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秦失其鹿(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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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邦不再強調自己的困難,而是處處站在項羽的立場,為項羽的威望和氣勢著想。
把一場簡單的借兵複仇,拔高到了維護項家軍威嚴,殺雞儆猴的戰略高度。
項羽本就極重聲威,好麵子,聽得此言,頓覺有理。
畢竟劉邦沒有他打仗那般氣勢,若是派去的人馬少了,一時打不下豐邑,確實折的是他項羽的麵子。
他要的是摧枯拉朽,是讓人恐懼臣服。
想到這裏,項羽點了點頭,“沛公所言,不無道理。既然如此……”
他略一沉吟,終究是剛才那番話讓他極為受用,豪氣再次上湧:“我便予你兩千精銳!再撥給你些許工匠,助你打造攻城器械!務必給我拿下豐邑,斬了雍齒那狗賊的頭來見我!讓天下人知道,叛我義軍者,是何下場!”
兩千精銳!還附贈工匠!
劉邦心中狂喜,但臉上卻不敢表露分毫,聲音激動,“將軍英明!將軍神武!邦,代豐邑城內所有期盼將軍王師的百姓與將士,謝過將軍!此恩,邦銘記於心!必為將軍效死!”
項羽滿意地看著劉邦感恩戴德的樣子,覺得自己做了一筆極其劃算的買賣,既彰顯了實力,又施恩於人,收獲了一個忠心耿耿的附庸。
他拍了拍劉邦的肩膀:“速去準備吧!我等著你的好消息!”
“諾!”劉邦高聲應道。
元,蕭何,等著我!我來啦——
劉邦強壓下幾乎要衝破胸膛的狂喜,保持著感激涕零的姿態,直到項羽那如山嶽般的背影消失在營帳深處。
一轉身,臉上感激瞬間收斂,他快步走向一直焦灼等待的曹參、樊噲等人。
“如何?”曹參急問,樊噲也瞪圓了眼睛。
劉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環視四周,確認無人特別注意他們,才壓低聲音,言簡意賅:“兩千精銳,外加工匠。”
“什麽?!”樊噲幾乎要吼出來,被曹參一把捂住嘴。
曹參眼中也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光芒,但他迅速冷靜下來:“項將軍竟如此慷慨?”
“他非是慷慨,而是要麵子,要威風。我們把他的麵子喂飽了,他自然就大方了。我還答應事成後投靠他,為他效命。”
劉邦沒有詳細解釋過程,但那短暫的眼神交流,已讓曹參心下明了,這兵借得絕不容易。
其實很容易,但劉邦沒說,他覺得項羽是個好人,還是個大方的好人,投靠項梁也很好,大樹底下好乘涼。
“速去清點人手,接收工匠,我們即刻出發!”劉邦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豐邑,一刻也等不了了!”
有了項家軍和項羽的命令,一切進行得異常順利。兩千名項家軍精銳果然不同凡響,甲胄鮮明,兵器鋒銳,眼神中帶著久經沙場的悍勇與紀律性。
同行的工匠隊伍也器械齊全。
劉邦看著這支強大的生力軍,心中那塊壓得他喘不過氣的大石,終於鬆動了幾分。
他不再耽擱,立刻率領這支隊伍,以及自己原有的殘部,星夜兼程,以最快的速度殺回豐邑。
一路上,劉邦的心早已飛回了那座被叛徒占據的小城。蕭何可有應對之策?呂雉和孩子她們是否安全?元怎麽樣了?每一個念頭都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讓他不斷催促隊伍加快速度。
數日後,豐邑城牆終於再次映入眼簾。
城頭之上,雍字旗依舊刺眼地飄揚著。
劉邦勒住馬匹,遠遠望著城池,眼中燃起冰冷的火焰。他深吸一口氣,壓下立刻攻城的衝動,先下令安營紮寨,讓遠道而來的士卒稍作休息,同時派斥候仔細偵查城防情況。
而此刻的豐邑城內,氣氛同樣緊張。
雍齒反叛後,雖控製了城池,但劉邦家眷以及蕭何等重要人物都被他嚴密看管了起來,並未立刻殺害。
他也在觀望,既擔心劉邦報複,也可能存了待價而沽的心思。
蕭何被軟禁在一處宅院內,表麵鎮定,內心實則憂急如焚。他不斷推算著劉邦可能的行動,以及破局之法。
劉元和她母親呂雉等人被關在一起。不同於母親的憂慮,劉元雖然很害怕,惡夢連連,但她對阿父莫名信心。
他將來可是能立漢的人物。
她對呂雉說:“阿母別怕,阿父一定會帶兵打回來的!而且會很快!”
呂雉隻當是孩子話,摟緊了她,眉間的愁緒卻並未化開。
就在這時,城外傳來了新的消息,劉邦回來了!而且,帶來了一支裝備精良、人數不少的援軍!
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樣飛遍全城,守軍的士氣明顯浮動起來。雍齒聞訊,急忙登上城頭,看到城外軍容整齊的項家軍,臉色頓時變得無比難看。
他沒想到劉邦真能搬來救兵,更沒想到來的似乎是項家的精銳!
