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暗室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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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聿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時,揚起的灰塵在斜來的光線中狂亂地舞動。這是一間廢棄的藏書室,位於雲州府衙最偏僻的角落,平日裏除了偶爾巡視的衙役,幾乎無人踏足。
空氣中彌漫著紙張腐朽和木頭受潮的混合氣味。沈聿輕輕掩上門,將外界的喧囂隔絕在外。他的目光在昏暗的光線中掃視,書架歪歪斜斜地靠牆而立,上麵堆滿了蒙塵的卷宗。
“你確定是這裏?”他壓低聲音問道。
從他身後的陰影中,林初夏緩步走出。她今日穿著一身深藍色布衣,頭發利落地挽在腦後,與平日濟慈堂那溫和醫者的形象判若兩人。
“王五生前留下的記號指向這裏。”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清晰,“他最後一次來找我時,說如果他有不測,讓我來這個地方找‘真相’。”
沈聿的眉頭微微蹙起。自從那日在濟慈堂見到孩童手臂上那個詭異的印記後,他就意識到林初夏遠非表麵看起來那麽簡單。她不僅懂得醫術,似乎還對城中發生的諸多蹊蹺事件了如指掌。
“你為何選擇信任我?”沈聿轉身,直視著她的眼睛。
林初夏迎上他的目光,沒有閃躲:“因為我調查過你,沈聿。我知道你父親沈文淵的案子,也知道你回雲州的目的。我們需要彼此。”
“我們?”
“那些無辜死去的人,他們的聲音需要被聽見。”林初夏的聲音裏帶著一種堅定的力量,“王五、李老栓、還有那些至今連名字都沒人記得的苦工。他們不該就這麽不明不白地消失。”
沈聿沉默了片刻。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在暗中調查父親的案子,卻始終像是被困在迷霧中,找不到突破口。林初夏的出現,像是黑暗中突然出現的一縷微光。
“你都知道些什麽?”他終於問道。
林初夏走向房間深處的一個書架,手指輕輕拂過積滿灰塵的卷宗:“不多,但足以確定一件事——雲州城內有一股勢力,正在係統地清除那些‘不該存在’的人。王五隻是其中之一。”
“為什麽?”
“因為他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或者,知道了不該知道的秘密。”林初夏抽出一本冊子,吹開上麵的灰塵,“王五死前一直在暗中調查一批神秘貨物的去向。他懷疑那批貨物與河道衙門有關。”
沈聿的心猛地一跳。河道衙門——這正是他父親生前最後任職的地方。
“什麽貨物?”
林初夏翻開冊子,裏麵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各種日期和數字:“他不確定,但懷疑是私鹽。王五曾是碼頭上最得力的搬運工,對貨物的重量和包裝極為敏感。他說那批貨物被標記為普通建材,但重量和搬運手感完全不對。”
沈聿接過冊子,就著從窗戶縫隙透進來的微弱光線仔細查看。記錄從去年秋天開始,持續到王五死前半個月。每一筆都詳細記載了貨物的到港時間、搬運人數量和王五的觀察。
“他為什麽不直接報官?”
林初夏的嘴角泛起一絲苦笑:“他試過。但每次向河道衙門反映,都會遭到訓斥和威脅。最後他決定自己收集證據,然後再找機會上報更高層。”
沈聿的手指停在一處記錄上。去年臘月十三,正是他父親被指控貪汙修河款項的前三天。記錄顯示,那天有一批標記為“石料”的貨物在夜間秘密運抵碼頭,王五特別標注“箱體沉重,搬動時有金屬碰撞聲”。
“這些記錄...”沈聿的聲音有些幹澀,“你早就知道它們的存在?”
林初夏點頭:“王五死前一周交給我的。他說如果他有不測,就讓我把這些交給值得信任的人。我本來想直接交給新任知府,但...”
“但你發現新知府與河道衙門關係密切。”沈聿接上了她未說完的話。
林初夏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化為讚賞:“你果然注意到了。新任知府楊大人表麵上與河道衙門保持距離,但實際上,他的小舅子正是河道衙門的副主管。”
沈聿的腦海中迅速閃過這些日子收集到的信息碎片。父親的冤案、神秘的貨物、接連發生的“意外”死亡、還有那些詭異的印記...它們像是散落的珠子,而林初夏提供的線索,正是串起這些珠子的線。
“那個印記,”沈聿突然問道,“我在濟慈堂的孩子手臂上看到的那個,是什麽意思?”
