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診所裏彌漫著硝煙、血腥、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冰冷如停屍間。
    西裝眼鏡男那句謙卑卻石破天驚的“零樞大人”，讓時間都凝固了。
    剛突入的特警如臨大敵，黑沉沉的槍口幾乎本能地轉向了破牆而入的神隱小隊！但當他們的手電光掃過那些人肩臂上若隱若現的暗金色三瓣楓葉標記時，所有老練的警官臉色都瞬間煞白！
    “停！放下槍！所有人都放下槍！最高警戒解除！”帶隊的老警督幾乎是聲嘶力竭地狂吼！喉嚨因極度驚駭而尖銳破音！
    傳說中的“神隱秩序維護組”(Ordo Custodes？！擁有無國界行動授權、直接聽命於聯合議會的影子力量？！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個破診所？！為了……那個被尊稱為“零樞”的女人？！
    神隱小隊置若罔聞，冰冷的槍口穩定地鎖定著每一個可能的威脅源，尤其是那個被粗暴架開的傅景琛和躺在地上的顧晚晴打手。那種絕對掌控、無視一切世俗規則的強大氣場，壓得人喘不過氣。
    “零樞”本人——程玥，卻隻是緩緩從冰冷的地麵上坐起。
    她身上的廉價裙子染了塵土和幾點傅景琛濺來的鮮血，發髻也徹底鬆散，垂下的發絲黏在汗濕的頸側，顯得有些狼狽。但她的眼神卻比手術室的燈光更冷冽，更清醒。
    她甚至沒有看那個對她恭敬行禮的眼鏡男——代號“白澤”（神隱內務執行官），也沒看旁邊被架著、意識模糊、右肩鮮血染紅半邊身子的傅景琛。
    她的目光，第一時間越過所有混亂、越過生死威脅的餘波，精準地投向手術台上，那在劇變中、心電監護竟奇跡般維持在穩定區間的小小身影。
    傅辰辰的呼吸平穩了許多，臉上的絳紅消退大半，隻有病態的蒼白。他似乎被剛才的巨響驚擾了一下，長睫毛微微顫動，但並未醒來。
    看見辰辰生命體征依舊穩定，程玥眼底最深處那絲緊繃才悄然化開一絲微不可查的波紋。她無視了白澤遞過來的幹淨絲巾（要自己擦拭），甚至推開他試圖攙扶的手。
    “清理現場，確保孩子安全。”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穿透力。隻這一句，是命令，也是唯一關心。
    “是！大人！”白澤頷首，手勢微動。
    幾名神隱隊員如同最精密的儀器，一人立刻無聲地移動到手術台旁進行守護級別布控，另外幾人則開始快速處理地上的打手（止血並準備隔離審訊），高效得令人發指。
    外麵湧進來的大批特警，完全成了背景板，隻能瞠目結舌地看著這超規格的“打掃”。
    就在這時——
    “血……還在湧……”
    王院長顫抖的聲音響起，帶著醫生看到致命傷勢的本能。
    傅景琛肩胛骨處的槍傷！貫穿傷！位置極其危險，接近神經叢和大血管！大量的血液正從他身後被撕裂的名貴西裝裏不斷滲出，滴答、滴答地落在地上已經蜿蜒流開的血泊裏！他英俊的麵容因失血而呈現駭人的灰白，剛才護住程玥的那股氣散掉後，劇痛和失血讓他再也支撐不住，身體不由自主地往下癱軟，如果不是神隱隊員架著，早已倒下。
    那雙曾睥睨眾生的眼眸，此刻視線渙散，艱難地尋找著焦點。不知是瀕死的錯覺還是執念，他的眼神最終模糊地鎖定了不遠處站著的那個冰冷身影——程玥！喉嚨裏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所有的目光，包括剛回過神的特警、顧晚晴派來的打手殘黨，都下意識地看向了程玥！
    他是為了保護“零樞”擋的槍！雖然動機可能複雜……但事實如此！
    “零樞”大人……會救他嗎？還是……看著他死？用他的命來償還五年的債？
    空氣近乎凝滯！
    隻有傅景琛生命體征急遽下降導致的心電監護儀（辰辰邊上那台的警報被神隱隊員手動關閉了）在旁邊角落的儀器車上拉出刺耳的報警聲！
    程玥的目光終於從辰辰身上，極其冰冷地調轉了過來。
