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深秋，順安府趙家府邸內卻是一派暖意融融。華燈初上，宴客廳內觥籌交錯，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趙永年設下家宴，款待的是一位來自天青城的貴客——百草堂執事，錢程。
    錢程年約四旬，麵皮白淨，下頜微抬，穿著一身用料考究、繡著百草紋樣的錦袍，手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翡翠戒指，流光溢彩。他端坐主客位，姿態從容，但眉眼間那股若有若無的優越感，卻如同無形的屏障，將他與席間眾人隔開。
    “趙家主太客氣了。”錢程端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語氣平淡，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意味，“順安府人傑地靈，物產豐饒，尤其是幾味特色藥材，在我百草堂內也是頗受好評。此次錢某前來，正是為了確保明年這幾味藥材的供應品質與數量。”
    趙永年笑容得體，舉杯回應：“錢執事言重了。趙家能與百草堂合作，是榮幸。府中上下定當盡心竭力，保證供給。”話雖如此，趙永年心中卻清楚，與百草堂這等龐然大物打交道，趙家看似是合作方，實則處於弱勢，價格、數量往往由對方主導。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話題漸漸放開。錢程似乎有意彰顯百草堂的威勢，開始高談闊論。
    “說起這藥材行當，終究還是講究個傳承與底蘊。”錢程用絲帕擦了擦嘴角，慢條斯理地道，“我百草堂立堂數百年，丹方秘法無數，堂內供奉的煉丹大師便有雙手之數。便是一般的學徒，也需熟讀《百草經》、《丹道初解》，經過十年打磨，方能接觸核心藥理。似那等野路子的炮製之法，或許能得一時之效，終究難登大雅之堂，甚至可能損了藥性根本，貽害無窮。”
    他這話看似泛泛而談，實則暗有所指。席間作陪的幾位順安府本地藥師，包括張景仁和李沐風在內，臉色都有些不太自然。他們的師承門派，在百草堂麵前，確實如同草台班子。
    趙永年打了個哈哈，圓場道：“百草堂乃青州藥道翹楚，自然非我等小地方可比。來，錢執事，嚐嚐這道‘清蒸赤鱗魚’，乃是我順安府特產，鮮嫩無比。”
    錢程隨意夾了一筷子，未做評價，目光卻掃過席間，最終落在了坐在稍遠位置、一直安靜用餐的田作榮身上。田作榮今日穿著一身普通的青色長衫，氣質沉靜，在滿座華服中並不起眼，但他那份超乎年齡的從容，卻讓錢程多看了一眼。
    “這位小哥麵生得很，不知是府上哪位俊傑？”錢程看似隨意地問道。
    趙永年連忙介紹：“這位是田作榮田先生，暫居府上的貴客，醫術精湛，小兒女前番遇險，多虧田先生妙手回春。”他將田作榮救治趙欣和洪教頭的事情簡要提了提，言語間不乏讚賞。
    “哦？”錢程眉毛一挑，上下打量了田作榮幾眼，見他如此年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沒想到田先生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手段？卻不知師承哪位名家？用的是何派經典醫理？”
    這話問得頗為直接，甚至有些失禮，帶著審視的意味。
    田作榮放下筷子，平靜地迎上錢程的目光，淡然道：“錢執事謬讚。田某醫術乃家傳所學，粗淺得很，談不上師承名家，更不敢妄論經典。”
    “家傳？”錢程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難怪了。這醫道一途，浩瀚如海，若無明師指引，係統傳承，僅靠些家傳土方，或許能治些疑難雜症，但於大道而言，終究是走了彎路，難成大器啊。”
    他這話已是相當不客氣，幾乎直指田作榮是野路子出身。席間氣氛頓時有些凝滯。張景仁和李沐風對視一眼，都有些幸災樂禍，想看看這田作榮如何應對百草堂執事的刁難。
    趙永年眉頭微蹙，正欲開口轉圜，卻聽錢程又仿佛想起什麽似的，繼續說道：“對了，來的路上，聽聞田先生似乎對藥材炮製有些…獨特的見解？改進了幾種處理法子，據說效率頗高？”
    他頓了頓，不等田作榮回答，便自顧自地搖頭笑道：“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不過，這藥材處理，自古皆有定法。何時采摘、如何晾曬、用何火候、存儲禁忌，都是前人千百年總結的經驗，自有其道理。隨意改動，或許看似省了些工夫，但若是損了藥性，豈不是舍本逐末？此等取巧之法，在我百草堂看來，實屬旁門左道，難登大雅之堂啊，嗬嗬。”
    一番話，夾槍帶棒，既貶低了田作榮的師承，又否定了他的創新，將他的醫術和藥理貶得一文不值。宴席上的氣氛徹底冷了下來。幾位本地藥師麵露尷尬，不敢出聲。趙晟臉上浮現怒意，卻被趙永年用眼神製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田作榮身上，想看他如何反應。是勃然變色，還是羞愧難當？
    然而，田作榮隻是靜靜地聽著，臉上不見絲毫怒意，也無半分窘迫。待錢程說完，他甚至還微微笑了一下，拿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仿佛對方議論的不是自己，而是什麽與己無關的趣聞。
    他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看向錢程，語氣依舊淡然：“錢執事見識廣博，田某受教了。”
    沒有反駁，沒有解釋，隻有一句輕描淡寫的“受教了”。
    這種完全不接招的態度，反而讓蓄力一擊的錢程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胸口一陣發悶。他盯著田作榮看了幾秒，見對方確實沒有任何爭辯的意思，隻得冷哼一聲，不再言語，但臉上的倨傲之色更濃了幾分。
    趙永年見狀，連忙舉杯勸酒，將話題引開。宴席在一種微妙的尷尬氣氛中繼續進行，但每個人心中都明白，這位百草堂的錢執事，與那位看似平和的田先生之間，這梁子，算是結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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