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63章 鎖定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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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檔案室那扇厚重的鐵門,在淩晨三點的走廊裏,像一塊冰冷的墓碑,隔絕了兩個世界。門內,是堆積如山的卷宗和陳舊紙張散發出的、混合著灰塵與歲月的氣息;門外,陸辰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感覺自己心髒的每一次搏動,都沉重地撞擊著胸腔,仿佛要掙脫肋骨的束縛。李工那句“訪問源指向檔案室內部網絡接口”的結論,如同最終審判的槌音,在絕對的寂靜中回蕩,將所有紛亂的線索、模糊的懷疑,都無情地引向了那個最不願麵對的方向——張建國,老張。
    接下來的四十八小時,是在一種極度壓抑且高效運轉的節奏中度過的。陳支隊動用了最高權限和絕對可靠的渠道,對老張進行了全方位、不留死角的秘密調查。每一次信息反饋回來,都像是在已經確定的傷口上再撒一把鹽,讓事實變得愈發清晰,也愈發殘酷。
    網絡證據鏈徹底閉合。 李工調取了檔案室區域以及周邊走廊近一個月的所有高清監控錄像。畫麵顯示,在“U盤密匙”誘餌文件被訪問的那個特定時間點,檔案室內隻有老張一人。他坐在那台連接內部網絡的電腦前,屏幕的光映在他那張布滿皺紋、此刻卻顯得異常專注甚至有些僵硬的臉上。操作記錄與底層日誌完全吻合,清晰地記錄了他如何嚐試偽裝IP,如何繞過常規檢索路徑,最終觸發了那個精心設置的陷阱。這不是誤操作,不是巧合,是一係列有明確目的性的、熟練的違規操作。
    線下行為獲得印證。 外圍調查的同誌傳回了關於老張兒子張浩的確切情況。之前“做生意虧錢”的說法,隻是一個拙劣的謊言。真相是,張浩沉迷於地下賭球,欠下了高達近兩百萬元的巨額債務,利滾利,早已超出了這個普通家庭所能承受的極限。債主是盤踞在城南一帶、以手段凶殘著稱的地下錢莊,他們不僅多次上門噴漆、砸鎖威脅,更曾將張浩非法拘禁數日,並給老張發送了帶有血腥意味的警告視頻——一根帶著紋身的手指(後經查證屬於另一個欠債不還的賭徒)。對方明確告知老張,若再不還錢,下次寄來的,就是他兒子的手指,甚至更糟。
    所有的線索,像無數條冰冷的溪流,最終匯集成一條無可辯駁的事實江河。內鬼,就是張建國。這個在單位勤勤懇懇了一輩子、臨近退休、總是笑眯眯給年輕人泡茶的老警察;這個曾經在抓捕持刀歹徒時衝鋒在前、榮立過個人三等功的老前輩;這個在陸辰剛入行時,曾拍著他肩膀說“小夥子,穿上這身警服,就得對得起頭頂的國徽”的引路人之一。
    確定目標的那一刻,陸辰沒有想象中的如釋重負,反而感到一種溺水般的窒息。陳支隊把自己關在辦公室裏整整一個小時,出來時,眼裏的血絲比陸辰的還要濃重。他下令,暫時不對老張采取任何行動,避免打草驚蛇,同時要製定一個萬全的“收網”方案。
    如何接近老張,如何在不驚動其背後黑手的情況下與他攤牌,成了最大的難題。直接抓捕最簡單,但老張兒子的生命安全可能瞬間受到威脅。而且,陳支隊和陸辰都明白,他們想要的,不僅僅是揪出內鬼,更是要摸清他傳遞了哪些情報、給了誰、對方的下一步計劃是什麽。老張本身,也是一個需要被“保護”起來的關鍵信息源和潛在突破口。
    機會出現在兩天後的傍晚。局裏組織退休老同誌茶話會,地點就在單位旁邊的活動中心。這成了一個絕佳的、不引人注目的接觸場合。老張作為即將退休的人員,自然會參加。陳支隊安排陸辰,以“晚輩請教老前輩”的自然姿態,在茶話會中途,找機會將老張引到活動中心後院那處相對僻靜的葡萄架下。
    夏末的傍晚,微風帶著一絲涼意。葡萄枝葉繁茂,在夕陽的餘暉下投下斑駁的陰影。老張端著那個熟悉的搪瓷杯,裏麵泡著濃茶,跟著陸辰走出來時,臉上還帶著參加活動時勉力維持的笑容。“小陸啊,有什麽事還得跑這兒來說?裏麵正熱鬧呢。”他的聲音聽起來和往常一樣,帶著長輩的溫和,但陸辰沒有錯過他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極力掩飾的疲憊與緊張。
    “張叔,”陸辰用了私下裏的稱呼,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自然,“有點事,想單獨跟您聊聊。”他斟酌著詞句,心髒在胸腔裏擂鼓。
    老張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他沉默地走到葡萄架下的石凳邊,卻沒有坐下,隻是背對著陸辰,望著天邊那抹即將消逝的橘紅色。他的背影在那一刻顯得異常佝僂,仿佛承載著難以想象的重壓。
    “是為了……小浩的事嗎?”老張忽然開口,聲音幹澀,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平靜。他沒有看陸辰,但這句話,無異於一種默認。
    陸辰的心猛地一沉。他準備好的所有旁敲側擊的說辭,在這一刻都顯得蒼白無力。他深吸一口氣,走到老張身側,低聲道:“張叔,我們都知道了。賭債,地下錢莊,還有……他們逼您做的事。”