    沒有任何情緒。沒有恨，更沒有感激。看著傅景琛瀕死的模樣，就像看一件被丟棄的、沾血的垃圾。
    就在所有人，包括幾乎失去意識的傅景琛本人，都以為她會冷漠無視時——
    程玥動了。
    她抬步，踩著沾血的肮髒地麵，一步步走向被架著的男人。
    每一步都像踩在冰冷的鼓點上。
    她的眼神，沒有任何溫度，甚至帶著一絲解剖觀察的意味。
    她示意架著傅景琛的兩名神隱隊員鬆開手。
    失去了支撐，傅景琛的身體立刻如同斷線的木偶，重重向前撲倒！
    然而——
    程玥並沒有伸手去扶！
    她的腳尖在極其微妙的角度下，以一個巧到毫巔的力道，精準至極地一勾一帶！砰！
    傅景琛沉重的身體被她用腳“引導”著，極其狼狽又精準地改變方向，摔趴在一張同樣布滿灰塵和點滴幹涸血跡的臨時擔架床上！位置不偏不倚！臉朝下，傷口朝上！
    這個粗暴的動作，看得王院長眼皮狂跳！這可是貫穿傷！再受撞擊……
    “止血鉗，鑷子，最大號針持，8/0血管線，生理鹽水，棉墊。”程玥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是對著神隱隊員說的，語速快而清晰。
    “是！”兩個戴著黑色麵罩的神隱隊員立刻從一個他們帶入的高科技醫療箱裏準確拿出所需物品，動作比最資深的器械護士還專業，瞬間在程玥手邊形成無菌操作區！
    沒有麻醉。
    沒有無菌大單覆蓋。
    甚至沒有手套！（她的手剛剛還施針救了孩子！）
    程玥就這麽站在肮髒的擔架床邊，如同一位中世紀進行戰場急救的冷酷醫者！
    她拿起一把冰冷的不鏽鋼大號止血鉗，看都沒看，精準地探入傅景琛右後肩那個還在汩汩冒血的猙獰傷口！
    “……呃啊——！”
    即使失去大半意識，劇烈到極致的、剜心刺骨的絞痛依舊讓傅景琛的身體猛地彈起！口中爆發出非人的慘嚎！額頭的冷汗如瀑布般湧出！
    程玥連眼皮都沒眨一下。
    她的動作快得隻有殘影！
    左手持鉗在傷口深處精準夾閉一條正在噴射的大血管！右手已經拿起穿好線的針持！那閃著寒光的彎針，如同死神的縫衣針，在她纖巧的手指操控下，以某種精準到違反人體常理的詭異角度和頻率，快到了極致！不是一針一線！是如同彈鋼琴指法般的連續穿刺打結！
    嘶啦……咻咻……
    細小縫合線在皮肉裏穿梭的聲音毛骨悚然！血水濺在她臉上、手臂上，她毫不在意。
    那不是縫合。
    那簡直是……淩虐！是懲罰！是讓他的身體記住此刻的痛苦！
    沒有一絲多餘的溫柔！每一寸操作都伴隨著傅景琛無法抑製的劇烈抽搐和痛苦嗚咽！他身體下麵擔架床的薄被都被他的冷汗完全浸濕！
    “嘶……”連訓練有素、見慣生死的特警隊長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撇開了頭！神隱白澤推了推眼鏡，麵無表情。
    不到三分鍾！
    程玥的動作陡然停止！針持和線剪被丟回托盤，發出清脆的金屬撞擊聲。
    傅景琛肩後那個猙獰的血洞……竟然被縫合得幾乎看不出傷痕！隻有幾道細密的、像精密儀器縫合的紋路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出血完全止住了！
    傅景琛如同從水裏撈出來，癱在擔架床上，連哀嚎的力氣都沒有了，隻有控製不住的、瀕死的微微顫抖。劇痛和失血讓他徹底陷入半昏迷。
    “處理。”程玥隻吐出兩個字，再不看傅景琛一眼，轉身走向旁邊的洗手池，擰開同樣鏽蝕的水龍頭。冰冷刺骨的自來水衝刷著她沾滿鮮血的手指，刺目的紅色順著水流被衝淡。
    這時，一個神隱隊員無聲將檢測報告遞給她（趁剛才程玥縫合時采集了傅景琛血樣快速分析）——【生命體征穩定，失血止住，右臂三角肌區域神經叢因子彈衝擊/粗暴急救遺留微米級撕裂損傷，預測永久影響：該側手臂上舉及精細操作能力下降約30%45%】。
    程玥眼神毫無波動。
    很好。
    留他一條狗命（辰辰血脈提供者的命暫時還有點用）。
