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心如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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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的火種雖然點燃,但淵底的殘酷並未因此減少分毫。
“炎始營”隻是一個向內凹陷的岩壁,勉強能遮擋部分從峽穀深處吹來的、帶著濕冷寒意的怪風。地麵是堅硬的岩石,冰冷刺骨,即便鋪上幹燥的苔蘚和少數能找到的柔軟枯草,也無法完全驅散那沁入骨髓的寒意。
重傷員的狀況依舊不容樂觀。缺醫少藥,傷口在潮濕的環境下極易惡化。盡管有相對幹淨的水和烤熟的地根藤果腹,但長期的營養不足和傷痛折磨,仍在一點點消磨著他們的生命力。低沉的**和壓抑的咳嗽聲,在昏暗的岩壁下此起彼伏,像鈍刀子割肉般考驗著每個人的神經。
絕望,如同岩壁上滲出的陰冷水汽,無聲無息地重新彌漫開來。
而這一次,它找到了一個具體的宣泄口——王老五。
王老五在墜淵時摔斷了一條腿,傷口腫脹發黑,持續的高燒讓他神智時常模糊。地根藤的苦澀和飲水的單調,讓他本就脆弱的意誌瀕臨崩潰。他開始在士兵們中間低聲絮叨,聲音因為虛弱而斷斷續續,卻像毒蛇一樣鑽進人心。
“……沒用的……都是徒勞……”他蜷縮在角落裏,眼神空洞地望著岩壁頂,“這鬼地方……神靈來了都得脫層皮……我們留在這裏,就是等死……慢性自殺……”
有人低聲嗬斥他,讓他閉嘴。
王老五卻像是被刺激到了,聲音陡然提高了幾分,帶著一種病態的激動:“我說錯了嗎?啊?看看我們!像不像陰溝裏的老鼠?啃著這又苦又硬的樹根!等著傷重爛死!外麵呢?外麵什麽樣?說不定有路!說不定分散開,還能有人找到出去的辦法!聚在一起……就是一起爛死在這裏!”
“分散”這個詞,像是一顆石子投入死水,在一些本就意誌不堅、傷勢沉重的士兵眼中激起了漣漪。竊竊私語聲開始出現,懷疑和恐懼在無聲中傳遞。就連幾個負責照顧重傷員的人,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眼神閃爍不定。
陳昊靠坐在岩壁最內側,閉著眼睛,仿佛因傷勢和疲憊陷入了沉睡。但他的精神力,卻高度集中在那淡金色的係統界麵上。界麵上,代表子民狀態的【士氣低落】後麵,出現了一個小小的向下箭頭,而總體的【子民忠誠度】,數值在72%到75%之間波動,極不穩定。
他聽到了王老五的話,也感知到了營地裏微妙的變化。他沒有立刻出聲,隻是通過意念,向一直如同影子般護衛在側的趙烈傳遞了一個簡單的指令:“留意,收集。”
趙烈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獨臂按在腰間一根臨時削尖的堅硬木棍上,目光如同最冷靜的獵手,掃過營地的每一個角落。
夜晚降臨。淵底沒有星辰月光,隻有無盡的黑暗和偶爾劃破寂靜的、不知名生物的詭異嘶鳴。士兵們圍坐在幾堆小小的篝火旁,跳躍的火光映照著他們疲憊、麻木或焦慮的臉龐。地根藤在火中烤著,散發出熟悉的苦澀焦糊味。
王老五又開始了他新一輪的“演說”,這一次,他的言辭更加激烈,甚至帶上了煽動性。
“……我們為大炎流盡了血!現在呢?像個廢物一樣等死!憑什麽?我們應該自己找出路!有腿的,跟我走!離開這個鬼地方!說不定……說不定皇城那邊還有忠臣,還有希望……”
“王老五!你胡說什麽!”一個中年士兵忍不住嗬斥。
“我胡說?”王老五猛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瞪著那人,“那你告訴我,出路在哪裏?陛下的傷能好嗎?我們這些人,還能活著看見明天的太陽嗎?!”他的聲音尖銳,帶著一種歇斯底裏的絕望。
營地裏的騷動明顯加劇了。幾個年輕的士兵臉上露出了掙紮和意動的神色。
就在這時,一個平靜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和篝火的劈啪聲。
“說完了嗎?”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陳昊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眼睛,正靜靜地看著王老五。他的臉色依舊蒼白,身體倚靠著岩壁,顯得十分虛弱,但那雙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卻深邃如同古井,不見底,也沒有絲毫波瀾。
營地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王老五被陳昊看得有些發毛,但積壓的恐懼和絕望讓他豁出去了,他梗著脖子:“陛下!臣……臣隻是不想大家在這裏等死!”
