紀大了,經不起折騰,你們先把她的手銬鬆開好不好,拜托你們了。”
    公安同誌一臉嚴肅,“年紀大就可以倚老賣老?你看她把我戰友的臉給抓成啥樣了?”
    這公安同誌,就是一個多月前,辦理喬星月和江永強案子的那個高高大大的同誌。
    他正拿著一瓶碘伏,給戰友消著毒,那戰友偏瘦,個子偏矮,臉上被抓出一道道血印,就算愈合,恐怕也會毀容。
    被扣在桌腿上的江春燕凶神惡煞道,“誰叫你們不把我外甥給放了,這都給你們關了一個半月了,啥時候放人。你知不知道,我認識錦城軍區第六師的師長,等他來了,有你們好果子吃的。”
    每次江春燕惹了禍事,都會搬出謝江來。
    恐嚇完,她又看向跟她一起被扣在桌腿上的花襯衫寸頭男,“小夥子,你咋不告今天把你送進來的那個女的。我告訴你,她叫喬星月,她在大院裏到處勾引男人。她是不是拿銀針紮你了,你告她紮你,告她對你耍流氓,別放過她。”
    這花襯衫寸頭男,倒是想告今天把她送進派出所的那女的,可是他有案底,不隻一次案底,除了搶劫坐過牢,還調戲過婦女同誌。
    這回隻能認栽。
    就在這時,江北楊和謝中銘走進派出所。
    江北楊一眼見到蹲在地上凶神惡煞的江春燕,要是他二哥江北鬆真娶了鄧盈盈,有江春燕這樣的丈母娘,日後不知道還有多少雞飛狗跳的事情。
    江北楊可不想鄧盈盈和他二哥江北鬆,再扯上啥關係。
    鄧盈盈見這二人進了派出所,一個是她喜歡的男人,一個是喜歡她的男人的弟弟,她立馬又換了一副嘴臉,對她媽江春燕一通說教。
    “媽,我都跟你說了,不要胡攪蠻纏,好好聽公安同誌教育,你咋就是不聽呢?”
    要是嫁不了謝中銘,她還可以嫁江北楊的二哥江北鬆。
    江北鬆好歹是個營長,一個月也有八十多塊的工資加津貼,就如她媽江春燕所說的一樣,以後能每個月拿到江北鬆的工資,日子不要太好過。
    若要是能順利嫁給謝中銘,她才看不上江北鬆那點工資。
    但人要學會騎驢找馬,要是拿不下謝中名,退而求其次嫁給江北鬆,也不是不行。
    人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打一進派出所,謝中銘的注意力,便不在江春燕也鄧盈盈身上,而是在被扣在桌腿上的花襯衫寸頭男身上。
    郵局的同誌說,“胖丫”去郵局打電話的時候,有個穿花襯衫的寸頭男,一看就像登徒子,一直和“胖丫”搭茬。“胖丫”出了郵局,這花襯衫寸頭男還跟了出去。
    就是這男的?
    他問給戰友擦著碘伏的公安同誌,“同誌,把這花襯衫男人送進來的女同誌,是不是把江永強送來的那個女同誌。”
    “謝團長,是你?”這高高大大的公安同誌,一眼認出謝中銘,“對,就是被江永強拖進玉米地的喬同誌,謝團長,你回去勸勸喬同誌,雖然她身手了不得,但是她一個女同誌最好還是不要一個人出門。她長得惹眼,怕那些不懷好意的壞人打她主意。”
    謝中銘心中的答案,又多了一個肯定。
    他忘了自己是來處理江春燕和鄧盈盈的事情,一股熱血漫過四肢百骸,明明已經有了答案,卻仍舊急切地想要找喬星月問個清楚明白。
    修長的雙腿朝派出所外邁去,目的地隻有一個地方——家。
    他要回家問個明白,喬星月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他是她男人。是不是打從給他做手術的時候,就認出他來了,認出來了,為啥不告訴他。
    手臂突然被身後的人給拉住。
    回頭一看,是鄧盈盈。
    “中銘哥,你不是來帶我和我媽回家的嗎。我已經批評過我媽了,你幫她向公安同誌說幾句好話,好不好?”
