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希望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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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將遺忘之鎮的斷壁殘垣塗抹得愈發深沉。林凡塵靠在艾娜家窩棚的角落,身體疲憊,精神卻因白日的消耗與收獲而異常清晰活躍。他不再像最初那樣,被動地承受那些湧入腦海的外來記憶碎片,而是開始嚐試主動去梳理、理解,甚至吸收。
他閉上雙眼,意念沉入識海。那片混沌的空間裏,屬於林世軒的修煉記憶如同散落的星辰,閃爍著誘人卻危險的光芒。他小心翼翼地引導著自身微弱的氣感,避開那些充滿個人情感和偏見的碎片,專門尋找關於如何凝練精神力、感知周遭環境的基礎法門。
“意守紫府,神遊太虛,氣隨念轉,靈台自明……”一段晦澀的口訣在心間流淌。起初,他自身的靈力運行依舊滯澀難行,如同在幹涸的河床上推行舟楫。但他沒有放棄,憑借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堅韌,一次次地嚐試,一次次地調整呼吸與意念的配合。
漸漸地,一股遠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溫順的暖流,終於從丹田深處滋生,如同初春解凍的溪流,帶著勃勃生機,沿著那些被林世軒記憶印證過的經脈路線,緩慢而堅定地開始流淌。這股暖流所過之處,因精神力過度消耗而導致的陣陣刺痛與空虛感,竟如冰雪消融般緩緩退去。更讓他驚喜的是,伴隨著這股暖流的運轉,他對外界的感知也變得更加敏銳——他能聽到更遠處窩棚裏壓抑的啜泣,能分辨出夜風中不同腐殖質的氣味,甚至能隱約“感覺”到周圍那些“空殼”們散發出的、混亂而微弱的靈魂波動。
這自主修煉帶來的微小而確切的成效,如同在無盡黑暗中親手擦亮的第一根火柴,不僅驅散了身體的些許不適,更在他心中點燃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力量感與踏實感。命運,似乎第一次開始被他握在手中。
翌日清晨,當第一縷熹微的晨光勉強穿透厚重的雲層和窩棚的破洞時,林凡塵已從深沉的入定中醒來。雙眸開闔間,少了些許昨日的迷茫與疲憊,多了一份沉澱後的沉靜與內斂的鋒芒。
張老頭還在草堆上熟睡,鼾聲比昨日平穩悠長了少許。艾娜已經起身,正就著一個小瓦罐裏僅存的一點清水,小心翼翼地用破布蘸濕,想為爺爺擦拭臉頰。
“林哥哥,你醒了?”看到林凡塵起身,艾娜臉上立刻綻放出一個發自內心的、淺淺的笑容,像陰霾天際偶然透出的一縷金色陽光,短暫卻真實地照亮了這昏暗的窩棚。
“嗯。”林凡塵點點頭,走到張老頭身邊,語氣平和,“我再給張老伯看看。”
這一次,他更加駕輕就熟。指尖輕觸老者眉心,那股已然溫順許多的暖流般的精神力,如同最靈巧的手指,探入那片受損的識海。他不再像第一次那樣莽撞,而是更有針對性地梳理著那些淤塞的節點,將更多盤踞其中的、灰暗冰冷的異種能量一絲絲抽離、淨化。整個過程雖然依舊耗費心神,但比第一次從容了許多,對自身精神力的掌控也顯得遊刃有餘。
結束時,張老頭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潤起來,甚至發出了一聲悠長而舒坦的**,眼皮顫動了幾下,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眼雖然依舊渾濁,卻少了死氣,多了幾分屬於“活著”的神采。
“小哥……多謝……多謝你了……”老人的聲音雖然依舊虛弱,卻有了明顯的中氣,他掙紮著想坐起來,被林凡塵輕輕按住。
“張老伯,您感覺好些就好。經脈淤塞已通了大半,但魂魄受損,還需靜養些時日,慢慢溫補。”林凡塵收功調息,雖然額角依舊見汗,但氣息平穩,遠不像上次那般虛脫。
艾娜驚喜地看著爺爺的變化,眼眶又紅了,這次卻是純粹的喜悅淚水。她連忙將蘸濕的破布遞過去,“爺爺,擦擦臉。”
張老頭接過破布,的手不再像之前那樣顫抖得厲害。他擦了把臉,渾濁的目光掃過窩棚外那些如同幽靈般緩緩移動的、眼神空洞的身影,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無盡的滄桑:“這鬼地方……多少年,沒見著……沒見著‘希望’這種東西了。”
林凡塵順勢坐在老者旁邊,神色鄭重地問道:“張老伯,我昨日初來,見此慘狀,心中難安。這遺忘之鎮……究竟發生過什麽?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空殼’?”
