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八章(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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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蜜枝生著一張溫柔的美人臉,眉眼恬淡柔和,透著溫和的慈愛,穿著月白旗袍的身形窈窕高挑,端莊又優雅。
這樣的儀態氣質,根本看不出她已經年過五旬,但作為女兒,虞知微很清楚,這樣溫柔的眼神下藏著如何執拗的一顆心。
她要是認定一件事,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
“天這麽熱,又是周末,你不在家休息啊?”虞知微歎口氣問道。
“上午約了人喝早茶,中午才散,順便過來看看你。”曾蜜枝笑眯眯地應道,柔聲細語的,語速也有點慢,“另外還有件事跟你說。”
虞知微沒多想,一麵將包塞進櫃子裏的保險箱鎖起來,一麵隨口問道:“什麽事啊?”
說話的時候頭也不抬,擺弄著另一部手機,差不多到時間開直播了。
曾蜜枝站在她旁邊,胳膊搭在櫃台上,聞言聲音刻意壓低少許:“你奶奶生病了,你姑姑給我打電話,說希望你去看看她。”
虞知微擺弄手機支架的動作頓了一下,沉默了一會兒,才哦了聲:“是麽?什麽時候病的?”
語氣淡淡,聽不出什麽著急或者關切,隻有好奇,仿佛聽到了一個沒什麽來往的普通親戚的近況。
就差說句那太可惜了。
但曾蜜枝一點都不覺得女兒態度冷淡,或者有什麽不應該,甚至有些愧疚。
因為她會如此,和自己脫不了幹係。
曾蜜枝出生在一個十分富足的家庭,她出生時,父親曾弘聞已經是容城財經大學的老師,母親梁穗敏在廣繡領域也小有名氣,作品已經作為外事禮物贈送給國外友人了。
她是那個年代少有的獨女,周圍人家都兩個三個的生,以多子多福為榮,隻有曾家既隻有她一個,又是女兒。
很多人都勸:“你們還是再生一個吧,就算沒有兒子,兩個女兒也好,獨木難支。”
但都被曾弘聞和梁穗敏兩口子笑笑敷衍過去了,他們對女兒曾蜜枝的關切近乎於溺愛,要星星不給月亮,連小時候不想去上學也可以,他們會帶著她去上班的地方,一邊工作一邊照顧她。
這樣養大的小孩,肯定是有點問題的,不管她表現得多麽禮貌謙遜、明理懂事。
他們是一直到曾蜜枝結婚當了媽媽以後,才意識到這點。
曾蜜枝大學畢業,該結婚了,曾弘聞覺得與其讓她找一個自己不認識、不知道什麽人品秉性的女婿,還不如在自己的學生裏找,起碼知根知底。
而且又是大學生,那會兒的大學生多稀罕,畢業出來人人都有好前途。
於是他精挑細選,介紹女兒跟自己曾經的得意門生虞城認識,男帥女靚的兩個小年輕很快就看對眼曖昧起來,然後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幹柴烈火劈裏啪啦一燒,沒過多久,曾蜜枝懷孕了。
大人當然是生氣的,未婚先孕這種事哪怕放在對這種事已經司空見慣的當下,也還是會被人蛐蛐兩句,更何況在當時。
但幸好本來就是以結婚為目的,趁著肚子還沒大起來,趕緊把婚禮辦了,大被一蓋,就勉強遮掩過去了。
當時的虞城早就畢業工作好幾年,原本隻是財大經濟學院一個普通講師,和曾蜜枝在一起之後,他的項目資源立刻變好起來,到女兒虞知微兩歲的時候,他已經是當時財大經濟學院最年輕的副教授。
原本一切都很好,曾弘聞和梁穗敏都覺得這個女婿挑的很不錯,既有前途,又顧家,不上班不出差的時候都會在家,幫忙做做家務帶帶孩子,鄰居笑話他是個女兒奴,他就說,一來這是自己親生的,疼愛才是應該,二來嶽父大人以身作則,他當然要見賢思齊,第三則是妻子為了這個孩子差點死掉,他看到孩子就忍不住想到妻子,會心疼。
