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師學徒選拔大會”的消息，如同在平靜的田家湖麵投下一顆石子，漣漪蕩開，經久不息。短暫的興奮與憧憬過後，田作榮迅速將翻騰的心緒壓下，沉靜如水，將所有心力投入到緊鑼密鼓的備戰之中。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一尊合用的丹爐，是眼前最實際的需求。
    家族書房內，炭火盆發出輕微的劈啪聲，溫暖驅散了初冬的寒意。田震山聽完兒子的請求，幾乎是毫不猶豫地開口：“一尊好丹爐？庫房裏那尊你祖父留下的‘三陽鼎’正…”
    “父親，”田作榮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他輕輕打斷，“三陽鼎自是好的，但於現階段的孩兒而言，或許過於精妙，反失其意。大會考核，重在基礎紮實，手法純熟，考校的是煉丹師的根本，而非倚仗外物之利。孩兒思忖，一尊堅固可靠、火道通暢、符文清晰的基礎‘一紋’丹爐，最為適宜。既可滿足日常練習所需，更能極致地錘煉控火、提純、凝丹的基本功，避免因器具過於優越而掩蓋了自身可能存在的不足與瑕疵。”
    田震山聞言，與侍立一旁的田作龍交換了一個眼神，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清晰的訝異與更深層次的讚賞。能在如此重要的機遇麵前，保持這般清醒的頭腦，精準定位自身需求，抗拒更優工具的誘惑，這份心性與定力，遠超同齡人，甚至許多成年人都難以企及。
    “好！”田震山撫掌輕喝，臉上滿是欣慰，“不驕不躁，洞察分明，腳踏實地！作龍，此事你親自去辦，務必尋一尊品質最佳的一紋爐來！”
    “是！父親放心！”田作龍辦事素來雷厲風行，當即領命而去。
    不過半日功夫，一尊嶄新的丹爐便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田作榮院落中特意騰出的靜室內。
    爐身呈暗青色，似曆經歲月沉澱，三足鼎立，穩如磐石，造型古樸無華，卻自有一股厚重氣度。爐壁之上，僅有一道簡潔卻無比清晰的聚火符文勾勒環繞，散發著微弱卻穩定均勻的能量波動。正是最標準、最基礎的一紋丹爐，沒有任何多餘綴飾，卻處處透露出紮實嚴謹的鑄造功底。
    田作榮指尖輕輕拂過微涼的爐壁，感受著那沉穩質樸的質感，眼中掠過一絲滿意。工具已然備齊，接下來，便是水滴石穿、水磨磐石般的苦功。
    他並未急於求成地立刻開始煉製完整丹藥，而是沉心靜氣，決定從最基礎、最枯燥，卻也最重要的三項基本功開始，進行極致錘煉。
    控火。 爐底炭火燃起，橘紅色的火焰跳躍舞動，光影在牆壁上投下變幻的圖案。田作榮屏息凝神，將所有心神沉入對那簇火焰的感知之中。通過肉眼觀察火焰色澤形態，感知熱浪撲麵強度，細微調節風門大小，精準添減炭量，甚至嚐試以一絲微不可察的元炁去引導、激發爐壁上那道聚火符文，力求將爐溫維持在一個極其穩定的狀態。這絕非死板的恒定不變，而是需根據心中不斷推演的虛擬煉丹步驟，精準實現文火慢燉、武火急攻、勻速升溫、階梯降溫等各種複雜轉換，並嚴格控製每一步的持續時間。 初期，爐溫起伏不定，時而如野馬脫韁般驟然飆升，險些熔毀藥材；時而又如風中燭火般微弱欲熄，導致提煉中斷。但他心誌堅韌如鐵，一次次失敗，一次次冷靜分析調整，額間汗濕鬢角，神色卻始終專注如初。漸漸地，那跳躍不定的火焰仿佛與他建立起了一種奇妙的默契，爐溫的波動被強行壓縮在極小的範圍內，操控起來，漸趨心手合一，如臂使指。