張老頭聞言,身體肉眼可見地微微一顫,握著破布的手猛地攥緊,指節發白。他眼中閃過一絲深刻的、幾乎凝成實質的恐懼與痛苦,仿佛林凡塵的問題是一把鑰匙,打開了他竭力封閉的、裝滿噩夢的匣子。艾娜也明顯瑟縮了一下,下意識地緊緊依偎到爺爺身邊,小手死死攥著老人破舊的衣角,仿佛那樣就能獲得些許安全感。
“那……那是……大概五年前。”張老頭的聲音帶著無法抑製的顫音,將一段被鮮血與淚水浸透、被刻意塵封的慘劇,緩緩道出。
“這裏,原本不叫遺忘之鎮。它曾是流雲城外最大、最熱鬧的一個鎮集,雖不算富庶,但也算安居樂業,幾千戶人家,雞犬相聞……”老人的眼神飄向遠方,似乎想穿透時間的迷霧,找回那片失去的樂土。“直到那天……記憶皇朝的爪牙來了。”
提到這個名字,張老頭的聲音裏充滿了刻骨的恨意與一種深入骨髓的畏懼。“那是一個籠罩在所有人頭頂的龐然大物,傳說他們居住在漂浮於雲端的宮殿裏,掌控著世間最神秘的力量——記憶。他們信奉唯有收攏、掌控所有記憶,消除一切雜音與異端,才能達到他們所謂的永恒秩序。而‘淨憶使’,就是他們散布在大地上、最令人恐懼的屠夫!”
“他們騎著覆蓋著黑色鱗甲的異獸,穿著統一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暗灰色長袍,臉上戴著沒有任何表情的金屬麵具……他們突然就來了,沒有任何征兆。宣稱此地藏匿對抗皇朝的‘異念者’,要施行徹底的‘淨化’。沒有人知道誰是異念者,反抗的人,當場就被……被他們用一種詭異的手段,掌心冒出灰色的光,照一下,人就……就癟了下去,不是肉體,是魂兒!魂兒像是被抽幹了!眨眼就變成了你看到的那些行屍走肉!”
“但這……這隻是開始,是屠殺前的警告。”張老頭眼中的恐懼幾乎要溢出來,呼吸也變得急促。“他們……他們啟動了不知何時早已布下的、覆蓋整個鎮子的巨大法陣!”他枯瘦的手指無意識地抓撓著身下的草墊,“那光……是死灰色的,從天而降,不熱,不冷,照到人身上,甚至不痛不癢……但你的記憶,你活過的證據,就像被大水衝走的沙畫,一點點、一點點地消失……父母忘了身邊哭喊的孩子,丈夫忘了剛剛還牽手依偎的妻子,工匠忘了操持一生的手藝……笑聲、哭聲、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下一片死寂……整個鎮子,在幾天之內,就……就變成了現在這副鬼樣子!”
林凡塵聽得脊背發涼,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他無法想象,那究竟是怎麽樣一幅地獄般的景象。不是血肉橫飛的殺戮,而是比殺戮更殘忍、更徹底的——從存在層麵進行的抹除!