那段時間似乎是他和曾蜜枝夫妻感情最好的時候,少年夫妻,甜蜜和諧,家裏家外都那麽圓滿,讓人稱羨。
直到虞知微六歲生日過後的某一天,曾蜜枝接接了虞知微放學回來,在門口碰見一個抱著孩子的年輕女人,說是有事來找虞老師的,曾蜜枝沒多想,放了對方進家門。
進了門對方咕咚一下給她跪下了,求她可憐可憐孩子,孩子才一歲,不能沒有爸爸。
虞知微後來長大,每每聽到情竇初開的女孩們幻想自己喜歡的男生類型,都會想起這一天。
她關於愛情或者婚姻的憧憬和期待,在六歲這一年,就已經碎在了這個叫淩佳盈的女人的膝蓋下,和母親蒼白驚惶的臉色裏。
曾弘聞和梁穗敏老兩口很快趕到,第一時間逼問虞城,從他的交代裏,大家知道了這個女人叫淩佳盈,原來也是財大的學生,因為畢業論文和虞城認識,並且逐漸產生曖昧,那時正是曾蜜枝的孕晚期。
曾蜜枝生產時很凶險,發生了羊水栓塞,幸好婦幼的徐蘇雲教授經驗豐富又技術高超,雖然摘了子宮,但人總歸是保住了。
可畢竟是吃了大苦頭,她需要休養,虞知微小時候也不是什麽好帶的小孩,哪怕有保姆搭把手,她也要受累。
於是就在她忙於養好身體和照顧孩子的時候,虞城和淩佳盈越過雷池,成了一對露水夫妻。
他向曾蜜枝提出離婚,隻要她答應,他可以淨身出戶,什麽都不要,按理說最好就是答應,畢竟一次不忠百次不容,老兩口也是這麽覺得,勸著女兒還是算了,姻緣這種事,強求不來。
曾蜜枝從沒有過的渾勁這時突然上頭,堅決不同意,不管怎麽說就不同意,她甚至威脅虞城,要是他敢離婚,她就抱著女兒去死,讓他虞大教授身敗名裂。
虞城一時無法,隻好就這麽拖著,曠日持久的爭吵就此開始,在虞知微的記憶裏,整個小學時代都伴隨著父母的爭吵,那時虞城隔三差五還會回一次家,但隻要回來就是爭吵。
她問過曾蜜枝:“你為什麽不離婚呢?”
曾蜜枝的理由一開始是說:“我不想你沒有爸爸,沒有爸爸的小孩會被別人笑話。”
虞知微說她不需要,她寧可被別人笑話,也不要媽媽不高興,媽媽不高興,外公外婆就會很擔心,家裏會很壓抑。
所以後來曾蜜枝就跟她說了實話:“隻要他過得不好,他痛苦,我就高興,我要拖著他,拖到他死,讓他的心肝寶貝永遠是見不得人的小三和私生女。”
無法隱藏的醜事,必然被發覺,鄰居們都知道,她也覺得無所謂。
殺敵三千,自損八百,但已經是她能想到的最解氣的懲罰了。
再後來,虞城就徹底不回來了,父女倆自然也不會有什麽相處的情分,隻是每年過年,她還是會在外公外婆的催促下,去老家看看爺爺奶奶,盡一下孫輩的本分,畢竟兩位老人當年也曾維護過她和曾蜜枝,把虞城狠狠打了好幾頓。
雖然不知道是真的覺得他不對、丟人,還是想著我已經打了你們不準再為難我孩子了哦,嗐,論跡不論心。
二老大概心裏實在有愧,一直對虞知微都不錯,她考上大學的時候,老爺子還特地給她匯了五萬塊錢,說給孫女上學用,還特地表示,隻有她有。
五萬塊,對於一輩子都在農村的老人來說,是一筆很不小的數目了,盡管他們的兒子已經是知名教授,賺得不少,絕對不會虧待他們。
還是那句話,論跡不論心,論心無完人。
曾蜜枝想到這裏,輕輕歎口氣,“說是上個月有天夜裏起來去衛生間,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了頭,腦震蕩加腦出血,前幾天才回家,住了快一個月的院。”
“你要是有空,還是去看看她吧,畢竟是你奶奶,也就一個奶奶。”曾蜜枝溫聲勸道。
雖然她恨虞城恨到了骨子裏,但也隻能到這一步了。
很多東西她不會,到現在都沒有學會,尤其是處理這段亂七八糟不堪入目的婚姻,以及和這段婚姻有關的人之間的關係。
虞知微撇撇嘴,心裏不知道第幾次吐槽她媽真是傻瓜,嘟囔道:“她又不止我一個孫女。”
“別人是別人,你是你。”曾蜜枝語氣瞬間變回淡淡,“我們不要和別人一樣,你那樣做,和她就是一樣層次的了,她怎麽比得上你。”
虞知微沉默片刻,忽然想到昨晚和外婆視頻時她欲言又止的神情,問道:“外公外婆知道嗎?”