林初夏的表情變得凝重:“我不確定,但王五死前也曾提到過類似的印記。他說在那些神秘貨物的包裝上,看到過一個奇怪的符號。”
她蹲下身,用手指在地麵的灰塵上畫出一個簡單的圖形——一個圓圈,內部有一個類似眼睛的圖案,下方是三道波浪線。
“這是王五描述的符號。而濟慈堂孩子手臂上的印記,與這個有些相似,但不完全一樣。”
沈聿凝視著那個符號,感到一陣寒意順著脊背爬上來。他曾在父親的一本舊筆記中見過類似的圖案,當時並未在意,現在想來,那本筆記記錄的正是父親在河道衙門的工作。
“我們需要更多證據。”沈聿說,“光是這些記錄還不夠。我們需要知道那批貨物的最終去向,以及它們與這些死亡事件的直接聯係。”
林初夏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開。裏麵是一塊黑色的布料碎片,邊緣粗糙,像是被強行撕扯下來的。
“這是從王五緊握的手中找到的。他死前一定掙紮過,從凶手身上扯下了這個。”
沈聿接過布料,觸手細膩,是上好的綢緞,絕非普通百姓或苦力所能擁有。在昏暗的光線下,他能隱約看到布料上有著暗色的紋路。
“這是官服的材料。”沈聿沉聲道,“而且品級不低。”
林初夏的眼中閃過一絲希望的光芒:“你能認出來自哪個衙門嗎?”
沈聿將布料舉到窗前,借著微弱的光線仔細查看上麵的紋路:“雲州境內,能穿這種紋樣官服的,不超過五個衙門。而其中與河道事務關係最密切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兩人心中都已有了答案。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沈聿和林初夏迅速交換了一個眼神,同時吹滅了手中的燭火,隱入書架後的陰影中。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接著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手中的燈籠在黑暗中劃出一道光弧。
沈聿屏住呼吸,能感覺到身旁林初夏的緊張。他的手悄悄摸向腰間的短刀,做好了最壞的準備。
燈籠的光在室內掃過,掠過他們藏身的書架,最終停在對麵牆上的一幅舊地圖上。持燈人似乎在查看什麽,停留片刻後,低聲自語:“看來是我想多了...”
就在那人準備離開時,林初夏的腳不小心碰倒了身邊的一摞書卷。寂靜的房間裏,書本落地的聲音格外清晰。
燈籠的光瞬間轉向他們藏身的方向。
“誰在那裏?”一個低沉的聲音喝道。
沈聿握緊了短刀,已經做好了搏鬥的準備。但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呼喊聲:“大人!知府大人急召!河道出事了!”
持燈人猶豫了一下,最終快步離去,房門被重重關上。
黑暗中,沈聿能聽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他轉向林初夏,發現她的臉色在從窗戶透進來的微光中顯得異常蒼白。
“剛才那人...”林初夏的聲音有些發抖,“是河道衙門的主管,趙世鵬。”
沈聿的心沉了下去。趙世鵬是他父親生前最得力的下屬,也是父親案發後接任河道衙門主管的人。更重要的是,趙世鵬是當年指證他父親貪汙的主要證人之一。
“他剛才說河道出事了...”林初夏若有所思,“會不會與那批貨物有關?”
沈聿沒有回答,但他的心中已經有了決定。無論如何,他必須去現場看一看。這或許是他揭開真相的最佳機會。
“我得去河道衙門。”沈聿說,“你留在這裏,保護好這些證據。”
林初夏卻堅定地搖頭:“我和你一起去。我對河道一帶比你要熟悉得多。況且,”她微微一笑,眼中閃爍著倔強的光芒,“我們現在是同伴了,不是嗎?”
沈聿看著眼前這個看似柔弱卻異常堅韌的女子,最終點了點頭。他們悄悄離開藏書室,融入雲州城深沉的夜色中。
遠處,河道衙門的方向,隱約可見火光閃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