仿佛為了印證張老頭話語中那令人窒息的真實性,窩棚外,一個典型的“空殼人”正機械地、永無休止地重複著某個定格在災難發生瞬間的動作。那曾是一位鐵匠,如今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站在早已熄滅、冰冷不堪、甚至爬滿苔蘚的鐵砧前,雙手虛握,仿佛握著不存在的鐵錘和鉗具,做著單調的敲打姿勢。沒有燒紅的鐵塊,沒有四濺的火星,沒有叮當的錘響,隻有深植於肌肉骨髓的慣性,驅動著這無意義的、永恒的循環。他的眼神空洞得如同兩口廢棄千年的枯井,映不出天空的顏色,映不出他人的身影,甚至映不出他自己的倒影。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肌肉鬆弛下垂,仿佛一張被隨意揉皺後又勉強撫平的糙紙,所有的喜怒哀樂都已被徹底剜去。有人從他身邊匆匆經過,他毫無反應;甚至一塊鬆動的碎石從牆頭滾落,擦著他的褲腳落地,他也隻是無知無覺地、踉蹌地踩過,繼續著他那沉默的、令人心碎的“鍛造”。
他站在那裏,本身就是一個“人”能被剝奪到何種地步的、最殘酷的活體證明。 目睹此景,遠比任何言語描述都更具衝擊力。
“那……您和艾娜……”林凡塵從那股幾乎讓他窒息的沉重悲哀中艱難地收回目光,聲音幹澀地看向身邊的祖孫二人。
“我們……我們……”張老頭猛地摟緊身邊的艾娜,渾濁的老淚再也抑製不住,順著深刻的皺紋蜿蜒而下,“我當時……預感不妙,拉著艾娜和她娘,躲進了後院用來存放薯類的地窖裏。那地窖深,出口又用雜物遮掩著……那法陣的灰色光芒,被泥土和層層雜物削弱了大半……我們,我們僥幸躲過一劫……但我還是被逸散的力量波及,很多事記不清了,身體也從此垮了……艾娜她娘……”他哽咽著,渾身顫抖,後麵的話語被巨大的悲痛碾碎,無法再說出口。
艾娜把臉深深埋進爺爺的臂彎裏,瘦小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著,發出小獸般壓抑的、令人心碎的嗚咽聲:“娘……娘為了堵住地窖門板的縫隙,不讓那灰光照進來……她……她出去了……就再也沒回來……”
無需多言,林凡塵已然完全明白。這鎮子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被強行剝奪的記憶與無聲的血淚。這裏的每一個“空殼”,都曾是那場以“淨化”為名的、可怕實驗的活體祭品。皇甫絕那聽起來遙遠而抽象的“記憶歸一”,並非空談的理念,而是早已化作冰冷的現實,如同沉重的枷鎖,套在無數像遺忘之鎮這樣的地方,套在千千萬萬像張老頭、艾娜這樣的無辜者脖頸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混合著深沉的悲憫,在他胸中轟然燃起,灼燒著他的五髒六腑。這怒火不再僅僅是為了自身那點可憐的遭遇,更是為了這滿鎮觸目驚心的冤屈與悲愴,為了那鐵匠失去的錘聲,為了艾娜失去的母親,為了所有被奪走了“過去”的魂靈!
就在這時,窩棚外,不知何時已悄然聚集了不少鎮民。他們大多依舊眼神麻木,如同提線木偶。但其中有那麽幾個,或許是昨日目睹或聽說了林凡塵救治張老頭和那漢子的事,那死水般的眼眸深處,竟艱難地燃起了一絲微弱的、搖曳不定的希冀。他們看著林凡塵,如同在無邊黑暗的深海中漂泊的溺水者,終於看到了一縷可能來自岸邊的燈火。
“林……林小哥……”一個麵色蠟黃、衣衫襤褸的婦人,攙扶著一個眼神空洞、嘴角不受控製地流著涎水的漢子,怯生生地、幾乎是匍匐著上前哀求,“求求您……發發慈悲……也給俺家這口子看看吧?他……他以前可是個好木匠啊……現在,現在連俺都不認得了……嗚嗚……”說到最後,已是語帶哭腔。
林凡塵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中翻騰如潮的悲憤,目光掃過婦人那充滿絕望與渴望的臉,掃過她身後那癡傻的漢子,再掃過周圍那些雖然麻木卻隱隱投來關注目光的鎮民。他的眼神,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澈與堅定。
他走到那漢子麵前,沒有嫌棄他肮髒的衣衫和嘴角的涎水,緩緩將手掌按在其布滿冷汗的額頭上。
這一次,他的精神力探入對方混沌的識海時,感受與之前截然不同。他“看”到的不僅僅是無序的混亂,更仿佛“聽”到了無數記憶畫麵、聲音、情感被那股灰色力量強行撕扯、剝離時,所發出的、匯聚成一片的、無聲的尖叫與哀嚎!那灰色的、冰冷的、屬於“淨憶使”的殘留力量,如同最具腐蝕性的毒液,又如同無數細小的、貪婪的蛆蟲,依舊盤踞在識海的角落,頑固地啃噬著最後一點意識的光亮。
他徹底明白了。他此刻要做的,絕不僅僅是疏導和安撫,更要驅散、淨化這些如同瘟疫般殘留的皇朝力量!這是一場戰鬥,在他指尖之下的、無聲的戰場!