“等死?”陳昊重複了一遍這個詞,聲音依舊平穩,“那麽,王老五,你告訴朕,離開這裏,分散開,在這片我們一無所知、連方向都無法辨明的葬神淵裏,你活下去的把握,有幾分?”
他目光掃過眾人:“誰能告訴我,這淵底有多大?有什麽樣的危險?下一個能喝的水源在哪裏?下一處能吃的食物在何方?分散之後,若是遇到白日的獠獸,或是比獠獸更可怕的東西,獨自一人,如何應對?”
一連串的問題,如同冰冷的石塊,砸在每個人的心上。他們這才發現,王老五所謂的“出路”,是何等的渺茫和魯莽。
“團結,我們還有八十七人!我們有手,有腳,有腦子!”陳昊的聲音略微提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我們可以一起找水,一起找食物,一起搭建能遮風避雨的窩棚!我們可以互相包紮傷口,輪流守夜!分散?那才是真正的十死無生!”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王老五身上,也掃過每一個心生動搖的人:“朕知道,這裏很苦,很絕望。朕的傷,不比你們任何人輕。但朕告訴你們,我們不會永遠困在這裏!這裏,將是我們‘炎’的起點!我們現在所做的一切,挖的每一捧土,找的每一口水,建的每一處遮擋,都是在為我們的新國度打下基石!這不是苟延殘喘,這是……開國!”
“開國”二字,如同驚雷,在眾人腦海中炸響。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衝刷著之前的冰冷和絕望。
“不!你騙人!都是騙人的!”王老五卻像是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他猛地從地上爬起,狀若瘋癲,拖著斷腿,抓起地上一塊尖銳的石片,竟朝著陳昊撲了過來!“都是你!是你害我們落到這步田地!沒有你我們早就……”
“放肆!”
一直沉默如山的趙烈動了!他的動作快如閃電,獨臂一揮,那根削尖的木棍後發先至,精準地格開了王老五持石片的手,另一隻手順勢一記手刀,狠狠劈在王老五的頸側!
王老五悶哼一聲,眼白一翻,軟軟地癱倒在地。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營地裏的士兵們都驚呆了,看著倒在地上的王老五,又看看麵色冷峻的趙烈,最後目光都落在了陳昊身上,充滿了緊張和恐懼。陛下會如何處置這個試圖弑君的叛徒?
陳昊看著昏迷的王老五,又看了看噤若寒蟬的眾人,沉默了片刻。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壓抑。
終於,他開口了,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卻依舊穩定:“將他抬到那邊岩壁下,單獨看管。趙烈,找兩個人,用幹淨的布條,幫他重新包紮一下腿上的傷口,看看能不能找些退燒的草藥。”
這個命令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沒有立刻處死,甚至……還要救治?
“陛下,他……”趙烈忍不住想說什麽。
陳昊擺了擺手,打斷了他:“他是因為傷痛和絕望,一時迷了心竅。其行當誅,其情……可憫。我們現在,損失不起任何一個人了。況且,律法尚未訂立,朕,亦不願行不教而誅之事。”
他目光掃過全場:“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朕希望你們都記住,在這裏,我們不僅是君臣,更是唇齒相依的族人!活下去,一起活下去,建我們的國,才是唯一的正路!”
眾人看著陳昊,眼神中的恐懼漸漸化為一種更複雜的情緒——敬畏、感激,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認同。係統界麵中,那原本波動的【子民忠誠度】,開始穩步攀升,最終突破了78%,並且趨於穩定。
營地的秩序,在經曆了一場風波後,非但沒有崩潰,反而變得更加凝聚。
夜深了,篝火漸漸微弱。一個年紀最輕、不過十六七歲的小兵突然發起了高燒,渾身滾燙,嘴裏說著胡話。他是在墜淵時被震傷了內腑,一直沒好利索。
陳昊示意照顧的人讓開。他艱難地挪過去,用手試了試小兵額頭的溫度,眉頭緊鎖。他撕下自己帝袍內襯僅存的一塊相對幹淨的布料,在盛放清水的葉碗中浸濕,然後,親自俯下身,用那濕布,一遍又一遍,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小兵滾燙的額頭、脖頸和腋下。
他的動作很慢,很仔細,因為身體的劇痛,他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手臂也在微微顫抖。但他沒有停下。
跳躍的微光映照著他蒼白而專注的側臉,映照著他那身早已破爛不堪、卻依舊能看出昔日威嚴輪廓的玄黑帝袍。
所有看到這一幕的士兵,都沉默了。他們默默地圍攏過來,沒有人說話,但一種無聲的、厚重的情感在空氣中流淌。那不僅僅是君臣之間的忠誠,更像是一種在絕境中誕生的、超越了等級的、如同家人般的羈絆。
一種名為“凝聚力”的東西,在這冰冷的葬神淵底,悄然滋生,頑強地紮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