    但廢他一臂！為他當年用這隻手簽下替身契約，為他昨夜用這隻手摔出離婚協議！
    該還的代價，一絲都不能少！
    就在她關掉水龍頭、指尖冰涼、準備去再看辰辰時——
    手術台那邊，傳來一聲極其微弱、卻如同天籟的低吟：
    “嗯……”
    所有人猛地看去！
    連被捆成一團的刀疤臉都抬起了頭！
    隻見手術台上，在神隱隊員守護下的小辰辰……
    他濃密的睫毛像振翅的蝴蝶般劇烈顫抖起來！
    掙紮了幾次之後，那雙承載著太多懵懂與痛苦的、琥珀色的玻璃眼眸……
    緩緩地、艱難地……睜開了！
    迷茫中帶著虛弱，澄澈得沒有絲毫雜質。
    他的視線在混亂的診所裏茫然地掃了一圈，似乎還無法聚焦。
    當那目光最終對上正朝他看過來的程玥時……
    小家夥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所有的迷茫瞬間被一種與生俱來的、無法解釋的、深植於靈魂的親切和安全感填滿！
    沒有絲毫猶豫！
    甚至顧不上身體的虛弱和喉嚨的刺痛！
    他伸出了那隻小小的手，不是之前緊緊抓住頭發絲，而是向著程玥的方向微微顫抖著張開，像一隻尋求庇護的雛鳥，帶著無盡的依賴和發自肺腑的委屈：
    “媽咪……抱……”奶氣的聲音嘶啞得厲害，卻固執地重複著，“辰辰……冷……怕……”
    ……
    這一次！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清晰無比！
    王院長和兩個護士捂住了嘴！特警們眼神複雜！
    白澤鏡片後的目光閃過一絲深邃的了然。
    地上的傅景琛也似乎被“媽咪”這個詞再次刺痛神經，從半昏迷中掙紮著發出沉悶痛苦的喘息！
    隻有程玥！
    身體如遭雷擊！再一次！那股源於靈魂深處的悸動，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洶湧猛烈十倍、百倍！幾乎要將她好不容易構築起的冰冷防禦徹底衝垮！
    她能看到孩子眼中的孺慕、恐懼和絕對的信任！那種血濃於水的呼喚……
    該死……係統在休眠！身體在虛弱！可她心底那該死的柔軟卻瘋狂滋生……
    她的腳步……如同被萬鈞枷鎖拖拽著……卻極其緩慢而沉重地……
    向前挪動了半步！
    朝著那張向她展開小手、渴求她懷抱的手術台！
    就在這時——
    嗡——嗡——嗡——！
    一陣微小卻帶著強烈震動的蜂鳴聲尖銳響起！
    來自白澤西裝口袋中一枚極小的、閃爍著暗紅色危險光芒的方形設備！
    神隱的信號幹擾儀！它隻有在探測到附近有極高功率定向激光竊聽/定位發射源時才會發出此等級的緊急警示！！
    白澤臉色一變！立刻看向儀器上顯示的方位指示器——
    目標！
    直指向——
    手術台上，傅辰辰蓋著的小薄毯內側！！
    一個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閃爍著極其微弱高頻紅光的微型裝置！！正通過薄毯縫隙隱約可見！那紅光節奏……赫然與蜂鳴器一致！
    該死！有竊聽器！！就在孩子身上！而且從……辰辰身上穿著的病服布料夾層裏檢測到！可能是預先放置了很久！！！
    白澤身形快如鬼魅！瞬間撲到手術台前！無視了孩子虛弱的掙紮！一把掀開薄毯！兩根戴著特殊隔離手套的手指如閃電般精準地在辰辰病服前胸一個極其隱蔽的拚接縫裏一按一挑！
    一個形似紐扣電池、卻在邊緣有微小激光發射口的微型裝置被瞬間剝離出來！
    上麵的微弱紅光立刻熄滅！
    他的動作快到了極致！辰辰甚至隻感覺到一點拉扯，剛想癟嘴……
    旁邊的神隱隊員已經飛快地用一個特殊的屏蔽袋將裝置密封！
    現場再一次陷入詭異的死寂！這次是徹骨的寒意！
    程玥邁向孩子的腳步，瞬間僵在半空！心底翻騰的柔軟在瞬間被澆滅！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殺意和後怕！
