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石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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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日的天,女人的臉,說變就變。
    剛才還晴空萬裏,轉眼的功夫,就烏雲蓋頂,像打翻的墨汁,從背麵的黑風山滾滾地壓了過來。
    悶雷在雲層裏翻滾,像是憋著一場滔天的怒火。
    蘇毅放下鋤頭,抹了一把糊在眼睛上的汗水和泥灰,抬頭望了望天。
    田埂的另一邊,村裏有名的閑漢蘇老六叼著草根,咧著一口黃牙笑道:“小毅子,別幹了,龍王爺撒尿,就要潑下來咯!趕緊回家去,你那小身子骨,可別讓雨淋壞了。”
    這話聽著像是關心,實則語氣裏的揶揄,藏都藏不住。
    蘇毅沒有吭聲,隻是默默地扛起鋤頭。
    他今年十六,身高不算矮,但長期的營養不良讓他顯得有些瘦弱。
    五官倒是端正,但皮膚卻是莊稼人常見的黝黑,蓋住了他本應清秀的麵龐。
    唯有一雙眼睛,瞳孔黑得像後山的老井,深邃且明亮,看不出太多情緒。
    他知道蘇老六在笑什麽。
    三天前,鎮上來了個雲遊的仙師,說是來測靈根,尋仙苗。
    整個蘇家村的半大孩子都去了,他自然也不例外。
    可結果是,仙師的尋仙鏡子在他的身上照了半天,隻透出幾縷灰不拉幾,有氣無光的絲線。
    仙師當時就皺著眉說:“五行駁雜,靈氣不顯,偽靈根中下品裏的下品,修行路上,難有寸進。”
    話說得很委婉,但意思大家都懂,廢柴一根,永遠不可能修行,別做夢了。
    從那天起,村裏那些羨慕嫉妒的目光,就變成了明裏暗裏的嘲笑。
    尤其是之前被他這‘讀書種子’壓著一頭的同齡人,更覺揚眉吐氣,像是解放了般。
    讀書厲害有啥用?
    不能修仙,這輩子終究隻能是個凡人,一輩子土裏刨食的命。
    蘇毅扛著鋤頭往家裏走,拳頭悄悄攥緊,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他很不甘心,憑什麽別人可以,自己卻不行。
    可仙師的話,又像是一盆冷水狠狠地潑在他的頭上,把他心裏那點對飛天遁地的幻想澆得透心涼。
    “轟隆隆……”
    一聲炸雷在頭頂爆開,豆大的雨點劈裏啪啦地就砸了下來,掀翻地上的泥土,帶著一股難聞的土腥氣。
    村裏頓時雞飛狗跳,人們抱著頭四散奔逃,紛紛找地方躲雨。
    蘇毅也加快腳步,跑向了村尾那間有些年久失修的土坯房。
    這是父母給他留下來的老屋,他們前些年染了風寒,雙雙去了,隻留下他一個人守著這點家業。
    剛推開那扇吱呀呀作響的木門,暴雨就像瓢潑一樣倒了下來。
    天地瞬間白茫茫一片。
    屋子裏有些昏暗,蘇毅放下鋤頭,擦了擦臉上的雨水,目光習慣性地落在牆角那個老舊的木箱子上。
    箱子上放著個東西,用舊麻布蓋著。
    那是他爹生前當個寶貝一樣守護的祖傳石鎖,說是祖上有點力氣的人用來鍛煉身體的。
    石鎖不大,比拳頭略大一圈,灰撲撲的,表麵也有些粗糙,刻著些不知道是什麽的紋路。看著就很有年頭了。
    石鎖雖然不大,但卻很重,比起同樣大小的石頭,起碼重了五倍。
    他爹去世後,東西就一直扔在那裏,積了很多的灰塵。
    許是觸景生情,蘇毅鬼使神差的就走了過去,拿起那塊石鎖。
    沉甸甸的,入手冰涼。
    “哢擦……”
    就在這時,一道湛藍的閃電撕裂蒼穹,隨後,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在屋頂響徹!震得整個屋子都好像抖動了一下,房梁上的灰塵也簌簌落下。
    蘇毅被炸雷驚得心頭一悸,手一滑,那石鎖就脫手向下墜去。
    他幾乎本能地彎腰去接,腳下卻被鋤頭絆了一下,整個人向前撲倒。
    “砰!”
    不偏不倚的,額頭就狠狠磕在了石鎖的棱角上。
    一股劇痛傳來,溫熱的鮮血頓時順著額頭流下,一直流到了眼睛上方。
    他悶哼一聲,隻覺天旋地轉。
    鮮血繼續滑落,滴在了那灰色的石鎖上。
    詭異的是,鮮血並沒有順著石鎖的紋路流淌,反而像是被吸收了一樣,瞬間滲了進去。
    蘇毅掙紮著想要爬起來,卻感覺那石鎖產生了一股吸力,緊緊吸住了他額頭上的傷口。
    一股遠比雷雨天更冰冷的寒意,順著傷口猛然間鑽入他的腦袋。
    “啊……”
    蘇毅發出陣陣痛呼,隻覺自己腦袋就要炸開。
    無數混亂且破碎的圖像和古怪的音節在意識裏突兀閃現,攪得他幾乎要昏死過去。
    在這混亂的痛苦中,一段段文字,如同憑空出現般,硬生生的闖入了他的腦海。
    那是一門修煉功法,但和他從說書先生那裏聽來的完全不同。
    萬劫經!
    開篇就是三個透著不詳的古字。
    世間萬靈,皆躲三災,驅劫難,為我道者,引劫入體,化劫為薪,熬煉肉體神魂,曆萬劫而不死,經萬難而不滅……
    後麵的內容支離破碎,他隻能隱隱約約看明白一些,卻無法完全理解。
    但那股冰冷的寒意,卻在他的體內胡亂竄動,像是要將他的五髒六腑攪碎。
    最後竟隱隱地竟引動了周圍空氣中蘊含的一絲絲微弱的水行煞氣。
    這些水行煞氣緩緩地向他聚攏,然後慢慢沒入他的體內。
    這個過程很慢,慢得幾乎讓人無法察覺。
    帶來的也不是舒適,而是一種冰冷的刺痛感,像是冬天一口氣喝了一大口冰水。
    也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好幾個時辰。
    屋外的雨聲漸漸小了。
    蘇毅癱倒在冰冷的地麵上,大口喘著粗氣。
    額頭傷口也不再流血,但那股寒意卻像一條小蛇,盤踞在他的腹部位置,不再動彈。
    他掙紮著坐起身,背靠著牆壁,愣愣地看著手裏那塊恢複平靜的石鎖。
    它依舊灰撲撲的,毫不起眼,仿佛剛才發生的一切都是幻覺。
    但腦海裏浮現的詭異功法,以及腹部那團冰涼的寒意,又真真實實的存在。
    仙師判了他修仙的死刑。
    可這,似乎是另外的一條路。
    一條看起來就充滿著艱難與不詳的路。
    連劫難都要主動的引入體內的路。
    他看著窗外漸漸放晴的天空,被雨水洗刷過的夕陽,似乎更加明亮,給天邊雲朵鑲了一條金邊的同時,還出現了一道巨大的彩虹。
    蘇毅的眼睛,不再是之前的麻木和暗淡,那黑黝黝的瞳孔深處,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這一刻被生生的點燃了。
    他握緊了手裏的石鎖,粗糙的紋路傳來冰冷的質感。
    這條路,能走嗎?
    他不知道。
    但他想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