練武場風波後的次日，午後陽光透過窗欞，在田震山臥房的地麵上投下溫暖的光斑。空氣中藥味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生機複蘇的暖意。
    田震山靠坐在床頭，背後墊著柔軟的靠枕，臉色雖仍顯蒼白，但雙目已恢複了往日的神采，隻是眉宇間鎖著一絲難以化開的沉重。他剛剛聽完田作龍隱去了部分細節、但大致描述了昨日之事的匯報。
    房門被輕輕推開，田作榮端著剛煎好的湯藥走了進來。
    “父親，該用藥了。”他走到床邊，聲音平和。
    田震山沒有立刻接藥，而是抬起眼，目光複雜地打量著這個仿佛脫胎換骨般的兒子。清瘦的身形，平靜的眼神，舉止間卻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沉穩氣度。與記憶中那個總是低著頭、眼神躲閃的怯懦少年，判若兩人。
    “昨日……你又與作威起衝突了？”田震山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有些沙啞，卻帶著一家之主的威嚴。
    田作榮將藥碗放在床邊小幾上，神色不變：“算不得衝突。堂兄執意切磋，兒子僥幸自保而已。”
    “僥幸？”田震山目光如炬，盯著他，“作龍都跟我說了。用針？刺穴？令作威渾身酸軟，半晌動彈不得？這也是僥幸？”
    田作榮沉默片刻，道：“兒子對經絡穴位略有心得，情急之下，不得已而為之。”
    “略有心得……”田震山重複著這四個字，臉上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感慨，他長長歎了口氣，“榮兒，你……你真是讓為父……刮目相看。”
    他掙紮著，想坐直一些，田作榮上前扶了他一把。
    田震山靠穩後，目光落在兒子臉上，變得前所未有的認真：“為父這條命，是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你的醫術，遠超為父想象，甚至……可能比那張醫師，更為精妙。這一點，為父心裏清楚。”
    他頓了頓，話鋒卻微微一轉，語氣帶上了深深的憂慮：“但是，榮兒，你要明白，這裏是天元大陸，是清河城。這是一個元炁為尊、弱肉強食的世界。武道，才是立身之本，是家族存續的根基！”
    “你醫術再高，能救一人、十人，可能擋得住林家武師的刀劍？能壓得住家族內部蠢蠢欲動的野心？能讓我田家在這亂世中屹立不倒嗎？”他的聲音變得有些激動，引動傷勢，忍不住咳嗽了幾聲。
    田作榮輕輕替他撫背，沒有說話。
    田震山緩過氣，抓住田作榮的手，握得很緊，眼神殷切：“為父知道你經脈有缺，武道艱難。這是天命，非你之過。但你既有如此驚人的醫道天賦，或許……這便是老天為我田家留下的另一條路！”
    他眼中閃爍著一種混合著希望與無奈的光芒：“藥師殿！榮兒，你若真在此道有通天之資，或許……或許可以嚐試接觸藥師殿！”
    “藥師殿勢大，若能得其認可，哪怕隻是一星半點的青睞，也足以讓我田家在這清河城站穩腳跟，令林家投鼠忌器！甚至……若能成為藥師殿認證的醫師，那……”田震山的聲音因激動而微微顫抖，那幾乎是絕境中的家族能看到的唯一一道官方且強大的曙光。
    但他隨即神色又黯淡下來，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澀：“隻是……難！難如登天！藥師殿門檻極高，規矩森嚴，更看重元炁修為與煉丹之術。那張甫……似乎也對你不喜。想要得到他們的認可，談何容易……”
    他抬起頭，看著田作榮，眼神中充滿了一個父親的期望、擔憂和深深的無力：“為父並非要給你壓力。隻是……田家現狀，你也看到了。內憂外患，岌岌可危。為父傷重難愈，你大哥獨木難支。你的醫術，已是家族目前……最大的變數和希望了。”
    “為父希望你能好好思量這條路。若有可能……哪怕有一線可能，試著去接近藥師殿，展現你的價值。不是為了攀附權貴，而是為了……給這個家，求一份庇護，爭一線生機。”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英雄末路的蒼涼，“這或許……是為父這個不稱職的父親，能為你、為這個家，想到的最後的辦法了。”
    房間裏陷入了沉默。陽光移動，塵埃在光柱中靜靜飛舞。
    田作榮能感受到父親手上傳來的微顫，能聽出那話語背後深藏的焦慮與期盼。這位曾經剛強的家主，在重傷和家族危機的雙重打擊下，不得不將希望寄托在一直被視為“廢材”的幼子那不確定的醫道天賦上。
    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放手一搏。
    田作榮沉默了片刻，反手輕輕握住父親冰冷的手，注入一絲溫和的靈樞炁，舒緩著他激動的情緒。
    “父親的意思，兒子明白了。”他聲音平穩，聽不出太多情緒波動，“藥師殿之事，我會留意。但當前首要之事，是父親您安心靜養，盡快恢複。唯有您好轉，田家才有主心骨，才談及其他。”
    他沒有直接答應，也沒有拒絕，隻是將重點拉回了當下。
    田震山看著兒子那沉靜得不似少年的眼眸，心中百感交集。他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這個兒子了。他那份超乎年齡的沉穩和淡然，仿佛一切盡在掌握，讓人莫名的心安，又讓人隱隱的不安。
    “好……好……”田震山最終點了點頭，疲憊地閉上眼睛，“為父……知道了。你……自己也要小心。二長老那邊……唉……”
    田作榮端起藥碗：“父親，先喝藥吧。”
    伺候父親喝完藥，看著他沉沉睡去，田作榮才輕輕退出房間。
    站在廊下，他望著庭院中斑駁的陽光，目光悠遠。
    父親的期望，家族的困境，藥師殿的龐然大物……這些重量沉甸甸地壓下來。
    他理解父親的想法。在這個世界，獲得官方權威機構的認可，無疑是尋求庇護最快最有效的途徑。
    但……寄望於別人的認可和庇護，終究是空中樓閣。尤其是一個已然對自己產生偏見、體係僵化的龐大組織。
    他的醫道，與這個世界的主流，似乎走的是兩條不同的路。強行融入，未必是好事。
    或許，真正的出路，不在於得到誰的認可。
    而在於，讓自己變得足夠強大，讓田家變得足夠重要。
    重要到……即便是藥師殿，也無法忽視。
    他輕輕呼出一口氣，眼神重新變得堅定而清晰。
    路要一步步走。當務之急，依舊是提升實力，化解危機。
    至於藥師殿……且看機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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