    算計！從傅辰辰那麽小的時候就開始！是誰？！
    “大人！裝置已被隔離！信號中斷！”白澤的聲音帶著凝重，“發射信號接收點位於半徑5公裏內移動車輛內，我們的人已在追……但是……”他的目光落在程玥身上，帶著詢問。
    程玥眼神如冰，盯著那個小小卻致命的裝置。她上前一步，沒有立刻去抱孩子（怕還有問題），而是極其輕柔地撫上辰辰因害怕而蒼白的小臉，冰冷的手指卻帶著一種能安定靈魂的力量：
    “辰辰不怕，壞人已經被打跑了。”她頓了頓，聲音微微沉下來，帶著一種奇特的、能讓孩子平靜的語調，“辰辰告訴阿姨……那個穿著白裙子、像公主一樣，但背地裏給你打很疼很疼的針、把你關小黑屋的壞阿姨……”
    辰辰的小身體明顯瑟縮了一下！被恐懼支配的可憐！
    程玥強忍著殺意，用指尖擦去他眼角不自覺地滾落的淚珠：
    “……那個壞阿姨，有沒有把什麽東西……悄悄按在辰辰的衣服上？就像……給你貼獎勵貼紙一樣的小東西？”
    小家夥的眼淚流得更凶了！身體在程玥手掌安撫下還是控製不住地發抖，但聽到“壞阿姨”、“小黑屋”這些詞，他的眼神裏除了恐懼，終於湧上了刻骨的委屈和憤怒！
    他一邊抽噎著，一邊極其肯定地、用力地點著小腦袋，聲音啞得厲害卻努力說道：
    “有……嗚嗚……晚晴……晚晴阿姨……偷偷……貼紙……辰辰癢……疼……”
    是她！顧晚晴！！！
    果然！
    程玥和白澤眼中寒芒暴漲！
    就在這時——
    滴！
    程玥剛才隨手放在那個偽裝的“致命U盤”（空U盤）邊的老款手機，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是一個極其特殊、幾乎不可追蹤的短距離加密信道推送的語音信息提示！
    顯然，是那個竊聽器在被緊急屏蔽前的最後一秒，發送出去的信號，引發了這條預設觸發的信息！
    程玥和白澤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凝重！
    她拿起手機。冰冷的指尖劃過屏幕。
    嘟……
    一段清晰的、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屬於顧晚晴的、帶著極盡怨毒與得意獰笑的語音，猝然在寂靜的廢棄診所裏炸響——
    “程玥！你這賤人！聽到傅辰辰那野種叫你‘媽咪’了？！高興吧？！你是不是還在得意自己生了個會叫媽的病秧子？呸！賤種就是賤種，連生的兒子也隻會是個短命鬼！等著吧！他根本活不過今晚！你以為傅景琛真的在意他？不過是個擋箭牌的替身罷了！就像你一樣！”
    顧晚晴的聲音因為極度怨毒而扭曲：
    “對了，順便告訴你個‘好’消息……想知道五年前‘救’了傅景琛、讓他念念不忘的人到底是誰嗎？想知道傅辰辰真正的‘媽咪’……”
    ……
    語音戛然而止！顯然對方也意識到了竊聽中斷，立刻停止發送！
    信息隻到這裏！
    但其中蘊含的驚天內幕足以將世界顛覆——
    傅景琛的救命之恩不是顧晚晴？！傅辰辰的生母……另有其人？！？！
    診所，如同被投入了一顆深水炸彈！
    死寂中湧動著足以毀滅一切的驚濤駭浪！
    擔架床上，瀕死的傅景琛猛地睜大了絕望而渙散的眼睛！喉嚨裏發出“嗬……嗬……”如同破風箱拉動的急促喘息！他聽到了！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子彈射穿了他最後的意識壁壘！
    程玥握著手機，全身僵冷如冰雕！
    她猛地低下頭，看向手術台上那個因為她瞬間爆發出的可怕寒意而縮起小身體、嚇得瑟瑟發抖、眼巴巴望著她的孩子……
    傅辰辰不是顧晚晴的孩子？！
    那……
    他是……誰的？！
    一股從未有過的、足以顛覆認知的寒意和驚悚……瞬間凍結了她的所有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