    謝中銘一把甩開鄧盈盈,被扣在桌腿上戴著手銬的江春燕,朝他望來,“謝中銘,趕緊的啊,讓公安同誌把我放開。”
    謝中銘不多言,望向高高大大的公安同誌,道:“同誌,她犯了什麽事,該怎麽處理,該怎麽教育批評,就怎麽處理。我爸說了,不用看他的麵子,壞人做錯了事,就該接受教育。”
    這是他的態度,也是謝家的態度。
    這公安同誌還怕江春燕有謝師長那樣的靠山,讓他難辦。
    有謝團長這句話,公安同誌把心放回了肚子裏。
    說完這句話,謝中銘大步離去,後麵跟著江北楊,以及江春燕的訓訴聲,“謝中銘,你們謝家這是要忘恩負義嗎,別忘了你鄧叔救過你爸的命。”
    哪裏還有人回應江春燕,謝中銘冷漠堅硬的態度,就是最好的回應。
    他騎著二八大杠,沒等江北楊,便揚長而去。
    好在江北楊跑得快,追上他後,趕緊跳了上去,“你咋不等等我。”
    二八大杠一路狂奔。
    謝中銘快速地踩著腳踏板,鏈條飛速轉動著。
    “中銘,你騎慢點,這麽著急回去幹啥?”
    謝中銘不但沒慢下來,踩動腳踏板的速度越來越快,幾乎一口氣騎到家門口的院門前。
    此時,天色完全黑了下來,隻剩下院前的一盞路燈,照著院子裏長得茂盛的那塊菜地。
    菜地裏的瓜果蔬菜,迎著晚風隨風搖曳著,那掛在番茄苗上的番茄,長得紅彤彤的。
    喬星月正蹲在地裏,把一顆又一顆的大番茄剪下來,放進菜籃子裏,準備明天早上做西紅柿蓋澆麵。
    江北楊瞧見謝中銘跳下車,車還沒停穩,整個雙手丟開自行車,朝院裏走去。
    他停在了喬星月的麵前。
    江北楊望向喬星月時,這才發現喬星月今天穿了一件白襯衣,襯衣紮在藏青色的百褶裙裏,係著同色的腰帶,勾勒出她纖細妙曼的腰身,以及她垂在右側的辮子,辮子上綁著的藏青色的絲帶。
    這,這,這咋跟郵局同誌描述的“胖丫”一模一樣?
    江北楊扯了扯謝中銘的袖子,附到他耳邊,小聲問,“中銘,這喬同誌不會就是你家胖丫吧?”
    想想,好像不無可能。
    安安和寧寧,一個先天性對花生過敏,一個先天性哮喘,都是謝家的家族遺傳病。
    安安寧寧是中銘的娃?
    這喬同誌,真的有可能就是胖丫。
    謝中銘沒有理會江北楊的大吃一驚,他明明想要上前半步,靠近喬星月,問她是不是就是胖丫。
    可這會兒,整個人被複雜的情緒裹挾著,被釘在原地,胸腔裏的心跳聲跳得震天響。他喉嚨發緊,想喊出胖丫的名字,卻堵著一團說不清的激動與不敢置信——這怎麽可能是同一個人。
    好多話要問她,可隻剩下他釘在喬星月身上那複雜、激動、不可思議、震詫的目光。
    喬星月從番茄地裏,拎著籃子起了身——謝同誌和江同誌,咋用這樣的眼神看著她。
    “謝同誌,這是咋了?”喬星月幹脆利落問。
    謝中銘喉嚨滾動,攥緊手指,按壓著胸口複雜的情緒,緩緩開口,“星月,你是我媳婦胖丫,對不對?”
    不用喬星月回答,她就是他媳婦,謝中銘無比肯定。
    但他要從她的口中,聽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