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圃初成，雖尚未見效益，卻為田家上下注入了一股踏實向上的幹勁。田作榮每日除了修煉、接診、指導煉丹，又多了一項例行功課——去藥圃查看幼苗長勢，並根據實際情況微調照料方案。
    這一日，他從藥圃歸來，暮色已悄然降臨。身上沾著些許泥土氣息，心中卻因看到幾株凝露花頑強地抽出嫩芽而頗感欣慰。回到小院，卻發現老仆福伯早已等候在石桌旁，桌上擺著幾樣精致的小菜和一壺溫好的酒。
    “福伯？”田作榮有些訝異。福伯雖是看著他長大的老人，感情深厚，但平日極為守禮，鮮少如此。
    福伯臉上帶著難得的、輕鬆甚至有些微醺的笑意，皺紋都似乎舒展開了幾分。他起身恭敬道：“四少爺辛苦了。老奴見您近日勞心勞力，便讓廚房做了幾個您小時候愛吃的菜，溫了壺酒，想著…想著陪您說說話。”他話語間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和懇切。
    田作榮心中微暖，看出福伯今日似乎心事頗重，便從善如流地坐下：“有勞福伯了。正好我也有些餓了。”
    月色初上，清輝灑滿院落，與桌上溫暖的燈火交相輝映。一老一少對坐，安靜地用著飯菜。幾杯溫酒下肚，福伯蒼老的麵頰上泛起紅暈，話也漸漸多了起來，眼神變得有些悠遠，仿佛陷入了遙遠的回憶。
    “四少爺…”福伯的聲音帶著酒後的沙啞和一絲激動，“您如今…真是了不得了！老奴活了這把年紀，在這清河城，從未見過…不，是聽都未聽過有您這般醫術神妙的！老爺的病，那位老先生的傷，還有那些被抬進來、走著出去的百姓…老奴都看在眼裏，心裏…心裏真是…”
    他情緒有些激動，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才繼續道：“老奴是看著您長大的，您小時候體弱，受了不少委屈…如今，如今真是蒼天有眼！田家有幸！老奴…老奴就是現在閉眼，也值了！”
    田作榮為他斟滿酒，溫聲道：“福伯言重了。您為田家操勞一生，才是勞苦功高。我不過是做了該做之事。”
    “該做之事…”福伯喃喃重複了一句，忽然抬起頭，渾濁的老眼中閃爍著一種奇異的光芒，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地道：“四少爺，您知道嗎？您治病救人的那股勁兒，讓老奴想起…想起年輕時見過的一位真正的高人！”
    田作榮心中一動，放下筷子，做出傾聽狀：“哦？福伯還見過高人？”
    “嗯！”福伯用力點頭，眼神飄向遠方，仿佛穿越了數十年的時光，“那還是老奴年輕的時候，跟著老家主，哦，就是您祖父，去州府跑一趟大買賣。路上不太平，遇到了劫道的強人，護衛死傷慘重，老家主也受了重傷，胸口被劈了一刀，眼看就不行了…”
    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心有餘悸的恐懼：“就在我們都以為要完蛋的時候，一位穿著樸素青袍、看起來像個遊方書生模樣的中年人恰好路過。他見我們慘狀，歎了口氣，走了過來。”
    福伯的呼吸變得有些急促，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神采：“他…他就那麽伸出手指，在老家主傷口周圍點了幾下，冒血立刻就止住了！然後…然後他取出幾根金針，那針尖竟然自己發著淡淡的、像月光一樣柔和的光！他隻是隨手那麽一紮，老家主慘白的臉色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了！氣息也穩了！”
    “這還不算完！”福伯越說越激動，手都微微顫抖起來，“他看了看其他幾個重傷的護衛，有一個胳膊幾乎被砍斷，隻剩一點皮肉連著。那位高人…他…他竟然徒手就把斷骨給接上了！然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點碧綠色的、香得不得了的藥膏抹上去…第二天，那護衛的傷口就結痂了！沒過半個月，胳膊竟然活動自如，隻是留下一道疤！”
    田作榮聽得神色凝重起來。徒手接續斷肢，藥膏半日結痂…這絕非普通醫師手段，甚至可能超出了“靈醫”的範疇！那針尖自發毫光，更是說明對方對自身元炁的掌控已至化境，能顯於外象！
    “我們當時都嚇傻了，以為是神仙下凡。”福伯唏噓道，猛地又灌了一口酒，“老家主醒來後，掙紮著要重金酬謝，那位高人卻隻是笑了笑，分文不取，隻說了一句‘相逢即是有緣’，便飄然而去…後來我們才知道，那位恐怕是…是路過青州府的某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或許是來自京城，甚至是某個超然宗門的高人…”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著無盡的敬畏，隨即又猛地看向田作榮，眼神灼灼：“四少爺！老奴說這些，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覺得您給病人施針的時候，身上那股氣度，那種舉重若輕的感覺…雖然手法不同，但那份從容，那份…仿佛能掌控生死的自信，跟當年那位高人，竟有幾分神似！”
    福伯打了個酒嗝，醉意更濃，話語卻愈發真摯：“老奴不懂什麽大道理，也不懂醫術。但老奴活了這麽久，看人準！四少爺，您是有大本事的人，這小小的清河城，絕對困不住您！您將來的成就，必定…必定不可限量！老奴…老奴隻怕是看不到您真正名動天下的那一天嘍…”說著，竟有些傷感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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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作榮連忙安慰道：“福伯您定會長命百歲，還要看著我田家越發興旺呢。”
    又勸了幾杯酒，說了些寬心的話，福伯終因酒力不支，伏在桌上沉沉睡去，嘴角還帶著滿足的笑意和未幹的淚痕。
    田作榮喚來丫鬟，小心地將福伯扶回房休息。
    獨自站在月色下，田作榮的心潮卻難以平靜。
    福伯酒後的這番話，看似是老仆的感慨與誇讚，卻在他心中投下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層層波瀾。
    高階醫師…元炁外顯…斷肢續接…半日結痂…
    這些手段，對他而言，既是震撼，也是…指引！
    他原本以為，自己如今的醫術，在此界已算難得。但福伯的回憶，卻為他推開了一扇窗，讓他窺見了這個世界醫道巔峰那波瀾壯闊的一角！
    那才是真正的醫道通天手段！與之相比，自己如今這點成就，不過是剛剛蹣跚學步。
    然而，他心中並無氣餒，反而湧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渴望與動力。
    既然前人能達到那般境界，自己擁有兩世積累，擁有對醫道本質的深刻理解，擁有這獨特的靈樞炁，為何不能？
    甚至…走得更高更遠！
    福伯說他與那高人神似，或許並非全是醉話。那是一種對生命本質洞察和掌控後，自然流露出的從容與自信，是超越了具體技巧的“道”的層麵的相似。
    這條路，漫長而精彩，值得他用一生去探索。
    他抬頭望向夜空中那輪皎潔的明月，目光仿佛穿透了無盡虛空，看到了更廣闊的天地，更強大的對手，以及…更高的醫道之巔。
    清河城，確實太小了。
    而福伯這無意間的點撥，更加堅定了他走出去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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