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那一縷斷發飄落的瞬間，被無限拉長。
    街道之上，死寂無聲。所有圍觀者的目光，都凝固在那披頭散發、呆立原地的華服青年身上。他臉上那混合著錯愕、茫然，最終化為極致恐懼的表情，清晰地映在每一個人眼中。他下意識地抬手，摸向自己突然變得空蕩、涼颼颼的頭頂，指尖觸碰到的是參差不齊的斷發，以及……一種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的、冰冷的死亡觸感。
    方才那道驚豔絕倫、軌跡莫測的銀色刀光，如同鬼魅般掠過他頭頂的觸感，仿佛還未散去。那不是力量的碾壓，而是技巧、時機、掌控力達到某種匪夷所思境界後，一種近乎藝術的……裁決。
    那一刀，若再低一分，哪怕隻是毫厘，此刻落地的，便不是他的發髻和發簪，而是他的頭顱，是他那顆仍在瘋狂跳動、卻被恐懼攫緊的心髒！
    “呃……嗬……”華服青年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雙腿一軟，若非身後一名眼疾手快的隨從勉強扶住，幾乎要癱倒在地。褲襠處傳來的溫熱與騷臭，讓他殘存的最後一絲尊嚴也蕩然無存，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劇烈顫抖與無邊羞恥。
    黑袍老者高老的臉色，已經從鐵青轉為了一種極其難看的煞白。他枯瘦的手掌還下意識地捂著自己左肋下那道火辣辣的血痕，不算深，卻像一記響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武師六層的驕傲之上。他死死盯著不遠處的淩風，眼神中充滿了驚疑、震駭，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忌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剛才那一瞬間的凶險。對方不僅精準地捕捉到了他氣勁轉換時那微乎其微的破綻，更是在電光火石間完成了閃避、反擊、乃至最後那神乎其神、控力入微的威懾一刀！這絕不是一個修為盡廢的廢人所能做到的！那凝練到極致的刀意，那妙到毫巔的掌控，無一不在說明，眼前這個斷臂青年，其真正的實力與對“刀”的理解，遠非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
    他甚至有一種荒謬的直覺，若非對方似乎有所顧忌，不願將事情徹底做絕，剛才那一刀，恐怕就不是削斷發髻那麽簡單了……自己，真的能穩穩接下對方毫無保留的一擊嗎？這個念頭一生出，便讓他心底寒氣直冒。
    “你……你……”華服青年終於從巨大的恐懼中找回了一絲聲音，他指著淩風，手指顫抖，色厲內荏地想要放幾句狠話，卻發現喉嚨幹澀得厲害，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淩風緩緩收回並指如刀的右手，那令人心悸的冰冷刀意如同潮水般退去，他依舊沉默，隻是用那雙平靜得近乎漠然的眸子，掃過狼狽不堪的華服青年，最後落在臉色變幻不定的高老身上。
    沒有言語，沒有殺氣，但那種無聲的壓迫感，卻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力量。那眼神分明在說：我能做到什麽程度，你們已經看到了。適可而止，否則，下一次，斷的便不是頭發。
    田作榮暗自調息，平複著因瞬間爆發元炁輔助淩風而帶來的細微紊亂。他袖中的手指輕輕撚動，感受著那幾根特製細針上殘留的元炁波動，心中對“雷火神針”秘法中關於元炁刺激與引導的應用，有了更深的理解。醫術，果然不僅能救人，亦能在關鍵時刻，成為決定勝負的砝碼。這一點，想必也落入了某些有心人的眼中。
    高老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最終，那口幾乎要衝口而出的怒喝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他看了一眼身邊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的少爺，又深深看了一眼氣息沉靜、仿佛剛才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小事的淩風，以及他身旁那個看似隻有凝炁化形巔峰，卻手段詭異的年輕醫師。
    他知道，今天這臉，是丟定了，而且找不回來。再糾纏下去，且不說能否拿下這詭異的斷臂青年，萬一對方真的不顧一切，少爺有個三長兩短，他回去根本無法交代。
    “好……很好！”高老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聲音沙啞幹澀，充滿了不甘與怨毒，“淩風！還有你，田作榮！今日之事，我青林郡‘趙家’記下了！山不轉水轉，咱們……後會有期！”
    撂下這句色厲內荏的狠話，他再不停留，一把攙扶起幾乎軟成爛泥的華服青年，對著那群同樣心驚膽戰的隨從低喝一聲：“我們走！”
    一群人來得囂張，去時卻如同鬥敗的公雞，在街道兩旁眾人複雜目光的注視下，倉惶離去，很快消失在街角。
    直到他們的身影徹底消失，街道上凝固的氣氛才驟然一鬆，如同冰河解凍，爆發出巨大的喧嘩和議論聲。
    “我的天！剛才那是什麽刀法？太快了！我都沒看清！”
    “青林郡趙家？那可是隔壁郡的霸主之一！這斷臂的青年竟然敢……”
    “你沒聽到嗎？他叫淩風！好像以前很有名？”
    “還有那個田神醫，他剛才好像做了什麽？我看他手動了動……”
    “了不得！這夥人都不簡單！趙家這次是踢到鐵板了！”
    驚歎聲、猜測聲、議論聲不絕於耳。所有人再看向田作榮一行人的目光，已經充滿了敬畏、好奇，以及一絲探尋。淩風那驚世駭俗的一刀，不僅震懾了趙家，更是在天青城這潭深水中，投下了一塊分量不輕的石頭。
    田作榮走到淩風身邊，低聲道：“沒事吧？”
    淩風微微搖頭，表示無礙。他看了一眼田作榮，目光中帶著一絲詢問。剛才那瞬間的元炁輔助和精準提示，絕非尋常。
    田作榮讀懂了他的意思，輕輕頷首，並未多言。有些底牌，自己人知道便好。
    鐵山咧著嘴，用力拍了拍淩風的肩膀，甕聲甕氣道：“淩兄弟，牛逼！”他不懂那麽多彎彎繞繞，隻覺得剛才淩風那一下，實在是太解氣了。
    經此一事，淩風的存在和那深藏不露的實力，必然會引起天青城更多勢力的關注和猜測。而田作榮，除了“神醫”之名外，其醫術在輔助戰鬥方麵的潛在價值，也第一次清晰地暴露在某些有心人的視野中。
    暗流，非但沒有平息，反而因為這次當街的衝突與威懾，變得更加洶湧和複雜。他們在這天青城的路，注定不會平坦了。
    田作榮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思緒，目光變得愈發堅定。
    “走吧，先回去。”
    三人不再停留，在眾人各異的目光中，轉身向著周府別苑的方向走去。陽光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仿佛預示著，更大的風雨，即將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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