他屏息凝神,將體內那股因修煉而變得溫順卻更具韌性的暖流,全部調動起來,凝聚成更加精純、更加凝聚的精神力。這股力量,此刻仿佛帶著一絲微弱的、卻真實存在的“光”的特性,如同刺破烏雲的陽光,又如同精準的手術刀,小心翼翼地、卻又堅定不移地衝刷向那些灰色的殘留,將它們一點點地從漢子的識海中剝離、驅散、消融!
這個過程,遠比單純的梳理要艱難百倍,對精神力的消耗呈幾何級數增長。汗水幾乎瞬間就浸透了他後背的衣衫,額頭上青筋隱現,臉色再次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但他咬緊牙關,眉宇間沒有絲毫動搖,隻有一種近乎執拗的專注。
時間一點點流逝,在婦人緊張得幾乎要停止呼吸的注視下,在周圍鎮民越聚越多、鴉雀無聲的圍觀中,那漢子的身體猛地劇烈一震!他空洞的眼睛裏,渾濁之色如同被狂風吹動的濃霧般劇烈翻滾、退散,露出其下極度的疲憊與深深的茫然。他喉嚨裏發出“嗬……嗬……”的、仿佛破風箱般的聲音,一直流淌的涎水,竟奇跡般地止住了。他愣愣地看著眼前淚流滿麵的婦人,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似乎想說什麽,卻隻能發出幾個無意義的音節,但那眼神,已不再是全然的、令人絕望的空洞!
“……蘭……花……”他終於,極其艱難地、模糊地吐出了兩個字,似乎是那婦人的名字。
婦人如同被雷霆擊中,整個人僵在原地,隨即“哇”的一聲,積壓了不知多久的悲痛、委屈、絕望與此刻巨大的喜悅,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爆發出來!她再也顧不得其他,猛地撲上前,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嚎啕大哭,仿佛要將五髒六腑都哭出來一般!那哭聲,在這片死寂的鎮上,顯得如此突兀,卻又如此鮮活!
這一幕,如同一道劃破沉重夜幕的驚雷,在所有圍觀鎮民的心中轟然炸響!希望!真實不虛的希望!如同久旱之後的甘霖,第一次如此猛烈、如此真切地澆灌在這片早已幹涸龜裂的“遺忘”之地!
“活了!李木匠活過來了!”
“他真的……真的認出他婆娘了!”
“老天爺……不,是林小哥!是林小哥顯靈了!”
人群騷動起來,低低的議論聲、難以置信的驚呼聲、夾雜著激動的抽泣聲,開始打破了遺忘之鎮常年的死寂。越來越多的人,攙扶著、拖拽著自家那變成“空殼”的親人,從四麵八方的窩棚、角落裏湧來,將艾娜家門前這片小小的空地圍得水泄不通。一雙雙原本麻木絕望的眼睛,此刻都死死地盯在林凡塵身上,裏麵燃燒著近乎瘋狂的希冀之光!
林凡塵看著眼前黑壓壓的人群,看著那一張張飽經苦難、此刻卻因希望而扭曲的麵孔,他沒有退縮,沒有畏懼,胸中反而湧起一股磅礴的力量與沉甸甸的責任感。他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深吸一口氣,就在這窩棚門前,直接盤膝坐下。
“大家不要急,排好隊,一個個來!隻要我林凡塵還有一口氣在,必盡力相助!”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人心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
接下來的時間,林凡塵便如同一個堅守在生死線上的醫師,又如同一個在靈魂荒漠中播種希望的農夫,開始為每一個上前求助的“空殼”驅散識海中的灰色冰冷。汗水濕了又幹,幹了又濕,在他的後背析出白色的鹽漬。臉色一次次變得蒼白如紙,甚至身體都因為過度消耗而微微顫抖,但他那雙眼睛,卻如同被反複淬煉的寒星,越來越亮,越來越堅定!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每一次與那灰色力量的激烈對抗,雖然讓他身心俱疲,卻也像一場場嚴酷的鍛打,讓他自身的精神力變得更加凝練、更加精純!他對那“反芻”與“淨化”之力的掌控,也在這種高強度的運用中,以驚人的速度提升、深化。感知的範圍從周身數丈,悄然擴展到了十餘丈,甚至能隱約分辨出不同“空殼”識海中殘留灰色力量的濃淡與特性。
他治愈的,不僅僅是一個個獨立的個體,更是在這片被皇朝暴政踐踏過的土地上,一寸寸地收複失地,一點點地撲滅那名為“遺忘”的瘟疫!