    提純。 他取來價格最低廉、最為常見的“甘草”，投入爐中。精神力細若遊絲，滲透入藥材內部纖維，敏銳捕捉著有效成分析出與雜質焦化的那個微妙臨界點。初時，因火候把握或精神力滲透深度不足，提煉出的藥液往往色澤渾濁黯淡，帶著明顯的煙火焦糊氣。他不急不躁，反複練習，如同最耐心的匠人，仔細觀察著每一次成敗後藥液色澤、氣味、粘稠度的每一絲細微變化，銘記於心。經曆無數次失敗後，終於能穩定而高效地提煉出清澈透亮、藥香純粹毫無雜質的甘草精華。
    凝丹。 這是最難的一步，即便不使用複雜藥方，僅用單一藥液練習，亦是艱難無比。需要將液態的藥精華，以高度集中的精神力進行壓縮塑形，輔以微弱內息的精妙引導，使其凝聚成固態的丹胚。力度稍輕，則藥力渙散，無法成形；力度稍重，則瞬間焦化，前功盡棄。 寂靜的煉丹室內，“噗”、“嗤”的輕微爆響與失敗之聲不絕於耳。藥液在關鍵時刻爆散開來、或頃刻間化作焦黑炭塊的情景屢見不鮮。空氣中彌漫著甘草特有的甜香與焦糊苦澀混合的複雜氣味。田作榮的臉色因心神的持續高強度消耗而日漸蒼白，但那雙深邃的眼眸卻愈發明亮銳利，仿佛有兩簇火焰在靜靜燃燒。每一次失敗，都並非徒勞，都讓他對藥液特性、火力關聯、氣息輸出的精妙把握，更精深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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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幾乎陷入了某種瘋魔的狀態，廢寢忘食，日夜泡在燥熱卻讓他心無旁騖的丹房之中。青衫沾染著斑斑點點的炭灰，指尖殘留著洗不盡的藥漬，對外界光陰的流轉渾然不覺。 田震山與田作龍中間來看過幾次，見他如此拚命，既心疼又倍感欣慰，隻能反複吩咐下人們精心照料四少爺起居，各類滋補湯飲不斷，藥材炭火務必供應無缺，絕不能拖後腿。 小玉兒和作安更是好奇，幾次偷偷扒在窗沿向裏張望，隻見四哥對著那尊古怪的爐子念念有詞，手舞足蹈結印），室內煙霧繚繞，氣氛“駭人”，嚇得兩個小家夥小臉發白，不敢多待。但每日午後，小玉兒都會拉著哥哥，堅持讓丫鬟端著親自監督）熬製的冰糖雪梨羹或者桂花圓子送來，奶聲奶氣地囑咐丫鬟：“告訴四哥哥，要喝完哦，不然小玉兒哭哭！”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枯燥至極的千萬次重複中，進步正悄然發生。他對這尊一紋爐熟悉得如同自己的身體延伸，控火精準至極，提純又快又純。 終於，在某日深夜，萬籟俱寂之時。 一聲極力壓抑的、帶著難以自持的顫音的短促歡呼，從靜室門縫中悄然傳出。 田作榮攤開的掌心之中，赫然托著一枚僅有黃豆大小、形狀還不甚規則、表麵粗糙、卻實實在在凝聚成型的暗綠色小顆粒——那是單一“青蒿草”藥液曆經無數次失敗後，成功凝練而成的丹胚！ 它簡陋無比，距離真正光潤圓滑的丹藥還有天地之遙，卻無疑標誌著最核心、最艱難的“凝丹”一環，取得了從零到一的實質性突破！
    望著掌心這枚微不足道、卻重若千鈞的丹胚，田作榮蒼白疲憊的臉上，緩緩綻開一個無比純粹、洋溢著成就感的笑容，多日積累的疲憊仿佛都被這笑容驅散了幾分。 最難的開端，最堅實的基石，已然親手鑄就。 他知道，以此為基礎，後續完整的丹藥煉製，將不再是虛無縹緲的設想。 前路尚且漫長，挑戰必然更多，但他已腳踏實地，邁出了最關鍵、最踏實的一步。 煉丹房的燈火，再次徹夜長明，幽幽地映照著他執著的身影，也映照著一條通向遠方、微光初現的坎坷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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