    老張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晃動了一下。他緩緩轉過身,昏黃的光線下,他的臉像一張被揉皺後又勉強展平的舊紙,每一條皺紋裏都刻滿了痛苦和掙紮。他看著陸辰,眼神複雜,有羞愧,有絕望,還有一絲如釋重負的解脫。“我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他喃喃道,聲音輕得像一陣風就能吹散,“從我第一次……第一次把那個行動時間點,用那種方式傳出去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
    接下來的敘述,斷斷續續,充滿了停頓和哽咽。老張沒有過多為自己辯解,他隻是像一個終於找到出口的溺水者,將積壓在心底的巨大痛苦和盤托出。對方是在三個月前找上他的,直接打到了他的私人手機上,準確報出了他兒子的姓名、工作單位、日常行程,以及欠債的具體數額。他們不需要老張直接提供核心jimiwenjian,那樣風險太高。他們隻需要他在特定的時間點,通過特定的、看似正常的內部係統操作(比如調閱某些看似無關的舊案卷宗,或在係統日誌裏留下特定的、不易察覺的“標記”),來間接驗證某些信息的真實性,或者暗示某些行動的“安全”或“危險”。報酬是分期支付的,足以暫時穩住那些催命的債主,但也像毒藥一樣,讓他越陷越深。
    “他們說了……隻要我再幫他們確認最後一次,就最後一次……他們就能拿到一筆大錢,然後就會放過小浩,之前的債也可以一筆勾銷。”老張的聲音帶著哭腔,這個一輩子挺直腰板的老警察,此刻像個無助的孩子,“我沒辦法……小陸,我真的沒辦法……那是我兒子……我看著他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的視頻……我……”他捂住臉,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壓抑的嗚咽聲在寂靜的院子裏顯得格外刺耳。
    陸辰站在原地,拳頭緊緊攥起,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他看著眼前這個崩潰的老人,心中五味雜陳。憤怒嗎?當然有,因為老張的背叛,可能讓多少同事身處險境,甚至可能間接導致了某些行動的失敗。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悲哀和無力感。他理解那種為人父母、眼看骨肉至親陷入絕境時的絕望。法律是冰冷的,但人性是複雜的。老張錯了,錯得離譜,他用最錯誤的方式試圖保護家人,最終將所有人都拖入了更深的深淵。可他動機的根源,卻又是如此普遍而脆弱的人性弱點。
    “張叔,”陸辰的聲音也沙啞了,“您知道,您這樣做,救不了小浩,隻會把你們都拖垮。那些人,沒有信用可言。”
    “我知道……我都知道……”老張抬起頭,老淚縱橫,“可我還能怎麽辦?報警?他們說了,隻要發現一點不對勁,就……就撕票……陳支隊……他會怎麽看我?局裏會怎麽看我?我一輩子的名聲……”巨大的恥辱感和對後果的恐懼,顯然也是將他推向深淵的重要原因。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陸辰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堅定起來,“配合我們,陳支隊會有安排。我們要抓住那些人,才能真正救小浩,也才能……給您一個交代。”
    老張怔怔地看著陸辰,眼中有恐懼,有掙紮,但也燃起了一絲微弱的、名為“希望”的火苗。
    就在這時,陸辰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陳支隊發來的加密信息,隻有簡短的四個字:“計劃有變,速歸。”
    陸辰心頭一緊,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立刻對老張說:“張叔,您先回去,保持正常,什麽都別做,等我們消息。記住,為了小浩,也為了您自己,相信我們!”
    老張茫然地點點頭,眼神重新變得空洞而恐懼。
    陸辰轉身快步離開後院,心髒再次狂跳起來。計劃有變?發生了什麽?是對方察覺了?還是老張這裏出現了新的變故?
    他匆匆趕回陳支隊辦公室,推開門,隻見陳支隊臉色鐵青地站在窗前,李工也在,表情同樣凝重。
    “剛接到緊急通知,”陳支隊轉過身,聲音低沉得可怕,“上級通報,我們內部可能有‘內鬼’的消息,不知通過什麽渠道,可能已經泄露了。現在風聲很緊,對方很可能已經警覺。”
    他目光銳利地看向陸辰:“我們對老張的‘收網’行動,必須提前。而且,方式要變。既要確保能控製住他,挖出他背後的線,更要絕對保證他兒子張浩的人身安全。否則,我們抓到的,可能隻是一個被逼上絕路的可憐父親,而真正的黑手,會逍遙法外,甚至可能……滅口。”
    辦公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原本就沉重無比的任務,此刻變得更加棘手和危險。如何在對方可能已經警覺的情況下,安全地控製老張,並同時營救被地下錢莊控製的張浩?這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收網在即,但那網中的魚,卻連著一條一觸即斷的、無辜的生命線。陳支隊和陸辰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和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