當一個瘋癲了數年、終日隻會癡笑流口水的枯瘦老婦,在林凡塵的努力下,渾濁的眼中恢複片刻清明,用顫抖如秋風落葉的手指,撫摸著自己幾乎遺忘的、刻有模糊家族徽記的舊腰帶,繼而發出撕心裂肺的痛哭時,積聚在人群中的某種情緒,達到了頂點。
林凡塵緩緩站起身,他的身體因為透支而微微搖晃,但他的脊梁挺得筆直,如同風雪中屹立不倒的青鬆。他目光掃過眼前黑壓壓的人群,掃過那些臉上重新煥發出生機、眼中燃燒著火焰的鎮民,一種難以言喻的情感在胸中激蕩。
他抬起手,指尖似乎還殘留著與灰色力量對抗時的微麻感,更仿佛有無形的、溫暖的光芒在流轉。
他的聲音響起,不高亢,不激昂,卻帶著一種磐石般的堅定與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傳入每一個人的耳中,烙印在他們的心上:
“諸位鄉親!這遺忘之鎮的苦難,這五年來的血淚,我林凡塵,今日已知曉!”
人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那高踞雲端的記憶皇朝,視我等如草芥,如螻蟻!他們用那該死的‘淨化’,強行剝奪了我們的記憶,奪走了我們的親人,摧毀了我們的過去!他們想讓我們變成渾渾噩噩的空殼,忘記自己是誰,忘記曾經的歡笑與淚水!”
他的聲音逐漸提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怒火與悲愴。
“但是!他們奪不走我們的未來!隻要我們的心髒還在跳動,隻要我們的血液還在流淌,隻要我們的心中還留存著哪怕一絲不甘與憤怒,他們就休想將我們徹底抹殺!”
他環視眾人,目光如炬。
“隻要我林凡塵在此一日,隻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必竭盡所能,耗盡心血,為大家驅散苦痛,淨化汙穢,奪回屬於我們自己的記憶!我們或許曾被世界遺忘,被親人遺忘,但從今日起,我們要靠自己,讓這片土地,讓我們每一個人,都被重新記起!”
他猛地揮手指向那片廢墟,聲音如同驚雷炸響:
“記住!我們不是空殼!我們是活生生的人!我們是有著愛恨情仇、有著過去未來的人!”
話音落下,是短暫的、極致的寂靜。
隨即——
“林小哥!”
“恩人!”
“我們聽你的!”
“跟皇朝拚了!”
壓抑了五年的悲憤、屈辱、絕望,在這一刻,如同積壓已久的火山,轟然爆發!人群中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帶著哭腔的歡呼、呐喊與咆哮!一張張麻木的臉上,淚水肆意縱橫,那是洗刷恥辱的淚水,是重獲新生的喜悅,是壓抑太久後終於找到宣泄口的、憤怒的火焰!
希望,如同燎原的星火,在這片死寂的廢墟上,猛烈地燃燒起來!
遠處,一道身影靜靜地佇立在斷牆投下的最深沉的陰影裏,仿佛與黑暗融為一體。影抱著雙臂,冰冷的眼眸透過人群的縫隙,牢牢鎖定著那個在群情激奮中、雖然疲憊虛弱卻仿佛在散發著光暈的少年。她清晰地聽到了張老頭那血淚的控訴,也完整地聽到了林凡塵那擲地有聲的誓言。
她奉命追殺的“詛咒之子”,林家視之為不祥怪物的棄子,此刻卻在做著一件件顛覆她認知的事情——他不僅能對抗皇朝“淨憶使”留下的、被視為無解的力量殘留,他甚至……在試圖喚醒這些早已被皇朝判定為“廢棄”的靈魂,並點燃了他們反抗的意誌!
這不再是簡單的清除任務。這個少年身上所展現的一切,都指向了一個她從未設想過的、充滿變數與危險的可能。
“林凡塵……你究竟……是什麽人?”她低聲自語,清冷的聲音裏帶著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迷茫與震動。身影緩緩向後移動,徹底融入陰影之中,心中的權衡與抉擇,已然到了臨界點。
微光已燃,不僅照亮了遺忘之鎮的過往傷痕,更點燃了指向未來的、抗爭的火炬。而這火光,注定將越燒越旺,直至……燎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