城下,劉邦已經完成了部署。他並沒有立刻發動總攻,而是按照計劃,先讓工匠們連夜趕製簡單的攻城器械——雲梯、撞木等。
翌日,天色剛亮。
劉邦身披鎧甲,立於陣前。他目光掃過身後摩拳擦掌的將士們,猛地拔出佩劍,指向豐邑城頭:
“將士們!叛賊雍齒,背信棄義,占我城池,囚我家小!今日,我等奉項將軍之命,討逆鋤奸!項家軍的威風,就在此一戰!”
他刻意強調了項將軍之命和項家軍的威風,既提振士氣,也是說給那些項家精銳聽的。
“攻城!”
隨著劉邦一聲令下,戰鼓擂響,聲震四野!
項家軍精銳果然名不虛傳,頂著城頭射下的箭矢,悍不畏死地推動雲梯,猛衝向前。劉邦自己的部隊也深受鼓舞,奮勇爭先。
樊噲嗷嗷叫著,揮舞著屠刀,帶頭衝鋒,曹參則指揮若定,調度兵力。
城頭上,雍齒嘶吼著指揮防守,箭矢、滾木礌石如雨般落下,不斷有攻城的士兵慘叫著跌落。
戰鬥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
“集中兵力,攻擊西門!撞木給我上!”劉邦在戰場上向來很敏銳,他揮劍揮開射來的箭矢,看準時機,調整部署。
沉重的撞木在士兵們的護衛下,一次次撞擊著城門,發出沉悶而駭人的巨響。城頭的守軍瘋狂地向下投擲火把、滾油,試圖阻止。
慘烈的攻防戰持續了整整一個上午。
終於,在項家軍不要命的猛攻和撞木持續不斷的衝擊下,豐邑那並不算特別堅固的西門,發出了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轟然洞開!
“城門破了!殺進去!”樊噲渾身是血,第一個怒吼著衝入城內。
“殺啊!”
無數士兵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入城中。
城內頓時陷入一片混戰。雍齒的部隊見城門已破,項家軍如此悍勇,軍心瞬間崩潰,紛紛潰逃或投降。
劉邦縱馬入城,目標明確,直撲關押家眷和蕭何的地方。
“元!蕭何!”他高喊著,長劍揮砍,掃清沿途的抵抗。
很快,在一處被看守的院落前,他看到了正被幾名親兵護衛著衝出來的蕭何。蕭何雖然略顯憔悴,但眼神依舊清明。
“沛公!”蕭何見到劉邦,大喜過望。
“沒事就好!”劉邦來不及多說,“家眷呢?”
“在裏麵!雍齒並未下毒手!”蕭何急忙道。
劉邦聞言,心頭巨石轟然落地,他翻身下馬,幾步跨入院內。
院內一片狼藉,顯然剛剛經曆過短暫的衝突。呂雉正緊緊摟著嚇壞了的盈和元,而一個身影正擋在他們身前——
是審食其。
他手中握著一把染血的短劍,手臂上有一道明顯的傷口,正汩汩流血,但他依舊穩穩地站在那裏,眼神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幾個剛剛被他和劉邦親兵製服的雍齒守兵。
見到劉邦衝進來,審食其緊繃的身體才微微一鬆,啞聲道:“沛公……”
“阿父!”一個帶著哭腔的童音響起,八歲的劉元像隻受驚的小鹿,從呂雉身後猛地衝了出來,一頭紮進劉邦沾滿血汙和塵土的鎧甲裏,緊緊抱住他,放聲大哭起來。
那哭聲裏飽含了這些日子被囚禁的恐懼,對廝殺的驚惶,以及此刻劫後餘生的巨大委屈和宣泄。
劉元頭一次遇見這事,她嚇壞了,她這些天日日惡夢。
她是個幼崽,心裏承受能力不足,又突然直麵險惡與死亡。
“阿父!阿父你終於回來了!元好怕,他們殺人,盧綰叔派來保護我的人死了……血流了好多……嗚嗚嗚……”
她的小臉埋在冰冷的甲片上,哭得渾身顫抖,語無倫次。
劉邦隻得哄她。
這次是他過於相信內部,導致雍齒內外勾結,成了這禍事。
他大手拍著她的後背,“元不怕,阿父在!阿父回來了!以後再沒人敢欺負元了!”
他手掌感受著她的身體因恐懼而顫抖,奪回豐沛後,一種混合著後怕、憤怒和無比慶幸的情緒湧上心頭。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女兒的肩膀,看向臉色蒼白卻強自鎮定的呂雉,以及護在家眷身前,負傷不退的審食其。
“娥姁,盈,沒事了。”他對妻子和兒子點了點頭,隨即目光落在審食其身上,尤其是他手臂上那道猙獰的傷口,“食其,辛苦你了。傷得如何?”
審食其忍著痛,他眼睛很亮,“皮肉傷,不礙事。幸不辱命,護得夫人與公子、女郎周全。”
他語氣平靜,但若非他拚死抵抗,拖延到劉邦破城,後果不堪設想。
“辛苦了。”
城外一陣喧囂由遠及近。
隻見樊噲如同一頭得勝的熊羆,渾身浴血,卻咧著大嘴,拖死狗一般拖著一個人大步走來。他身後跟著一群興奮的士兵。
“大哥!大哥!你看俺逮著誰了!”樊噲聲如洪鍾,將手中那人狠狠摜在院中的泥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