“知道,你姑姑打電話過來的時候,他們正好也在。”曾蜜枝說完,又輕哼一聲,“不過你要是不想去或者沒空就算了,你又不是醫生,去看了她也不會好一點。”
虞知微歎口氣,嗯了聲:“知道啦,要是有空的話我會去的。”
說完立刻轉移話題:“時間差不多了,我要開一下直播,媽你要幫忙接待一下客人嗎?”
“可以呀,可以。”曾蜜枝立刻答應,伸手摸摸她的腦袋,“我們微微辛苦啦。”
虞知微哈哈幹笑兩聲,往旁邊一躲:“發型亂了怎麽辦。”
下午兩點半,客人又開始多了,虞知微打開直播軟件,登錄金縷坊的賬號,開始今天的直播。
直播剛開始,就有觀眾進來了,一看還都是熟人,虞知微連忙跟大家打招呼:“小林姐妹下午好,涼涼不是雪姐妹下午好,柚子花姐妹下午好……”
她一邊碎碎念打招呼,一邊還要調整鏡頭,“柚子花姐妹你訂的那個花絲葫蘆和羽毛吊墜昨天就發貨了哦,記得查收。”
屏幕上昵稱叫柚子花的客人回了句:【好的好的[ok]】
她接著說葫蘆是要送給婆婆的六十大壽禮物,羽毛吊墜是給自己的,另一位熟客就說:【對婆婆這麽好啊,你婆婆肯定對你也不錯,不像我家那個老坑,天天想找我麻煩[無語]】
大家就這麽在屏幕上聊了起來,都是吐槽公婆奇葩操作的,不許小夫妻臥室門落鎖、公公洗了澡穿著褲衩就出來了、吃了晚飯後不舒服就非要說是兒媳婦給她下毒了,等等。
虞知微一聲不吭,看得津津有味,搞得後麵進來的朋友都好奇:【主播不在嗎?】
“在的在的,這不是看姐妹們聊天有意思麽,她們聊婆媳公媳矛盾我又插不上嘴。”虞知微開玩笑,“隻能先多聽多看,積累經驗了。”
【柚子花:雖然我公婆都挺好的,但我還是得說,不要輕易結婚不要輕易結婚不要輕易結婚!】
簡直是過來人在用血淚教訓發出呐喊。
虞知微有些忍俊不禁,連忙點頭:“好的好的,受教了,嗯……我們來過幾個款吧,好歹我這兒也是個賣貨的直播間呢,今天周末,金灣這邊人特別多……前天在樓上萬景的展廳拿的一批新貨,我們一起看看啊,看,這個龜甲轉運珠,它叫富甲一方……”
邊聊邊幫客人介紹款式,沒一會兒,曾蜜枝喊她:“微微,這邊客人要萬足金的,咱們有嗎?”
“四個9啊?”虞知微忙抬頭,“投資金條咯,今天是999.9的,首飾沒有,首飾都是三個9或者隻有足金標的,放心,打了足金標的肯定都是足金的。”
這邊一個接一個地開單,線上線下兩開花,另一邊,戚盛嶼那輛黑色的賓利慕尚穿過位於容江江畔的雅園別墅區的大門,停在一幢外立麵黑白雙色的聯排別墅門前。
家裏一直照顧母親盛舒顏的保姆馬姐迎了出來,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阿嶼回來啦,你媽媽午睡剛起來,正要吃下午茶呢,你回來得巧。”
接著探頭招呼後麵的司機林風:“小林趕緊,來給我幫忙。”
林風是戚盛嶼外祖父安排的人,他的父親是馬姐的同事,從小就看著他長大,聞言立刻小跑著跟上去。
戚盛嶼從南邊的入戶花園進門,剛進去,就見盛舒顏披頭散發地坐在餐桌邊喝紅酒,跟個慵懶的金毛獅王似的。
扭頭懶洋洋地問他:“怎麽這麽有空來看我啊?”
“有點好東西,拿來給你看看。”戚盛嶼溫聲應道,將手裏提著的袋子往桌上一放。
沒等盛舒顏問是什麽,他就從裏麵拿出來一個酒紅色的絲絨首飾盒,盒子正中是燙金的“金縷坊”三個字。
